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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婴啼 ...


  •   “与我立约吧?”

      “什么?”

      “我将把你放出这阴森的牢笼,你也必须替我看守山上的宝藏。”

      “哦?……你不怕我又出去吃人吗?”

      “你可以吃人。”

      “……吃谁?”

      “那些觊觎山中宝藏的人。”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只能保留一半的人形,另一半则变为虎,喉间的厮叫都会转化为婴啼。”

      “……有这种食人怪物的山上,还会有人出现吗?”

      “会的。一定……”

      “……如果我厌烦了呢?”

      “直到找到能够取代你的人,你都必须守护蔓渠山。”

      济山最西侧的一段被称为蔓渠山。附近的村民都知道蔓渠山上有着丰富的金矿和玉石,但没人敢上山去开采。这倒不是因为山下的那片竹林太过茂密,容易让人迷失上山的路,而是因为这里的人都惧怕山上一头叫作“马腹”的怪物。

      听山下村里的老人家说,马腹长着虎的身体,却有一张人脸。它发出的叫声犹如婴儿的啼哭。如果你被那哭声引去,一定会被它吃得尸骨无存。至于马腹为何会出现在山上,何时起出现在山上,就没人能答出来了。

      如果有人对这种说法不予置信,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就会拄着拐棍这样告诫他们:“我年轻的时候也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年轻小伙子冒险上过山,但是没有一个回来的!不要以为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不想靠自己的劳作而觊觎山上矿藏的人没有一个有好结果!”他说这话时神情总是严肃而庄重,甚至带着一些恐怖。听了这话的人,也就不敢再支声了。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提上山开矿的事。

      就这样,山下的村子和山上被一片竹林隔在了两个世界。伊水静静地从蔓渠山上流下,向东汇入洛水。时间就像这流水一点点流逝,村子里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人们开始渐渐忘了关于山上的禁忌和老人的嘱咐。偶尔有人记得,也会暗暗地想,隔了那么些年,那马腹怕是早化成尘土了吧!

      也许是这些人的健忘让老天觉得不满。一个夏夜,伴着狂风疾雨,一道闪电将村里的一栋茅屋劈成了焦炭。

      那屋子的主人是个叫缚的孩子,这年才十二岁。他的父母早些年害热病死了。那屋子虽然只是顶着几捆稻草的木柱子,却也是他的全部财产。虽然他侥幸不在家躲过了一劫,但望着不断被雨水冲刷着的漆黑废墟,他怎么都体会不到劫后余生的喜悦。

      “看开点吧!能活下来就很幸运了!”村长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缚虽然年幼,但还能听明白村长的意思。这个村并不富裕,村里的土地稀薄,尽管人们辛苦劳作,依然没有什么收成,每年到了冬天几乎家家都存不够越冬的粮食。这种情况下又有谁有余力替他建个家呢?

      村长牵着缚的手,将他带回了家。村长家里的人对缚倒是很热情,只是那一家子原本就挤在一张土床上,现在加上缚,大家连翻身都变得很困难。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缚一下子跳下了床。村长的老婆已经早起烙好了饼。因为家中多了一个人,所以今天的饼做得比平时都小些。村长的儿子看着那饼,叹了口气:“如果能挖到蔓渠山上的那些金子,这个村子就不会那么穷了吧?”说完,他从自己的饼上掰了一小块,把剩余的都塞到了缚的手里,然后一口吞下手里那份,扛着锄头出门了。

      两块掺了麸糠的饼就在缚的手里。虽然他饥肠辘辘,可怎么都咽不下去。他太小了,干不了什么活,父母死后都靠别人的接济,再加上四处挖来的野菜为生。可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了……现在的他其实就是整个村子的累赘。……与其这样,不如去冒一次险!

      缚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渗出的眼泪,快速地吃完了饼。趁村长的老婆不注意,偷偷地溜了出去。他跑回家,在一堆发出焦臭味的黑炭里找到了以前用来掘野菜的小刀。刀柄虽然被烧焦了,但刀刃还很锋利。缚从衣角撕下一条布来将刀柄的地方扎好,插在了腰间,然后佯装出村找野菜。一出村口,他就大步地向蔓渠山跑去。

      因为村人对于蔓渠山的忌讳,所以根本没人来过山脚下。这里的野草高得直达缚的胸口。缚一不小心摔倒,就整个没在这草的海洋里。他小心地看着脚下,一点一点拨开草丛向着蔓渠山下的竹林走去。

      这草里养着不少动物。缚必须小心翼翼地不去踩到那些游动的蛇和有毒的蟾蜍。潮湿的泥土培育出一群不知名的虫子。缚每走一步,就有一群虫子飞撞入他满是窟窿的衣服里。他忍着痒痛,一口气穿过了草地,一头扎进了那片竹林里。

      和前面的草地比起来,这片竹林居然出奇地安静。风吹过时,竹叶摆动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隐隐约约还飘过一阵清香。

      缚被眼前这幽静的景色所迷住,无法想象为什么村里人总把这山和食人的怪兽相联系。“也许是以前人的误传吧……”他喃喃地说道。

      这片竹林虽然没人打理,但长得却不过分密集。竹与竹之间的距离可以让缚轻松地走过。地上虽然也开了些奇怪的花,却很少有恼人的虫子飞来飞去。缚快乐地在竹林间穿梭着,这份轻松怡然差点让他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咣噹”。

      在缚弯腰去采一朵野花时,别在腰间的小刀突然滑落了下来,扎在刀柄上的布松脱了一角,露出一段焦痕。缚弯腰捡起刀,想起村中那一张张饥饿的面孔。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他放好刀,掴了自己一掌,回头打算继续向着竹林深处前进。

      然而他回头望向竹林深处时,那景色已经大不相同。刚才随着风有节奏轻柔摆动的竹枝现在都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像是要把他硬推出竹林。缚伸手拨开面前那些竹子,旁边的一些又挤了过来。涌起的竹浪一阵高过一阵,竹叶与风磨擦发出的“沙沙”声也变成了“嘎嘎嘎”的声音,仿佛是谁发出的阴冷笑声。缚的身体被不断地向后推着,他一个踉呛被推倒在地上,周围的竹子立刻倒下压向他,起起伏伏,一阵阵抽打着他的身体。

      缚伸出左手挡住脸,右手一把抽出腰间的小刀,反手向风吹来的方向砍去。“咯嚓”“咯嚓”……几声,几段竹子应声被斩断在了地上。缚趁这机会翻身滚到了前面的空地上,左手用力撑地,一下站了起来。周围的竹子看来并没有被他手里的刀吓倒,随着四处乱窜的风,仍旧不断地向他拍打着。缚一边不停地用手里的刀砍断倒向面前的竹子,一边飞快地向山上跑去。

      跑出竹林很久,缚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手上、身上已经挂满了血口子。他身后的那些竹子还在不停地摇曳着,只是动作小了很多。刚才张狂的笑声也变成低低的窃笑,但这偷偷摸摸的笑声让缚觉得更加不舒服,一股凉气从脚底涌向背后。他有些后悔,想退下山去。可村子已经被竹林隔在了山脚下,缚无论如何也不想现在就回到刚才那片林子里。他深呼吸了几下,将刀插回腰间,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转身继续向山上爬去。

      蔓渠山并不高也不算太陡峭。因为人迹罕至,所以这里的草长得几乎有些肆无忌惮。即便是很深的岩缝里也能爬出几根。缚抓着这些草一步步爬上一个斜坡。突然他左手抓着的草松动了一下,缚稍一用力就把它连根一起从泥土里拔了出来——看来这些草扎根得并不深。缚随手想把手里的这把草扔掉,却突然发现草根的地方有些什么东西在泛着金光。他跳到旁边一块斜插入坡里的岩石上坐下,拿过这些草来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惊奇地发现,草根上沾着的泥里竟掺着些许金沙。——蔓渠山上有金子这件事果然不是谣言,而且这些金子还埋得很浅,几乎伸手就能够到。

      就在缚几乎要高兴地叫出来时,他听见了传闻中的另一样东西。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头顶飘来,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是发出这声音的人慢慢靠近了。

      缚一下站到了那块岩石上,右手拔出了腰间的刀,紧张地抬头看着坡顶。那声音突然停住了,就在缚以为它已经走开时,从坡上突然探出了半张人脸。那人看上去是大约二十来岁的男子,眉清目秀,神色非常地和蔼,只是头发都披散着,不像是一般山下的村民。他好奇地看着缚,似乎没有什么恶意。缚也好奇地看着他,怀疑他是误入山里迷路的旅人。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就在缚猜想他的身份时,这个男子突然张口发出了一声婴儿般的啼哭声。缚听见这声音不禁打了个寒颤,握刀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挡到了胸前。未及他回过神来,那男子又向前探了探。这下缚看清楚他的全貌了——他虽然长着人脸,但从脖子以下完全是虎的身体。全身披着白毛,上面间杂着黑色虎纹,两只巨大的虎爪在前撑着地面。

      “马……腹……”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着,就连腿也止不住地摇晃起来,左手无力到拿不住东西,那草根和金沙一下子落到了地上。马腹见到落下的东西,立刻收起刚才温善的表情,转而露出一脸狰狞相。他将身体压低,一下子高高跃起,向缚这边跳了过来。缚脚软地几乎迈不开步,费了很大劲,他才用力向旁一撞跌下了那块岩石,顺着那个土坡滑了下去。在他的脚尖离开岩石时,马腹也落到了那块岩石上。他未及落定就伸出爪子去抓缚,但没够着,只撕下一片衣服来。

      缚惊魂未定,抬头看看上方,就见马腹正矫健地在岩石间跳跃着,追赶着不停下滑的自己。缚的皮肉在沿土坡滑下来的时候被沙石磨得一片血肉模糊,但这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脚一沾地面,他就没命地向竹林跑去。也许是刚才受惊过度的关系,他脚下总是轻飘飘的,怎么也跑不快。这样飞快地奔跑了一阵,缚终于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等他抬起头来时,马腹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缚双手向后支撑着地面,手脚并用倒爬了几步。马腹没有追上来,只是从高处用寒冷的目光瞪着他。

      “你是为了那些金子来的吗?”突然马腹开口说了句人话。

      缚并不因此而觉得和他好沟通些,相反被他这一句吓得半死。自己该怎么回答呢?照实说?说不定会因为觊觎宝藏而被他吃掉。说“不”骗他?又怎么知道他会不会相信自己,如果谎言被戳穿,说不定他会更生气!……

      见他哆哆嗦嗦半天也不开口,马腹没了耐性,上前用一只爪子踩住他的肩膀,将脸靠上去嗅了起来。离得近了,缚才发现他的眼底泛着绿光。——毕竟还是野兽,虽然长了一张人脸。缚料定自己无论怎样回答都不会有好下场,村里的传言不是说“上过山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不要以为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觊觎山上矿藏的没有一个有好结果!”

      也许是缚身上的血气激起了马腹的食欲,缚看见他不停地舔着嘴唇咽着口水。缚干脆闭上了眼睛准备等死,但等了半天依旧听到马腹不停地重复那句话,“你是为了那些金子来的吗?”

      缚张开了一只眼睛偷偷瞄了一眼马腹,他的表情已经因为食欲扭曲到了极点,虽然口水不停地流着,但还是只反反复复说着那句话“你是为了那些金子来的吗?”

      缚恍然大悟,原来他没有回答完这句话前马腹是不能吃他的!似乎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正在制约着他的行动。缚心中大喜,这样一来他便有了脱身的希望了。然而他却错了。蔓蕖山上已经有上百年无人经过,马腹又怎肯轻易放弃眼前的美餐。

      缚扭动着身体,想从他的爪下逃走,但马腹的爪子抓得更紧了。爪子上的指甲深深地嵌入缚的皮肉里,流出来的血让马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缚终于明白,就算他能忍住不说话,不被吃掉的同时也会被马腹给活活捏死。他假装避开马腹的脸向左右望了望。山脚的那片竹林就在左手不远的地方,从一个断坡跳下去也就几十步路。他活动了下右手的手指,惊喜地发现刚才匆忙逃跑的过程中,手里竟然还一直握着那把刀。

      马腹仰头又向天发出一阵婴啼般的鸣声——看来他已经忍耐到了极点。缚打算做出最后一次努力——虽然来时是抱着“与其拖累村里的人,还不如死在这里的想法”,但他不想什么都没做成就给别人裹腹。

      “我……”缚故意装出疲劳衰弱的样子,气若游丝地吐出字来。马腹果然因为听不见他说的话,将耳朵靠向他的唇边。缚趁他面朝左侧看不见自己的右手,抬手直接将手里的刀刃送向他的喉间。

      马腹发现左耳侧有风过来时已经晚了。他立刻向后跳了出去,但脖子的左面还是被扎扎实实地砍上了一刀,鲜血如注般喷涌出来,他吃痛发出一阵阵凄历的叫声。缚趁着马腹把爪子从他身上移开的当口,向旁边滚了几下,径直滚下了断坡。落地的时候,缚的脚似乎崴了一下,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一瘸一拐地向竹林跑去。

      山脚的竹林又开始狂乱地扭动起来。

      不知道是风吹动了竹子还是竹子的摇摆带动了风,缚只听见耳畔的风声在不停地呼啸着,不断地有竹枝打在他的脸上、手上和肩上。他忍着疼,用左手护住脸,右手握刀一一砍断挡在前面的竹子。

      背后的婴啼声不断传来,越靠越近。缚不敢怠慢,加快了脚步。终于能看见山下的草地了,只要再跨出几步就能穿过竹林,但马腹的叫声也到了耳边。一只毛茸茸的虎爪重重拍下,将缚拍倒在地,连他手中的小刀也被震飞出去。

      草地就在眼前了。缚伸出手来,却怎么都够不着。耳边还回荡着马腹的婴啼和那句被重复了上百次的话——“你是为了金子来的吗?”马腹长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缚的右肩。缚觉得自己肌肉被撕裂的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绝望。金矿就在眼前,他却得不到;草地也在眼前,他也够不着。所有的东西都只有一步之遥,为什么他这样努力就是无法跨过这一步呢?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缚用尽全身力气向马腹怒吼道:“是的!我是为了金子来的!和上这个山的其他人一样,都是为了金子来的!我们的村子穷极了,没有金子我们就活不下去。随你说这是卑鄙也好,无耻也好,我们只是要活下去!凭什么这座山的主人可以没有理由的占有这里?他既然不会使用这里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分给我们?我们那么努力依然没有办法在岩石上种出作物来,这难道是我们的错吗?难道这种与生俱来的贫困是我们的错吗?难道我们想活下去也是错误吗?”鲜血从缚的右肩不断涌出,缚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他甚至直指着马腹骂道:“你喜欢吃人,可是你不吃人却不会死。我们并不喜欢吃那些麸糠,可有人却因为连那个都吃不上而饿死了!像你这样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是觊觎这座山的宝藏?有什么资格认定我们是贪婪的而来惩罚我们?你想吃我?好吧,随便你!不过这是因为你的贪婪而不是我的!”说到这里,缚觉得自己四肢发凉,目眩到再也无法支撑,便昏死了过去。马腹的神情似乎一愣,又似乎还是那么狰狞,在恍惚中缚也无法确认了。

      他在一片昏昏沉沉中感觉自己正被移动。凉风从耳边轻轻擦过。自己是在去黄泉的路上吗?可是他并未觉得自己在走动,难道人死去后都是这种感觉?可是如果自己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感觉到伤口的疼呢?一阵草香飘来,让伤口的痛楚变轻了。缚在迷迷糊糊中又睡着了。

      夜色已经降临,可是缚还是没有回来。村长万分焦急地派人四处寻找,但是没有一点消息。村长的儿子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大惊失色地向蔓蕖山脚下跑去。其他人也感到了不祥,跟着他跑了过去。在竹林前他们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还遥遥地望到竹林中挂着几片缚的衣衫。村长的儿子呆坐到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其他人忍住悲伤,将他拉了回来。

      缚死了,在蔓渠山下的竹林中被马腹吃了。

      大家都这样认为。

      缚也以为自己死了,在蔓渠山下的竹林中被马腹吃了。

      但他睁开眼后发现自己还没死。肩膀上被一种不知名的草药覆盖住了,绿汪汪的一片,已经不那么疼了。因为失血过多,他还无力坐起来,只能将头扭来扭去四处打量。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洞穴里,以洞口映进的月光来看,已经是晚上了。洞里没有什么陈设,看上去并不是人住的地方。那么是谁将他带来这里的呢?

      蔓渠山上除了马腹还会有什么其他生物——这个念头一闪过,缚立刻紧张了起来。为什么马腹没有吃他,还替他上药?难道这是吃前放的佐料?

      他想爬出洞去,但是四肢无力,怎样都动不了。这时他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婴儿啼哭声自洞外飘来——马腹回来了。这下完了,缚哀叹道。但转念一想,自己原本就抱着“宁愿死在这里也不空手回去”的想法而来,于是他又心安了些,干脆闭上了眼睛等马腹来吃他。

      马腹果然过来了,缚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可他并没有像缚预想的那样扑上来咬他,而是在一旁静静地坐下,似乎在等他醒来。缚假寐了一会儿,实在沉不住气了,睁开眼睛瞪着他。马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开始时的宁静和清爽,脖颈上的伤口也好了,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醒了?”马腹又开口说话了。

      缚没有回答,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马腹站了起来,闻了闻缚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没事了。”这话似乎是在催促他快点起来。缚也不想继续躺着,用手支撑着地面爬起来。肩上的伤果然好了很多,只是流失的血不会那么快就被补回来,缚依旧觉得脚下轻飘飘的,脑袋沉甸甸的。

      马腹在身后催促着他向前走,他扶着山壁一直向洞的深处走去。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缚的步子也越慢。马腹偶尔在身后用爪子推着他,但却收起了长长的指甲,再也没有伤害到他。

      走了很久,缚似乎见到了跳动的亮光。他紧赶几步,发现面前的山洞豁然开朗,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石室。这座石室竟然高达数百丈,宽得无法看见边际。石壁和地上闪耀出金色的光芒,刺得他张不开眼睛。

      “这就是你想见的东西。这里就是蔓渠山的中心。”马腹又发出一阵婴啼。

      “这是蔓渠山的宝藏?”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手挡住眼前,张大眼睛向前看去,这才发现整个石室里布满了金沙,墙上、地上,发出刺目光辉的正是这些金子。“你为什么让我看这些?”缚转身看着马腹。

      “你想要这些金子吗?”

      “想要!”

      “你想和我一样不会因为饥饿而死吗?”

      “想!”

      马腹仿佛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扭头又发出一阵婴啼,然后大笑道:“我终于可以走出这牢笼了!”

      缚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听见空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真的如此打算?”马腹仰首笑道:“这是我们的约定,你想反悔?”那个声音沉吟了片刻,地面突然猛烈震动起来,继而在石室口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缚和马腹都一下摔了进去。

      借由上方映照进的金光,缚看见自己周围堆满了奇怪的尸骨——全都是野兽的骨骸,却在头部长着一颗人的头颅。马腹爬起来蹒跚了几步,便又在大笑中倒下,顷刻间也化为了一堆白骨。

      缚还未从这骇人的场面中惊醒过来,头顶的裂缝已然合上了,他被抛在了一片黑暗中。

      那个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

      “与我立约吧?”

      “什么?”

      “我将把你放出这阴森的牢笼,你也必须替我看守山上的宝藏。”……

      那天,蔓渠山下的村子在一阵地震中成了废墟。幸存的人认为这是缚冒然上山,触怒了天意。村子迁了地方。偶尔有想上山的人,看见那片以前遗留下来的废墟都打消了主意。不过,只要蔓渠山上的宝藏还在,总有人会想上山试试运气的。

      蔓渠山上的婴啼还在继续,马腹的身影在悬崖间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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