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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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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驱车回家的路上,不经意瞥见路边一家有名的服饰专卖店,程易风迟疑了一下,把车倒了回去。
叮咚。悬挂在两扇玻璃拉门的风铃轻轻唱了一阵,一位异常俊美的男人信步走了进来。站在门口最近的一位导购小姐眼前一亮,抢先迎了上去。
“先生,您好,欢迎光临。”
程易风微微颔首,向周围打量了一圈。很奇怪,这个时段店里的人不多,除了几位导购小姐,只有一位客人背对着他在挑选衣物。似乎注意到注视的目光,那个人转过头对上程易风来不及收回的视线,短暂的惊讶之后,原本平淡无奇的脸色忽然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样子很欣喜。
程易风不想跟这个怪人有过多地接触,在对方企图搭讪的时候迅速回头,若无其事地对导购小姐说:“我需要一些休闲的衣服。”
“好的。请问您是自己穿么?”
“不,送一个朋友,”他犹豫了一下,试着描述秦朗的样子,“他还是高中生,个子大概一米七十五,很瘦,皮肤很白。”
“好的。请跟我来。”不知情的导购小姐领着他走到一排休闲装专柜,从里面取出一件浅灰色衬衫搭配亮色外套,接着又拿出一件长袖T恤,一款做工精致的大衣,“这几款都是本季最新款式,很受年轻人的欢迎。”
程易风考究地上下打量着这几套衣服,终于点了点头:“就这几件。”
他知道给鬼买衣服很荒谬,不过看着这一个月来秦朗始终穿着唯一的衣服在他面前飘来晃去,他会忍不住想到秦朗死后所摄的那张冰冷的照片。而且,如果是秦朗的话,那个孩子确实需要人去关心。
他提着几个袋子从导购小姐们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大步走了出去,才打开驾驶座车门坐进去,旁边的玻璃窗被人笃笃地敲响。他转过头,发现那个古怪的男人就站在车外。
程易风摇下车窗,皱了皱眉:“什么事?”
“我是何坤,”男人笑嘻嘻地说,“你的身边又不寻常的东西,需要我为你服务么?”
程易风脸色一变,对方的名片已经递了过来。
——茅山派第七百八十三代掌门。东风破灵异侦探所所长。
何坤。
翻过来还有几行字,写着:专业接受一切灵异鬼怪妖魔驱逐案件,兼职指点风水。同时本侦探社提供各种类型的侦察服务,不管是走失的猫还是心存二意的丈夫,了解行踪不再是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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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址:S城惊驾路大沙泥街79号二楼
程易风抬头看了他一眼,何坤立刻抓了抓头:“生意不好做啊,人手也少,我一个人不但得捉鬼,还得辛辛苦苦去找小鬼们的猫……”
程易风没理他,把名片还回去,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不需要。”
“……噢,好吧。”对方讪讪地收回名片,放在手心翻来覆去这么几下,一下子消失了。接着他抬起头像个孩子般得意地露齿一笑,退开一步,站在路面挥手。
法术也好,骗术也罢,程易风统统不感兴趣。因此他毫不在意地驱车扬长而去。
他走远了之后,何坤依然站在原地笑嘻嘻地没动。
“哎呀,除恶扬善替天行道啊……所谓掌门就是带着镣铐跳舞的可怜人。”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抬起手一抖,从袖子里又飞出一只纸鹤。他笑了笑,摸摸它的头,对那只纸鹤吹了口气:“亲爱的,追上他看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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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易风到家之后脸色很阴沉,因为他发现那张名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好好地放在他的皮夹里了。
秦朗远远地站着,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男人不悦地把名片丢进垃圾桶:“没什么。”他停了一下,把手上拎着的几个袋子抛给秦朗,“你的。”
秦朗下意识接过,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可我是鬼哎……”
程易风拿眼睛瞥他:“鬼就可以裸奔?”
“我、我穿了衣服的!”
“你自己说这四十三年里面,你洗过几次?”
“……”你见过洗衣服的鬼么?
“叫你穿就穿!还是男子汉吧?”
“……”
秦朗有点点郁闷。
什么叫做还是男子汉吧,他是变鬼了,又不是变性。不过这些牢骚只敢在心里说说,因为程大精英,他比鬼更可怕。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秦朗推门进来,身上乖乖地穿着昨天买的那件长袖T恤。原本秀美的少年在明快的亮色映衬下,一下子精神许多。迎上男人打量之后满意的目光,他笑得腼腆:“……谢谢。”
程易风笑了笑,刚要说几句,忽然桌上的手机铃声大作。
秦朗好奇地看着他跟电话那头的人交谈几句之后,脸色一下子冷了。
“秦朗,去拿支笔给我。”
少年快步跑出去拿了支钢笔和记事本,又匆匆跑回来。
程易风一面接过,一面根据电话里的指示写下了某个地址。收线之后,他盯着那个地址沉思了半天,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秦朗,”他招手叫他,然后把这页纸撕下来递给对方,“这个地址,是你想见的那个人的住处。你想去么?”
秦朗的脸在霎那间便得惨白。他的手死死的攥住那张纸,无声无息地颤抖起来。
程易风看着对方,眼底里宁静得宛如无波的大海。
秦朗紧紧地咬着下唇,慢慢地渗出血来,却丝毫没有感觉到钻心的痛。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之久,他终于下定决心,低低地吐出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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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即使秦朗知道那个男人在哪,如果走不出这间屋子,一切都是空谈。自从他再次回归到现在,算算时间也才过了半个多月,除了第一次程易风牵他的手带领他走出去,以后再也没有任何效果。可是就算有效果,也总不能让程易风继续牵着他,让他跟他的老情人相谈甚欢吧?
百般烦恼之际,那张碍眼的名片又飘飘悠悠地从垃圾桶里飞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有灵性地落在他手上。
日日跟秦朗相处,对于这类超乎常识的存在已经麻木了。
怎么说名片的主人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茅山道士。
决定死马当活马医的程大精英抛开了所谓无神论者的原则,转了几圈摸到那家破破旧旧的侦探社。虽然说里面那个人看上就守株待兔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他这只大肥兔子,不过当程易风把来意挑明,某个人的眉头就夸张地扭曲起来。
“有没搞错,”男人痛心疾首唱做俱佳地呼喊,“我是职业捉鬼的哎,让鬼怪魂飞湮灭是我的拿手强项呐,你竟然要求这么有正义感的我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只是要你暂时帮他延长下实体化时间,让他看看他相见的人而已。”程易风不耐烦地看他夸张地表演,眉毛也忍不住皱了起来,“费用随你出。要是不会就别浪费时间。我没兴趣听你鬼叫。”
“但是你有时间跟鬼聊天……”掌门同志指控了一半,遇上程大精英吃人的眼神立刻及时缄口,从桌子上爬起来竖起三根指头,“三倍委托费,不然我宁愿坚持原则。”
看到对方点头,他抓起笔,龙飞凤舞地在纸上鬼画符地描了几道,然后小心翼翼地折成三角形,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一只小小布袋,塞进去,装模作养念了几声,终于把小袋子递给程易风。
“挂在他的脖子上,这样就可以维持三个小时。但是一旦超出时间,他将会被异地的空间撕裂掉,一定要及时回去。”
程易风盯着小袋子看了半天,小心地放进口袋。何坤看着他,忽然幽幽地说:“其实你最好不要把东西给他,因为你肯定会后悔的。”
“为什么?”程易风敏感地捕做到了对方话语里蕴含的另一层意思,“它有副作用?”
“又不是药。”何坤摇摇头,“再说了,我做的符怎么可能有毛病嘛。我的意思是说,你让那个小鬼去见他的老情人,实在不是一项很明智的举动。”
程易风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何坤把长长的腿架在桌子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面那个顽固的男人,直到对方忍不住推开门走出去,他却又拖长了声音在后面叫:“等等,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程易风回过头去,只见那个男人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
“如果觉得不对劲一定要来找我啊,你一个人应付不了的。”
程易风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何坤笑嘻嘻地,“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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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易风知道秦朗现在的情绪很不稳。但是他讨厌拖拖拉拉的情感,更讨厌秦朗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他的男人而继续绝望下去。车子停下的时候,他从观后镜中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秦朗从出门到现在还是一言不发,一直低着头,紧紧地握着那张纸,攥得关节发白。垂落的额发间隐约浮现他苍白到吓人的脸。
程易风把手搁在方向盘上,往后一仰:“算了吧。你这个样子还能一个人去见他么?”
话音未落,少年立刻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盯着他,眼睛里却无比坚决。
程易风叹了口气,下车去帮他开门。
“去吧,不过记得不要超过时间。”
秦朗现在离开老屋并维持实体化的时间只有三个小时。扣除来去的时间,他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去见那个人。四十三年。程易风很怀疑到时候秦朗是不是能够克制自己既是回来,只是他对自己说,如果一个小时之后秦朗还没有出现,他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回去。
离开所在地的鬼魂一旦失去庇护它的力量,将会迅速地被异地空间撕裂掉。程易风相信如果他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疯掉。
秦朗一步步但是坚定地走进去,拐个弯,在程易风所看不见的地方,他看见了窗明几净,灰瓦白墙。
门口的花坛中铺满了粉红色的小花,在暮春的清风中微微摇摆。从敞开的大门看进去,院子中央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树下坐着一个抱着娃娃说话的小女孩。看到秦朗走进去,她抬起头冲着他甜甜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啊眨。
“小哥哥。你找我爷爷还是找我奶奶?奶奶出去了,爷爷在家。”
秦朗勉强用微笑克制自己的紧张:“我找林云重,他……在不在?”
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呼拉站起来,抱着娃娃往屋子里跑,边跑边叫:“爷爷,爷爷,外面有个好看的小哥哥要找林云重。”
秦朗的身体忽然颤了下,但还还不及想什么,另一个男人已经从屋子里走出来了。
小女孩跑过去抱住爷爷的腿。男人乐呵呵地把她举起来高高地抱着,用脸庞去蹭对方的脸。爷孙俩闹了半天,小女孩指着还愣愣站着的秦朗说:“爷爷,看,就是这个小哥哥要找林云重。爷爷,你认识林云重么?”
男人笑了笑,刮了下小女孩的鼻子,动作中,灰白中掺杂银丝的头发在阳光下强烈地反射着,刺痛人的眼睛。
“笨囡囡,爷爷我就是林云重啊。爷爷都不认识了么?”
“噢,原来爷爷就是林云重呀,那么小哥哥找的就是我爷爷喽?”小女孩团团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爷爷,你认识这个小哥哥么?”
男人终于转过头看一直伫立着的少年。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神情渐渐疑惑起来,不过还是很客气:“我就是林云重,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