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1 恭觞问渡》萧茵

4、魔族影踪

　　尹千觞随着直觉一路弯弯绕绕，走到一座祠堂门前，见着四周无人，便轻手轻脚地潜了进去。进城时感觉到的那股寒意，在这地儿盛至极点，几乎可以具现为实体。
　　祠堂常为供奉一族先祖之用，尹千觞小心翼翼推开正屋房门，探头张望。桌上供奉数十灵位，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其前贡品已经腐烂，却没人管。
　　这样的大家族竟没人专门守着祠堂？
　　尹千觞进屋，又反手合上门，折身进了后院。
　　后院中空空荡荡，只有一口井。这地极寒极冻，便是三九天也没这样冷，呵出气化为屡屡白雾，缭绕不散。
　　“什么鬼东西？”尹千觞自言自语道，搓了搓手，探头向井里望去。
　　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
　　“你是什么人！”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惊得他差点一头扎进井里。一粗布麻衣的少年拿着斧头怒视尹千觞，摆出要生死一搏的架势。
　　尹千觞咽了咽口水，暗道总不能说到人家祠堂里来找茅厕，便咧嘴嘿嘿一笑：“那啥……我、我是路过的道士，看到这里像是藏了些……咳咳……不干净的东西，就过来看看。”
　　少年狐疑地将他看了又看，说：“你这小白脸哪儿像个道士了？你的胡子呢？你的拂尘呢？”
　　尹千觞顿时哭笑不得，“那个我是俗家弟子，不必拘于小节。倒是小哥儿你活蹦乱跳的，看起来精神得很啊？不错，不错。”
　　闻言，少年面上顿时一沉，挥舞着斧头怒道：“快滚出去，这地儿干净得很，没你说的那些东西。”
　　他将那开了刃的斧头舞得虎虎生风，一脸恨意，尹千觞唯恐他一个不妥斧头就要横飞过来，连忙摆手以示清白，步步退出后院。
　　那人见他怪怪离开，冷哼一声，转身欲去。
　　尹千觞突然纵身一跃，平地飞掠数丈，手刀斜出一掌劈在那人腕上。谁料那人双腕如铁，他这一掌劈下去竟纹风不动，反震得他麻了半条手臂。少年阴笑一声，反身一斧劈向他腰间，尹千觞人在半空难有借力，只得抽出重剑，堪堪挡住，登时被打飞出去。

　　这把重剑此前他一直背在身上，形容古朴，未开刃，剑柄处用几块破布草草裹了。乍一看去像是一块破铜烂铁，此刻被尹千觞握在手中，竟隐约有开山裂石之威。

　　眼见要撞上石墙的当口，尹千觞猛得将重剑刺入地面，仍是倒飞数尺方才停下。
　　此时再看那人，青面獠牙的模样，周身散着沉沉黑气，双目赤红，全身筋肉暴胀，臂上青筋突突跳动，像是要炸裂一般。
　　尹千觞说：“原来不干净的东西是你？”
　　似人非妖的东西怒道：“谁不干净！”
　　尹千觞挠头，“你看看你自己这副模样？”
　　那人将信将疑地低头看向自己双手，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尹千觞奇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谁能知道？”
　　那青面獠牙的怪物登时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说：“道长救命，道长救命。”
　　尹千觞摸着下巴暗想只怕自己这次是托大了，却还是耐心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问道：“你仔细想想，最近镇上可有什么异样？”
　　这人名叫黄风，委委屈屈地想了半天，只想起来这些日子大家都莫名其妙的没什么精神，他算是最早的一批，只以为是风寒受凉，果然过了几天也就好转了。
　　尹千觞一边听一边感慨道：“合着是你们整个镇子的人都要变成你这样了啊？”
　　黄风哭丧着脸说：“大侠，道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要是让隔壁铁柱观的人知道了，还不得把我们整个镇子都灭了？”
　　尹千觞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儿没事儿，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几位高人，就算我没办法他们也应该有办法。哎，你还记得是从啥时候起……”
　　他突然打住了话头，猛得回头，望见屋檐上一道黑影嗖地一下跳出几丈远，形体混沌，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尹千觞拎起重剑拔腿就要追，跑了几步又与黄风叮嘱道：“你别乱跑，等我回来。”
　　说罢，跃上屋顶，寻着那物踪影追去。
　　黄风目送他身影渐远，青面獠牙的模样渐渐消退，还原成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只摇头叹道：“真是个好骗的蠢蛋。”
　　纵身一跃，潜入井中。

　　尹千觞追着那物越过小半个镇子，不料它转身一扭，闪进旁边一条巷子，再没了踪影。
　　他突然听着一阵奇特的声音。
　　像是磨刀，又像是磨牙。是何人满是恨意地一刀刀挫下去，恨不能剥皮剔骨，茹毛饮血。
　　他沿着巷子蹑手蹑脚靠近声音来处，蹭着墙根蹲下去，慢慢爬到了矮墙边上，探头去看。
　　院中有一人挥汗如雨，仔仔细细地打磨着一面铜镜。此时铜镜已经磨完，他用帕子沾了水，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直擦得锃亮如刀。
　　那人小心翼翼地呵了口气，又接着擦。擦完了，便紧紧抱着镜子，深深吸气，轻声念着：“这次一定成功。”
　　然后起身将镜子挂在了房门上。
　　尹千觞隐约觉得他头上缭绕着一团黑雾，与黄风身上十分相似，像是烧东西时升起的烟，风却吹不散。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黑雾却越发明晰。
　　磨镜人将镜子挂起后，翻身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离得远，尹千觞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急得直皱眉，恨不能隐身遁形，再靠过去看看。
　　突然狂风顿起，一股黑雾自镜中暴突而出，霎时间笼罩了整个院子，只影影绰绰看得到人影憧憧，如若百鬼夜行。
　　雾中磨镜人欣喜若狂地叫道：“成功了！成——功——了！”那声又粗又哑，拖成了破了音的尖叫。尹千觞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他到底成功了什么，又觉得贸然冲进去着实不妥，正团团转的时候，又听那人惊叫道：“你——！”而后惨叫一声，再没了音儿。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尹千觞顿时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他浑然未觉自己所至之处黑雾消淡，只摸索着寻到了那人身体，一把扯起胳膊背在背上，转身发足狂奔。
　　雾气此时隐约凝成了个人形，却是一个窈窕少女的模样，见着他二人掉头就跑，双手分别捏了个诀，一道黑色烟幕平地升起，挡在了两人身前，同时地面微微颤动，突然龟裂，两股黑水喷涌而出，腐蚀地面。
　　尹千觞眼瞅着前后都是死路一条，干脆两眼一闭猛得撞向烟墙，竟轻易脱身而出。
　　他背上的人却呼吸减弱，重得似有千斤，压得他迈不开脚。尹千觞想来想去应就是那面镜子作祟，暗恨自己刚刚怎么不把镜子先砸碎了再跑。
　　他正想着此番到底该如何脱身，莫不是要夜奔三百里，背上那人便醒了，见着此景拼命挣扎起来，怒道：“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耽误我的好事！”
　　尹千觞顿时恨不能将他丢到地上剁成一块块丢给那黑乎乎冒着寒气儿的姑娘当粮食，怒道：“你就看不出来那不是个好东西？！”
　　磨镜人哪里听得进去他说什么，在他背上不住挣扎，尹千觞手一软，两人一块摔在地上。
　　黑雾凝成的窈窕少女此刻形体初具，渐渐看得清模样，倒也眉清目秀，唯独那身污浊的寒气令人不喜。尹千觞暗想自己已经做到了这份儿上，是这人自己硬要说被黑姑娘吞了是好事儿，那就让他自己留着吧。
　　他小心翼翼地向后挪着，谁料那少女对那人置若罔闻，径自闪现到尹千觞身前，黏糊糊冰冷冷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面颊，嘴唇微启——

　　“——魂无丧倾！”
　　霎时间一道血色电光晴空霹雳一般袭来，一鞭抽在那少女头上，所及之处，枝桠蔓生，荆棘从起，紧紧将那团黑烟笼在光晕中。
　　姜沁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喃喃念咒，但见光晕渐渐紧缩，困得那少女发出一声哀鸣，顿时形体暴涨，化出妖邪模样。
　　尹千觞爬起来跑到她身后，楚随风看了他一身土，咧嘴一笑，“看不出你小子倒是挺能闯祸，躲在女人身后，不丢人么。”
　　尹千觞横他一眼，“你不也躲在女人身后。”
　　楚随风说：“那是因为我有力气没处使，你明明可以做到却躲着，不是很好笑？”
　　尹千觞皱眉，“做到什么？”
　　楚随风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怜悯，“你是脑子坏了？也罢，我就帮帮你好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卷轴，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段话说：“平心静气，照着这个念。”
　　尹千觞将信将疑地接过卷轴，默念几遍，心说这玩意我看起来眼生得很，怎么可能之前背过？
　　他心中腹诽楚随风，却老老实实地照着那段话字正腔圆地念道：“云箓太虚，浩劫之初……昭昭其有，冥冥其无。”
　　他念着时便觉得身体中有什么力量暴涨开来，待到最后那个“无”字脱口而出，但见一道宁和白光以他为圆心缓缓蔓延，清风四溢，所及之处，各家各户门上悬挂的镜子寸寸龟裂，直至化为尘土。
　　尹千觞心中一喜，复又多念了几遍，令白色光晕覆及之处扩至极大。
　　楚随风掩面叹道：“你个实诚孩子，就不能挪几步么。你要累死自己啊。”
　　那怪物沾着了白光，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痛呼出口：“你竟然……！”她痛得形神俱裂，猛得挣脱姜沁芳的束缚，脱身而去，欲重归镜中。
　　姜沁芳怒叱一声，念了个诀，火龙鞭瞬间分形无数，层层叠叠拥拥攘攘地漫卷上去，将那怪物覆又裹得结结实实。怪物被白光笼罩像是锅里的饺子，不断弹跳哑叫着，硬是不死。
　　尹千觞皱眉，捏着卷轴翻来翻去，追问：“有没有什么更厉害的咒语？”
　　楚随风说：“这得把它宿体的镜子打碎才行……”
　　他正说着，欧阳少恭从街角拐了出来，怀中抱着的正是她宿体的那面镜子。怪物见着欧阳少恭怀中的东西，突然安静了，只在地上抖个不停，欧阳少恭见着，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伸手轻轻在镜面上抚琴般地一敲，“铮”的一声，镜面破裂。
　　随着一声凄厉地惨叫，这魔物已经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