《晴川》雨天rainy

29、028 尸鬼

　　“你师父是谁？”李玉涵抓住他右臂，厉声问道。
　　斯特林摇头：“我没有师父。”
　　李玉涵全然不信，“你刚才使的不是‘腾云式’吗？怎么说自己没有师父？”
　　“？？”
　　斯特林确实没有师父，因为那人只收了明辉做徒弟，可没收他和荧惑。“这叫‘腾云式’？我看的书上说是狗尾巴……”
　　他瞥到李玉涵的脸色闭了嘴，但事实的确如此。那人收了明辉做徒弟后，勉为其难地教了他们一些武艺，丢几本破书，封皮涂改地一塌糊涂，胡乱写着什么《狗尾巴跳跃》、《大鹏鸟飞》，稀奇古怪的一大堆。
　　他觉得‘腾云式’这名字不错。
　　李玉涵手指下翻，扣住斯特林的脉门。她静静听了一会，脉息平稳，她又看斯特林面色诚恳，不是作假。李玉涵知道有些人不愿意说自己的师承，但决计不会说自己没有师父，这是对师门的大逆不道。她决定暂时相信他的话，便松开手。
　　斯特林看方才被李玉涵抓住的地方，衣衫破了洞，手臂上留有五个乌青的手指印。“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斯特林把衣袖拉上。
　　李玉涵没搭理他。
　　良久，两人间箭弩拔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李玉涵环顾四周，惊奇地发现周围居然一个人也没有了。她瞪着好看的碧瞳，不满地看向偏西的日头，“到了吃饭的点，一个一个就都跑光了？！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们。”
　　被刻意剩下来的两人看看对方，大眼瞪小眼。最后斯特林开口道：“能告诉我云梦发生了什么事吗？现在战局这么乱，云梦的情况也毫不清楚。他们说你是从云梦被赶出来的。”
　　“嗯。”
　　“那你原来是？”
　　“颐和神庙的女祭司。”
　　“哦，是那个。”
　　“你很清楚吗？”李玉涵睨着眼睛问斯特林。
　　“我在深蓝的毕业论文是研究云梦的。”
　　李玉涵点头，“云梦在军事史上确实很重要。”
　　“那些云梦的原住民呢？也被赶出来，还是……”
　　“云梦三省的人口死了有三分之二，剩下的人，也永远不会回去了。”
　　“为什么？云梦的原住民向来以彪悍著称，怎么会被沙特杀了三分之二？不，沙特绝没有跟云梦交战。”
　　“不是被沙特干掉的，是被，”李玉涵顿了一下，“是一个陷阱。”
　　斯特林的目光锐利起来，“内乱？”
　　不得不说当日两人在云梦第一次相见，斯特林替荒骨埋尸的举动，还是赢得李玉涵一些好感的，另外云梦事件的真相也幸亏斯特林多了说一句话。所以李玉涵思忖片刻，低声背诵了一段文字，“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方能一败涂地！”
　　“……你说什么？”
　　“事情是从去年十二月开始的，”李玉涵说：“先是晴川河畔守夜的老人死了，死了大概有半个月，才被轮班的人发现。死状太过凄惨，是我去处理的，因为要施行镇魂。”
　　“怎么凄惨？”
　　“死后遭到野兽的啃噬，尸体七零八落，无法下葬……”
　　“你拼……尸？”
　　“嗯。”
　　“……你继续。”
　　“现在想来，那就是开始的预示。从那之后就开始了……不，还应该算上云梦和沙特平原交界处的神像被砸毁。准确说来，所有的事是从神像被毁开始的。”
　　李玉涵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词才继续开口：“人有时候很迟钝的，就算有再多的异常摆在眼前，但只要跟自己无关，就能完全看不到，完全感觉不到。不伤及自身，就始终看不到异常。等颐和神殿终于注意到异状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了。”
　　“举办丧礼的报告在这五个月里增加了十二倍之多，一月死了一百多人，二月死了六百多人，整个四月份死了一千多人。到了这个时候，报告终于送到了颐和神殿，而此时的死亡人数已经高达五千，每天都有数十人死去……”
　　“为什么不上报帝都？”斯特林问。
　　李玉涵冰绿色的眼睛盯着他，“……大概还是因为迟钝吧，死亡人数分布在几十个城镇，其实把数字统计在一起已经很惊人了，但还是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上报给神殿时已经晚了，可我们还是没有察觉，没有意识到危险，敌人就这样侵入了我们。”
　　“这些死去的人中，有老人，有小孩子，还有花季的少男少女，这些人的名字都写在了死亡名单上。汇总到我们神殿的死亡人数在以几何数字增长，但是个个城镇还是茫然无知。”
　　“就在这时，基拉（kira）来给大祭司看病。”李玉涵解释：“基拉就是神偑家族的继承人。”
　　斯特林点头，当年做学位论文时，他深入研究过云梦的政权问题。云梦三省属于无数个土司管辖，但是他们在精神上有两个信仰：颐和神殿和神偑家族。神偑家族的前身是神殿的巫医，后来跟神殿分离开来，世代从医。若说神殿是拯救人心，那么神偑家族就是拯救人身，毕竟是人都得看病。
　　“当时大祭司久病在床，所以基拉是跟我说的，他给我出示了这四个月云梦所有的病历资料。在那份病历上的人，最后都出现在我们的丧事薄上，无一例外。他说云梦发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瘟疫，以他的医学知识他无法解释。”
　　“你们始终没有上报。为什么？”斯特林问，“这么严重的传染病，你们居然隐瞒不报？”
　　“那时帝都已经对云梦三省实施封锁了吧。”李玉涵说。
　　斯特林瞬间想起因为叛军的缘故，军政部对云梦实施了二级封锁。
　　“云梦本来就是没有居民权的二等公民。自帝国历78年以来，周边各省对云梦实施封锁不下上百次。所以你说上报帝都，于云梦有何益？更何况，基拉说了，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疾病。”
　　“难道是下毒？”
　　李玉涵摇头。“其实，如果依你的话采取措施的话。虽然毫无道理，却能避开这场浩劫。可在那样错综复杂的情况下，每天都要处理那么多的丧事和安抚家属，就一次又一次错过了遏制的时机。”
　　“你们不会还保有土葬吧？”斯特林问。
　　李玉涵默默点头。
　　“为什么！都已经确定说是传染病了，你们连基本保护措施都不做吗？”
　　“基拉说这病不传……”
　　“基拉！又是这个kira,”斯特林恼怒道，“他算哪门子医生。这个人在帝国档案室都是留过底的——非正常自杀——这个人不正常……你怎么就对他惟命是从。”
　　“基拉……自杀过？”李玉涵愣了一下，然后又说：“你现在说的，不过是听我转述当时的情景所作出的判断。我略去了所有的枝叶，所以你很快就找到了正确方向。可是你敢保证，如果当时你也在云梦，处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吗？”
　　“……”斯特林语塞，最后没好气地说了句，“至少我不会什么事都听那个叫‘杀手’的。”
　　“为什么不听，”李玉涵说：“基拉在云梦的声誉极高，他家族的地位仅次于颐和神殿。他提供的资料和医学解说也很全面专业，为什么不信。你怎么能随便就污蔑神偑家族的继承人呢？”
　　“……我这是以另外的视角看问题，他的问题才最大。”斯特林没好气地说。
　　李玉涵的眸子黯了一下，“不，他不是，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告诉我们，这是一种疾病，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疾病。传染源未知，传染方式不确定，初期症状只有眩晕和精神不济，就算去医院也只会得到贫血的诊断。但是病情的恶化十分迅速，小孩子第二天就死，成年人一般只能撑到第三天。感染上这种病的人，无一幸免，全部都会死。”
　　“基拉他，跟我一样，都是最后才知道真相的。”李玉涵说：“我以前想，知道了原因就可以避免，知道了为什么就可以挽回。可事实上，等到结局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
　　“……你们大概是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斯特林缓和了语气，“确实遇到这种大规模突发性状况，就算经验丰富的一省省长，也免不了处理慌乱。”
　　“在其它省绝不会演变成这样。”李玉涵说，“这既是针对云梦的计划，也是云梦无法避免的命运……只是这样而已……可是却觉得很不甘心……”
　　“那到底是什么？”斯特林小心地问，“最后云梦又为什会起了森林大火？”
　　“是尸鬼。”
　　“……”
　　在所有描述邪恶鬼怪的文字里，再也没有比描述吸血鬼传统更可怕的了。
　　那是魔界的贱民。
　　李玉涵给斯特林解释：“尸鬼，一种低级妖怪。跟普通人一样，运动力行动力都一样。看上去是人，也跟人的能力没有区别。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小，惧怕日光，只能在夜间活动。他们跟人的唯一区别就是以血液为食，复生能力强一点。如果你被尸鬼围住，记住一定要速战速决，斩断他们的头颅或者破坏他们的心脏。当血液再生的速度赶不上死亡的速度，你才能杀死他们，又或者用烈火焚烧，那就绝不会再有后患了。”
　　“……尸鬼没有体温和脉搏。”李玉涵补充了一句。
　　“你等一下，我有点混乱。”斯特林说，“你的意思是说，云梦大量的死人，不是因为疾病传染，而是因为他们被吸干了血。”
　　“血没有全部流失，人体血液流失在某一个范围内可以再造。这也是初期病症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或者贫血。但持续失血后，”李玉涵说：“人体的血液会低于一定的数值，这就引发供血不足的多重后果。得不到血液供应的器官会出现各种症状，称之为多重并发症。这时免疫系统就会启动，但免疫器官找不到攻击对象，就会胡乱攻击内脏器官，内脏器官细胞被免疫系统大量杀死，最薄弱的内脏器官就造成死因。所以死亡报告上有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死因。”
　　这么专业，“基拉告诉你的。”
　　“嗯。”她点头，斯特林不免问道，“那然后……”
　　“然后是死者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