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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太平城(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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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宗义一个人在庙后枯井里坐井观天,蹲到入夜,凉风刺骨,腹中空空,不由在心底长叹一声,只觉自己当真算天下第一倒霉之人。本以为行走江湖,会一式轻功足矣,哪知道山外青山楼外楼,栽在另一个轻功好手的手中,还来了个五花大绑,口中塞布,连根兔毛都吃不到嘴里。想到穆知消还趴在那破庙中等他,此刻必然也饥肠辘辘,口渴难耐,更加心急如焚。
——总不能在井底坐成另一副枯骨!
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耸了耸肩膀,开始在井壁上蹭自己嘴里的布团。井壁上生了一层厚厚的青苔,味道实在有些恶心,常宗义屏息磨了半天,直把嘴唇磨得又红又肿,这才吐掉口中之物,下巴痛得差点合不起来。
“最毒妇人心!”他咝咝吸气,“貌美的女人更是蛇蝎心肠!”
丢开手中野兔,常宗义又开始磨手腕上的绳子。可这绳子远不如布团好收拾,任他在井底左右腾挪变换各种体位,折腾得腰酸背痛,徒劳无功。
正丧气时,头顶突然有人说话:“要不要我救你?”
声音竟有些耳熟。
因着逆光,加之月光昏暗,看不清井口那人的模样,常宗义想了想,真是冤家路窄,顿时没好气喊道:“区区一个孩子,也说起大话来!你不在家住着,跑到这荒山里做什么!”
那男童嘻嘻一笑,避而不答,只说:“你拜我为师,喊声‘师父救命’,我便救你出来,如何?”
“不如何!”常宗义咬牙切齿,“我一没有花容月貌,二不能违背伦常,把个黄毛小儿认作师父!”
“你可别后悔。”那男童道,“我问你,你身边是不是有一具干尸?”
常宗义骇道:“你怎么知道?”
“他不肯拜我为师,我便没有救。最后死在那里啦。”
“……”
常宗义顿了一顿,这才反应过来,大骂道:“小鬼!你口出狂言!这干尸死时,只怕你还在你娘亲的肚子里没生出来咧!”
那男童不服气:“信不信由你。”
“鬼才信你!”
“鬼倒是都信我,只有人不信。”一番话听得常宗义莫名其妙,“罢了,我听你声音中气十足,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常宗义呆了片刻,听不见脚步声,也不知那男童所言真假,不由喊了一声:“慢着!”
倒无人应他了。
他垂头丧气,只好继续磨绳子。
过了片刻,那男童又回来了:“喂,你真不愿意喊我‘师父’?”
“……”
常宗义在心底把这小兔崽子的祖宗十八代狠狠地问候了一遍,方才反问道:“我就是喊了,你又能如何救?”
“当然是下井救你。”
“……”
常宗义摇摇脑袋,决定放弃对话,接着磨绳子。
“你不信我?”
他还是不理。
“那你还想不想知道我为何在此?”
常宗义这才答:“为何?”
“你喊我‘师父’,我便告诉你,如何?”
“……”
今天的黄历一定有问题。只怪他没有好好上香,求神仙保佑,这才又是遭女人毒手,又是被小儿调.戏。
见常宗义又不理他,那男童也憋得难受,最后终于退让一步,道:“我救你上来,你便陪我说话,如何?”
常宗义冷冷道:“你身边总该有父母兄弟,就没有可说话之人?”
“有,他们都死了。”
常宗义心中一凛,口气也顿时软了三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井边静默良久。
那男童低声答道:“叶天抒。”
“我看你衣着整洁,不像个流浪儿,又在太平城中出没,是城中有你的养父母?”
“没有。”
“……这样。”常宗义思索片刻,道,“你喊我一声‘好哥哥’,今后做我小弟,我便答应你来救,也陪你说话。”
“……”
那男童哼了一声,口气也轻快起来,“你倒占起我的便宜!”
“你若不肯,我也不勉强。”常宗义激将道,“凭你这个头,只怕还得过十年才抱得动本公子嘞!”
“你可要说话算话!”
呼的一阵风,那男童已落在井底,背着手看他,“成交。”
常宗义这才惊觉,此孩童绝非凡人,竟不借任何外力,仅凭轻功就能直直落在这深井之中,毫发无损。自己同他一般大小时,不过只有爬树掏鸟的本事,心中不由敬他几分。
“来,喊声‘好哥哥’听听!”
“好哥哥。”
倒喊得干脆。
常宗义嘿嘿一笑,将背后亮给他,“快,给哥哥我解了这绳子,出去后请你吃烤野兔。”
“我只答应救你,可没有答应解你的绳子。”
常宗义心底刚窜起的那团名叫同情的小火苗顿时熄灭了——早该知道这熊孩子为人不厚道啊!
“请哥哥稍等片刻。”
叶天抒看了看旁边那具干尸,蹲下身摸摸它的手脚关节,自言自语道,“还算能用。”
常宗义听得奇怪,正待要问,只见那干尸忽然一动,浑身骨骼咔咔作响,竟自己站了起来!
——今天真不该没烧香啊!!!
他连惨叫都忘了,直接翻个白眼,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