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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东方其人 ...

  •   待回到花满楼,已是夜深人静。
      尹千觞大半天什么都没吃,又一路扛着个大活人回来,早已精疲力竭,草草与那两人作别便回到自己房间。方才有说有笑时不觉得,一个人静下来才发现面上疼得异样。他就着桌上铜镜照了照,白天被晒得发红的脸此时仍是红得不像话,浑然看不出原本的皮色。嘴唇干裂,稍微一动便有血珠渗出来。
      他看了半天觉得自己这狼狈模样着实有趣,故作古怪地扯了一丝笑容,又沉默了。
      眼神越发幽深。
      那双漆黑冷清的双眼,静如古井。
      他默然看了一会儿镜中倒影,突然一掌将铜镜一把按倒覆在桌上。
      三年过去。
      距离他失忆离开青玉坛,已有三年。
      这三年里,他走过了很多地方,见过了很多人,试过了许多种活法,说是很快乐,心里却每每惴惴不安。
      每晚独处时望见镜中自己,看到那双眼,便觉得心中惴惴,几要魂飞魄散。他从中自己眼中窥探出许多阴暗晦涩,那两个黑漆漆的瞳仁,像是一扇门,一不小心便有厉鬼推门索命。
      不能多想,一想便头痛欲裂。

      外面突然传来叩门声,有人轻声问道: “千觞可是歇下了?”
      听着是欧阳少恭的声音,尹千觞连忙开门。欧阳少恭独自一人站在门外,眯眼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递上一个小小的药罐。
      “我见千觞白天晒得厉害,明天只怕会痛。”青玉坛的丹芷长老含笑说道,“就拿了些药膏过来,如果千觞不介意,便收下吧。”
      千觞讪讪接过药罐,指尖摩挲着掌心光滑的玩意,自嘲说道:“又承了少恭的情。”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欧阳少恭走上前来,按着尹千觞的肩仔细看他面上晒伤之处,忽而微微一笑,“这样俊俏的脸,若是伤了,不知要有多少女孩子伤心。”
      欧阳少恭常喜欢拿这事儿来打趣,尹千觞早就习以为常。起初还说切勿这般调侃嘲笑,后来便发现他越是这样说,这人就笑得更加愉悦,像只狐狸似的,就再也不肯就此忍让了。
      他上前一步,趾高气扬地说:“许久未见,也不知欧阳长老长高了……”
      欧阳少恭与他站得颇近,是以两人之间近乎是鼻尖贴着鼻尖的距离。早上乱哄哄的他还未发现,此时方才注意,不知何时,昔日那个长发不过垂到肩头,纤瘦单薄的少年,如今已经同他一样高了。
      尹千觞心中一阵失落,本想着脱口而出的话一时间哽在喉头,再也没说出来。
      欧阳少恭却笑了,“今儿千觞早些休息吧,明儿咱们还要好好请教姜姑娘些事情呢。你不是对东方先生很好奇,这故事,可是十分有趣呢。”
      他又嘱咐了尹千觞几句药物的用法,尹千觞面上应得好,回屋之后,翻起镜子看了看自己这幅模样,自言自语道:“伤了便伤了罢,若是能看不出过去长什么样子,才是最好。”
      他将药罐顺手向枕头下面一塞,倒头便睡。
      恍惚中想起来他还未问少恭近来可好,雷严是否为难他。明日若是得空,一定要好好问问。

      “二十年多前南疆天玄魔教突起,大兴化魔之术。修炼之法不仅比修仙快上许多,更能令人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一时间教徒众多。只是那些年他们一直偏居一隅,龟缩于南疆,修仙门派及武林中人便也没放在心上。直至二十年前,魔教突然大举进犯,扬言要取南疆一样宝物。据说那宝物是当年女娲娘娘离开时封印在人间的,能令化魔修行进境极快。那时以天墉城为首的修仙门派,星罗岩神农遗族,补天岭尞族,南疆苗族,与中原武林结为同盟,共同对抗魔教。纵是如此也是损失惨重,直到魔教那方出了一个叛徒,才将其一举逐出中原,约定魔教教徒再不许踏进中原半步,否则便要将魔教斩尽杀绝。”

      “那个叛徒,就是东方先生。”

      “东方这人,不知其名为何,也不知从何而来。没人知道他为何身处魔教却未修化魔之术,也没人知道他在魔教进犯这事儿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只知道,他虽为魔教军师,却是大力反对教主此举,而后甚至与魔教决裂反目成仇,倒戈至中原武林。彼时也多亏东方先生,中原武林终是惨胜。”

      “之后,便再少有人见过他。有人说他身负重伤,不多时日便郁郁而终了。也有人说他携一女子,隐居世外,成了散仙。”

      姜沁芳那厢还沉沉睡着,欧阳少恭与尹千觞略略说起昔日往事,瑾娘只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冷淡得浑然事不关己。
      尹千觞听得出神,不禁问道:“他听起来人还不错,只是为何当初要入魔教呢?”
      欧阳少恭低头喝茶,瑾娘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欧阳少恭悠悠问道:“依千觞之意,他是为何呢?”
      “是因为,魔教那儿有他想要的好处?”
      瑾娘笑出了声:“尹公子倒是聪颖,居然猜得八九不离十。倒是没错,只是魔教那儿他想要的好处,不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而是那盏引魂灯。东方先生昔日有一爱妻,可怜早早便故去了。他得知引魂灯能招来徘徊在忘川之上的游魂,便潜入魔教,想要拿到那盏灯。这事儿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当年他离开魔教,旁人只道他是得手了才反水。”
      “可是,那盏灯并不在东方先生手上?”尹千觞追问道。
      瑾娘颔首。
      “真是可笑至极。”
      那厢原本睡着的姜沁芳不知何时醒了,睁着一双黑幽幽冷清清的眼睛狠狠地瞪向欧阳少恭,欲起身,又倒了回去。
      她不知是累得还是气得,倒在床上不住的喘,尹千觞看不过去,喂她喝了些水。
      欧阳少恭说:“姜前辈,你现在气血两虚,若是再不好好调息,便是在下也救不了你了。”
      姜沁芳恨恨地说:“你这小鬼居然对我使诈。”

      她面色惨白,双唇泛紫,一双眼睛眼圈通红,浑然不见昨日风姿,一副被风霜雪雨拖垮了身子的模样。
      尹千觞说:“你都这样子了,多休息几天又能怎么样?要是自己垮了,谁去帮你朋友报仇。”
      姜沁芳的眼波此刻方才落在他面上,尹千觞一怔,那道冷清的目光便已收了回去,再也未多看一眼。床上的人紧闭双眼,眉目如画,唯有眼角的细纹显出岁月的痕迹,告知诸人她已不再年轻。她似疼得厉害,额上渗出细细密密汗珠,瑾娘眼中流露出不忍神色,伸手用帕子将他头上汗水拭去。
      姜沁芳睁眼,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为什么把我扣在这儿。”许久之后,她幽幽地说,“是因为牵扯到了东方,你就都跟着魔似的,一星半点都不肯放过。他那般心思歹毒的人,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汤,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瑾娘笑得雍容淡雅,“砒霜蜜糖,甘之如饴。”
      姜沁芳说:“我就是烦你这样子。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我只是一向厌恶他,这事儿与他应是关系不大。”
      瑾娘拍着胸口笑道,“那便是最好,不然奴家真是吃不下睡不香。姜姐姐若是不嫌弃,便在这儿多休息几天,咱们就算是和解了,可好?”
      姜沁芳说:“不必了,我在安陆约了人,五天后就要过去。这次引魂灯没找到,我们的计划又要变了。”
      欧阳少恭此前一直静静听着,直到这时才开口道:“不知姜前辈找引魂灯有什么用途,就算找不到引魂灯,是否还有其他可替代的器具?”
      姜沁芳冷笑一声,“傻子,引魂灯还能做什么用,当然是召回亡灵,问问当日凶手姓甚名谁。”
      欧阳少恭挑眉反问:“如是说来,那凶手竟是三年都未寻到?”
      姜沁芳警惕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却见他只是微笑。
      这少年气蔼春风,神凝秋水,端的是气质高华,沉静雍和。只是姜沁芳看他那眼神,却像是看着什么顶顶丑陋恶心的东西。
      “你这小子与东方又是什么关系。”她挑了眉问道,“哪门哪派,且报上名来。”
      欧阳少恭起身,不卑不亢俯身一揖,“在下,青玉坛丹芷长老欧阳少恭。幼年时曾有幸得到东方先生教诲。”
      姜沁芳恍然道:“无怪乎你与他一般,身上尽是伪君子的臭味。”
      尹千觞终于忍不住说道:“大娘,少恭与你并无恩怨,又何必这样处处针对他。”
      欧阳少恭并不以为恼,反而柔声说道:“瑾娘常与我说起二十年前的往事,对姜前辈更是赞不绝口。只是碍于面子,一直未能与前辈和解。昔日东方毁了前辈胞妹的故居,如今前辈也毁了他的遗所。如此,岂非是扯平了?”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姜沁芳冷声说道,“只是我们那时候的事,何时需得你来插手了?”
      “若是旁的事,在下帮不上忙倒也算了。”欧阳少恭一脸笑意盈盈浅浅,“只是,在下不巧知道,引魂灯如今下落。”
      “你当我是傻子?”姜沁芳莞尔笑道,“世间哪儿有这巧的事情。东方没有的东西,你偏又有?”
      “前辈这样说来,倒是冤枉在下了。只是以前辈之修为高深,见多识广,又何必对我这个小辈如此提防?若是在下骗了前辈,也不过是劳烦前辈多浪费了些时日;若是在下真的知道引魂灯所在,前辈岂不省事了。”
      姜沁芳怔了怔,忽而放声大笑。
      “你这孩子倒是有趣。”她笑得云鬓凌乱,一双眼冷若霜雪,“那便一起上路罢,若是令我发现你有一星半点不妥,便休怪我不客气。”
      欧阳少恭含笑应允,转而望向尹千觞:“不知千觞是否有意与我同行。”
      尹千觞万没料到他会对自己发出邀约,顿时喜上眉梢,痛快答道:“好,正好我也想看看,引魂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姜沁芳只冷笑一声:“傻子。”
      也不知说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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