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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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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逃走吧”
在烟花柳巷之地,这句台词并不希奇。但若是由一名小倌向另一名提出便不寻常了。所以走在前方的俊美少年讶然停步回头看向有着凤眼柳眉的同伴。
“煌,我不能再呆在这儿了。”约十五六年纪的少年苍白着脸,坚定道:“我要逃走。”
“哦?”纤美的少年挑眉:“那与我何干?虽说我是个卖的,但身为这“藏春阁”的红牌,过得倒比个大户人家的少爷还要奢华个三分,我干嘛要逃?”
柳静立不语,只定定看着他。
“看……看什么!?”煌被看的一阵莫名心虚,恼怒道:“小爷我不会走的!再求我也——”
“不好了!”
两名侍童急匆匆穿过小径奔向两人:“煌!出事了!七王爷说要为你赎身接你入府啊!”
煌的脸色立刻变了——那七王爷贪好男色,以虐杀美貌少年为乐是出了名的。若落到他手上,不出一个月定然体无完肤地见阎王去!
“是真的吗?”柳上前问气喘吁吁的侍童。
“真的呢!阁主正在前厅发愁呢!上回被王爷赎去的小倌不到一个月便弃尸荒野,阁主自然不愿煌也被这样糟蹋了,可是又得罪不起王爷——煌!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煌瞪着柳。
柳笑了。
第二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王爷看上的男宠出逃的事——七王爷震怒,居然下令缉拿!并许诺若能将煌完整带到他面前,赏金千两!引得众人争先围看榜单,只求记得上面煌的画像,若运气好能抓到这个美貌少年,那么一辈子的荣华便享之不尽了。
两名衣着破旧的少年挤出围观人群,走到僻静之处。其中一名才脱下兜帽,露出凤眼细眉的清秀脸庞,对身旁之人笑道:“没想到你居然值这么多钱呢!连我都有点动心了呢。”
“少废话!”煌没好气道,双手抱在胸前纳闷地嘀咕:“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啊,真的是因为七王爷看上我了吗?难道——”
“总之,以后你一个人上路要小心些,尤其注意不要让人看见你的脸。”
“恩?”煌呆了呆,气恼道:“你什么意思?要和我分道扬镳吗?不负责任的家伙!当初煽动我出逃的不是你吗?现在看我被通缉了就想弃我于不顾?!”
“呀——不是的。”柳忙摆手:“你没有想去的地方吗?例如亲戚家或者故乡?”
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冰冷,又忽而冷笑了下:“……你听说过‘诛九族’吗?”
“咦?”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地方可去!”煌飞快抬眼对上柳愕然的脸,气势汹汹道:“所以你要负起责任!要照顾我到死为止!”
“到死为止?”柳讶异地瞪大了眼,然后苦笑了下:“我明白了。我要去关外见一个人,一起走吧,我会负责的。”
煌呆了呆:“等……等一下,你是不是误会了?”
柳拉上兜帽转身向前走。
煌连忙追上去:“喂!刚才的只是形容词啦!不是真的要你照顾我到死哦!你有没有听我说啊?”
“喂!真的只是形容词啦!”
远远的,传来了煌气极败坏的解释声。
由京城向西一个月的路程,便是一副荒芜戈壁景象,再向西便是无际沙漠——那是强者之国。有彪悍的沙漠之民,流匪和凶狠的盗贼出没的危险禁地。
煌拉紧了斗篷,顶着风沙抬头眯眼看着前方纤弱的身影,不禁担心了起来。他本以为柳是去投靠关外的老相好,可是一路上他神色凝重又只字不提对方半句,倒象是去赴死般!
越想越不安,又思及离沙漠越近越危险,若是遇上流匪盗贼,两人的小命怕就保不住了。煌打定注意要找个机会劝柳往回走——不,就是拖也要把他拖走!
正想着,忽见前方柳身影晃了一下,剧烈咳着跌跪在地!
“怎么了?”煌跑过去扶住他:“被沙子呛到了吗?”
柳一手捂着嘴,一手从他摆摆手示意不碍事,却又是一阵猛咳,殷红色彩自掩着口指缝钻出!
煌一怔,立刻四下张望。眯眼看到前方隐约有房屋,便半抱起瘫软的柳硬是将他拖向那里。
走近后才发现那竟是一个小村庄的废墟,还有几间房子未坍塌。煌找了间拖柳进去,又捡了些木板挡住大门和漏风的窗户,之后才走回柳身边问道:“要喝些水吗?”
苍白着脸的柳点点头。
煌半跪在柳身边,小心扶起他,解开水囊凑近他嘴边。
柳的丹凤眼定定看着煌,直至煌不解的回望他,他才低下头喝了水。
“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煌收回水囊拧紧了,起身抱了些木柴升了火烧开水,又忙着把干粮丢进水里煮。
柳静静的看着煌忙来忙去。
等到解决两人温饱,在火堆旁睡下时。天已经彻底黑了,白天的酷热散去,一阵阵的寒气袭来。
看着卷着毯子蜷缩在火堆旁的柳,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毯子盖在柳身上。
柳身体颤了下,没有说话,只是身子缩的更紧。
半响,柳的声音在充斥的风沙低鸣的空气中响起:“——你是个奇怪的人。煌。”
“彼此彼此吧。”煌沉静的眼中映着跳跃的火焰。
隔了很久,久到煌以为两人都睡着了,柳再次开口了:“我想见一个人。”
“……你说过了。”
“他是我以前的恩客。”
“能猜得到。”
“他是个很糟的男人。”
“是吗?”
“我不爱他。”
“恩。”
“可是——我快死了。”柳静静的看着天花板。
煌背对他躺着,握紧了枕在头下的手,用力闭了下眼才淡淡地道:“已经知道了。”
“我死时你会为我哭吗?”
“……不会。”煌知道自己说得是真的。
柳也知道,因此轻笑了起来:“果然是这个回答啊,若你说谎安慰我,我反而会很伤心啊。”
“你一向能看穿别人的谎言。:”煌想起在“藏春阁”时,柳的皮相虽数中上,但一双眼睛却是犀利的仿佛能看穿人心般,让人感到心中丑恶黑暗无所遁形,恩客常常因此恼羞成怒。因此柳最后被贬至接待一些便宜的平民客人。
柳沉默了下,略低沉的嗓音响起:“五年前的华中大旱,饥民遍野。饿到极点的人是什么都吃的,树皮,草根,泥土,甚至人的排泄物。连这些也没的吃时……就只有吃人了。”
煌起身回头看他:“……异子而食?”
柳点点头,甚至轻笑着:“我就是那个被用来交换然后吃掉的孩子。”
“为什么?”煌不禁冲口而出。
“因为肚子饿。因为我最小。因为大家都想活下去。理所当然。”柳依然平静。
所以便要牺牲你吗?——但这次,煌忍住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柳会淡笑着回答“习惯了的。”。他甚至看见了那双细长眉下的凤眼半垂,粉白的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然后那句扎的人心痛的的“习惯了”便会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摔成粉末溶入空气。
因为不想再看到那样的表情,所以,他没说。
“后来‘藏春阁’的阁主路过那里,用一袋米的价格买下了我。”接柳着说,语气平淡的象在叙述别人的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家人了。”
“——没有联络吗?”
柳沉默了下:“他们过得很好。哥哥做着小本买卖,已经娶妻生子。大姐嫁给当地商贾做侧室。二姐也有了门很好的亲事。父母……依然健在——过得很好……”
煌愕然:“他们没有找你?为什么不赎你回去?!明明家境宽裕有那个能力——”在看到柳的苦笑后顿时明白了,也愤怒了,同时悲哀的心酸涌了上来——因为“男妓”的身份!当年柳被妓院的老板买走会有什么下场,那些人非常清楚!所以,在生活富足起来以后既不寻找柳的下落,也丝毫没有赎他回家的意思!因为怕那样低贱而肮脏的身份玷污了他们吗?!那群靠啃噬柳的生命活至今日的所谓的“亲人”。
“——所以,没有人会为我哭的……”柳低垂下眼:“即使那时被吃掉,父母兄姐也只是满脑子愁着下顿饭,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吧。可是……那个人,他说他会哭的,他说喜欢的人死了怎会不哭……我想见他——他做了坏事被流放到这里——我……只是……想见他一面……最后一面……见他——他说他会哭的……”
柳的声音越来越低,支离破碎而纤弱。
沉默的良久,煌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柳背对他侧躺着,亦是良久后,回答:“啊……大概是太寂寞了吧。”
黑夜如潮水般涌来。
快逃!快逃啊——
拉着他的人不停地奔逃着,紧抓着他手腕的大手几乎捏碎他的骨头!
出什么事了?!什么事啊——他哭叫着不停的问,奔跑的双腿又痛又麻,胸口仿佛快裂开般剧烈地疼痛着——好痛……我跑不动了……好累——
不准停!会死的!被抓到会死的——那声音厉喝着!
突然!抓着他的手消失了!
他踉跄跌在黑暗中,惶恐失措——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啊!
抓到了!
——狞笑响起,一双手用力地将他揪出黑暗!逆光下的巨大暗影狰狞压下!充满猥琐意味的笑声响起——你是新来的小倌吧?长得真俊呢!放心,只要你乖乖的,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不!不要!他极力挣扎奋力抵抗着,却完全无法阻止那可怕阴影的迫近!
“请放过他。”有着细柳眉眉丹凤眼的少年微笑立于阳光之下:“让我代他服侍您吧。”
哦,你的名字是——
“柳。”
煌呻吟着自梦中醒来,扶着头半坐起身。看了眼旁边还在睡的柳,叹了口气。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刚进“藏春阁”,却被一个蛮客缠上,是柳代他承受。
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弥漫着情欲过后气息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凌乱不堪的房间,散乱的被褥,破碎的衣服,以及床上遍体鳞伤的柳!
那是完全超出想象的残酷!
是抓紧了门框才能不让自己瘫软在地的恐惧!
很害怕!害怕的止不住颤抖,非常可耻地——是对于“若这么可怕的伤害降临自身”的假设的恐惧!
所以,他随即感到非常地自责和愧疚!
仿佛看穿了般,扶着他从床上艰难起身的柳说:“不用自责啊,是阁主吩咐我这么做的。只要好好培养,你必成为这阁子里的头牌。如果在此时受伤就不好了。而且……”他勾起苍白的唇,似笑非笑的:“我也习惯了。”
习惯了?
习惯了被施暴?!习惯了被牺牲?!
那种事——要怎样才能习惯!
“煌?”
煌猛然惊醒,见柳好奇的看着他笑问:“好可怕的表情啊,在想什么呢?”
“唔,没什么。”迅速收拾起乱七八糟的心情,煌起身整理者行李:“你知道去哪儿找那个男人吗?”
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恩,向西有个城镇,即使是流匪和盗贼也会定期到那里购买食物和生活必需品。所以我想到那里打听一下。”
“那就走吧。”煌起身披上斗篷:“但我话说在前头,你不一定能找到那个男人,找到了人家也不一定还要你。而且我对这里腻烦透了,不管找不找得到,一个月后你最好死心跟我回中原,你也不想埋尸荒漠吧?”
柳怔怔看着煌冷漠的脸,慢慢低下头,然后空洞飘忽的笑声轻轻响了起来:“恩,没错……真是的——在阁子里待的太久了,都不知道怎么在现实中生活了……”
煌注视着跪坐在地上的柳,表情有一瞬间的痛苦扭曲,但随即立刻恢复冷漠。
“走吧。”他蒙上脸拉紧斗篷,强拉起柳走出门外。
半倚着他的柳低垂着头,几不可闻的低语:“——我,如果没有出生在世上就好了……痛苦……我——”
“笨蛋!”煌咬牙怒斥:“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你只是在逃避——”
“呦——瞧瞧咱们找到了什么?” 夹杂着方言的粗哑男音嘻笑着响起,马蹄踢扬着黄沙。
煌和柳皆一怔,向前望去。
不知何时,竟有三四匹马堵住去路,马上男子衣衫破旧,腰上系着匕首刀剑——是流匪!
“柳!回屋里!”煌闪身挡在柳身前急叫!
“想逃?”为首的大胡子阴狠冷笑:“哥几个几天没喝上酒了,乖乖把钱交出来,我们或许还可以饶你一命,把你们卖给人贩子便了事。否则——”
煌出了一头冷汗,偏偏身后那个笨蛋柳竟吓傻了般僵立着逃也不逃!可恶!唯有保命要紧了!他沉声道:“明白了,我们所有的钱都给你们,请放了我们吧。”
其他人见煌主动解下钱袋奉上都围了上来。
就在这时,煌听见柳的低喃。
“——祈山?”
煌惊讶回头。
柳已经从他的背后奔了出来,在众人的震惊中扑向面前其中一个流匪!
“柳!”黄惊恐大叫,伸手去拉却擦指而过!
“臭小子!干什么!”对方怒骂着抽出腰刀——
“祈山!是我!是柳呀——”柳奔向那个男人,姿态如飞蛾扑火!
手起刀落!柳惊喜欢愉的表情在瞬间凝固!
“柳——!”煌撕心裂肺地叫着!眼睁睁看着那把刀契入柳单薄的身体,又狠绝抽起!带出狂涌血液!
柳大睁的眼中印着那个人,那张脸,欲张口唤他的名字,涌入口中的却净是咸腥血液——是……梦吧——做梦了吧……
他的身体终于瘫倒在黄沙上。
煌挥开大胡子的阻挡扑过去用斗篷紧紧压住柳肩上的伤,颤抖着叫:‘柳!听到我的声音了吗?!看着我!睁眼看着我啊——“
殷红的血液已经浸透了伤口上的布!煌咬牙用力压着,只希望能减缓血液流失的速度。
柳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的眼失去焦距,却还是下意识地四下搜索着:“……祈山——”
煌瞪大了眼,随即咬牙:“——对!你见到祈山了!你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大胡子吆喝着那个名叫祈山的男子:“喂!认识这两个小鬼吗?
那男人满不在乎地甩着刀上的血珠,瞄了眼两人:“不认识。“
柳的瞳孔在瞬间放大了。
煌忍不住吼了出来:“他是柳!是柳啊!‘藏春阁’的柳!你居然说你不知道!你居然说不认识他!“
“ 哦,想起来了。“那个蓬头乱发的男人恍然大悟道:“是那个小‘男娼’。嘿!想当年老子过得是什么日子!京城首屈一指的就如同自家开的!这小子我当年一包就是几个月——”
“去!你小子够恶心的!居然玩男人?!”大胡子唾道。
“老大!那是你不知道其中乐趣,只可惜我不小心把这小子砍了,不然可让你尝尝滋味……”
□□秽语充斥耳中,煌只觉满眼红雾!
柳却笑了,轻轻地笑了:“——想起来了。真奇怪,以为早忘了……我,曾经是被疼爱的,父母,兄长——对我笑……笑着……那,那个人也是——”他咳着,血自嘴角溢出:“只是变了——人……会变的,是我太笨,总……总想相信一些东西——太傻……”
“以后会耐心听你说的,现在给我闭嘴!”煌咬牙在伤口上缠上布条止血。
“走吧。”大胡子弯腰捡起钱袋:“将死之人会唤来厄运,留在这儿会沾上晦气的。”
“那个活着的小鬼呢?”祈山垂涎盯着蒙面的煌。
大胡子看了眼煌:“别管他了,走。”
尘土飞扬,马蹄声渐渐远去。
煌望向流匪远去的方向,又转首看渐渐西沉的夕阳,最后目光落在苍白着脸低咳喘息的柳身上。
该怎么办?
一向沉稳冷静的他一时没了注意。
天快黑了,晚上的沙漠冷的能冻死人,但柳伤重不能移动没办法回屋子里去。惶最担心的还是那帮流匪,难说他们不会临时改了主意又杀回来,那时不要说柳性命难保,只怕他也会陷入生不如死的地步——不是被抓去卖给奴隶贩子任人凌辱,便是被认出相貌然后交由七王爷……
想到这里,煌的眼光转冷。
弃了他吧。
反正他身上带病,原本便是活不长久的。如今又受这重伤,任谁也知他是熬不过今夜的。所以,弃了他吧。不是早就决定了吗?!绝对不被任何人所拖累!要活下去就要这样!弃了他吧——弃了他!
弃了——
煌。
煌猛然抬头,正对上柳的眼。
“弃了我吧。”那个苍白的丹凤眼少年微笑着:“你……有想见的……人吧,你总是——总是很寂寞……看着……远处,去见……他,在——在还没有……”他喘息着,咳着血却依然微笑:“还……还没——改变之前……”
幼小的煌在黑暗中独自哭泣着,不停地呼唤着,呼唤着……
“……名字。”煌回了神,垂眸静静道:“再也没有人会回应那些名字了,我——没有想见的人了,一个也没有。”
在黑暗中终是弃他逃命的那双手……
在火光中消失的凄厉惨叫……
还有,如同成熟的果实般高高悬挂起的头颅……
……已经——没有想见的人了……
他抬眼看柳:“原来如此。因为这样,你才带我一起逃走的吗?”
疾驰马蹄远远响起。
煌一惊,抬眼望去。透过尘土沙雾,他的眼渐眯了起来。
蹄声渐近。他回眼看柳。
“……喂,一个人走,很寂寞吧。”
煌毅然拉下掩面斗篷,散乱长发在风中飘扬。扬起清俊秀美面孔,他面对着奔到眼前的男人,微笑了。
“你,想要钱吧。”
那男人瞬时瞪大了眼。
水。
滴落。
泛起层层涟漪。
是什么?
水?
血?
还是……泪?
他费力张开沉重的眼。
为什么还系命于这世间呢?
娘说,不要怨,不要恨。
所以。他不怨也不恨。是还执着于什么?为何要拼着一口气不肯放弃呢?
血色朦胧中映出一张男人的脸,散乱的目光重又聚焦,终于分辨出——
呀,那是……
柳,笑了。
终于得到了。一直的渴望。
一生的祈求……
煌冷眼旁观。
旁观那名叫祈山的男人拉着柳的手呜咽哭泣。
冷眼看柳绽开满足笑容咽了气。
长睫垂下,掩去一片阴冷。
祈山见柳断气后抹了泪,面容再度化为丑陋卑劣:“喂!,我哄着这小子死了。依照约定你要任我摆布,别忘了。”
煌面无表情,淡道:“随你的便。”
“嘿!”祈山起身眯眼打量煌的秀美容颜:“如果不是你以死要挟,我怕失了七王爷那千两银子,谁会为那小鬼掉半滴眼泪!”他拉过煌压倒在地,猥亵狞笑:“作为回报,你小子就先让大爷我享受享受吧!”
煌波澜不惊,如同精雕玉琢的人偶娃娃般任人拉开衣襟。淡漠的眼飘向身旁的柳——那永不会改变的凝固了的微笑。
你祈求的是什么?
你又为什么而笑呢?
虚假的眼泪,比畜牲也不如的人渣的怜惜……这样,就让你满足了吗?
怎会满足呢?
煌越过伏在他身上的男人的肩膀望向夜空。右手紧握藏于袖中的防身匕首。
是那人弃他之前留给他的,说杀人也没关系,一定要活下去。结果那人,却先死了。
煌扬起匕首!在那个男人警觉之前猛地刺入他颈项!锋利的刀刃用力向下拉切开肌肉和血管!
大量的鲜血与男人的凄厉惨叫同时迸发出来,喷洒在黄沙地上,然后被迅速吸收!
男人挣扎着想撑起上身却又无力瘫下!煌用力踹开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半坐起身。斜眼看捂着血涌的脖子在地上痛苦挣扎翻滚的男子,唇角竟渐渐泛起一丝笑意!
月光映照下,少年沾血的俊美面孔狰狞似鬼,魅惑如魔!
“真奇怪。”就那样微笑着,睨视呻吟逐渐微弱最终一动不动的男人,煌冷冷的笑了:“这样的人,流出的血居然也是红的呢。”
“啪——啪——啪……”
缓慢而突兀的掌声在辽阔而寂静的沙漠夜空下显得格外响亮。
煌身体一震,警惕地回身看去。
长发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悠闲地坐在不远处废墟的残垣断壁上笑着赞许:“干得漂亮。”
煌盯着男子俊朗的笑脸,弯腰拾起斗篷裹住衣衫凌乱的自己,一言不发。
“杀人的手法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和畏缩,这种狠绝果断以你这种年龄来说实在少见。怎么样?”男子的长发不若中原人盘起,任由披在身后,仅用一条绳子系成一束。随着他跳下断壁的动作划出一条弧线。他直起身,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煌:“成为我的人吧。”
煌盯着那双异族人才有的眼眸,扯出冷笑:“不怕象刚才的男人那样被杀掉?”
“哎呀,被误会了呢,”对方苦恼般地搔搔脸颊,给人以野兽的错觉的男人奇异的适合这种小动作:“不过我真的很中意你呢。”
忽然,他望向远方挑了下眉:“啊,终于来了。“
煌顺着男子的眼光看过去,只隐约见有尘雾。但不久,纷乱的马蹄声便响了起来,约有二三十人的马队冲着两人奔来。
“头儿!“
为首的少年大老远便叫了起来,在马上立起身子兴奋地挥着手。等到了跟前身手利落的下马跑过来后,煌才看清那是个年龄和他差不多大的深色皮肤短发少年。
“头儿,你吓死我们了!看到只有坐骑回来时,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少年埋怨着的声音充满活力,仿佛有着生命会蹦蹦跳般。
“你当首领是你啊?”后到的一个魁梧男人当即赏了那少年后首脑勺一巴掌:“首领从小在沙漠长大,对这沙漠熟的不能再熟,就跟咱家后院似的!你听说有人在自家后院遇难的吗?!”
“只可惜我那匹宝贝坐骑太无情,我只是睡个午觉,他居然就把我给抛弃了!害我只能在这里等待救援。”
众人皆哄笑了起来。
这时短发少年注意到了煌,立刻大呼小叫了起来:“这不是中原的女孩子吗?!头儿!你把人家怎么了?!难道——难道……”
“臭小子!”魁梧男人“咚”地在少年的头上敲起一个包:“看清楚了!那是男孩!”
“耶?”少年捂着头凑近煌:“真的呢!好漂亮呢!喂,你真的是男的吗?”
在面对黑衣男子极具压迫力的直视时也没有退缩半步的煌,这时却被少年过于明亮的直率和活泼吓得倒退了一步。
见此情景,黑衣男子不禁笑了起来。翻身跨上手下为自己准备的马,向煌伸出手:“跟我走吧。”
煌瞪着那只手,又抬头盯着微笑男子:“……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男子笑了,弯腰伸手想抱煌上马,却被冷冷打开。煌转身在不远处挖起了沙土。
男子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在做什么?”少年不解道。
“——朋友的墓。”
“我去帮他——”
黑衣男子拦住要翻身下马的少年:“那是他一个人的工作,任何人都无法介入。”
众人沉默着,看煌不停掘着,不停拔开沙土。最后同样费力地独自拖抱着柳的尸体放入挖好的墓中,推落沙土。
当要掩住柳的脸时,煌的动作停顿了。他闭了闭眼,干涩的眼眶依旧。
“……对不起——我,是真的哭不出来……早在三年前,我的眼泪就已经干涸了……”
煌撒落手中沙土,将柳的容颜和那句话一起掩埋,深深地埋葬。
黑衣男子见煌在柳的墓前立了一会儿,转身向他走来。男子再度伸出手,精疲力竭的煌再次打开男子的手,独立艰难地爬上马的前座。
离开前,煌最后一次回头望着那个小小的墓,喃喃:“……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那是当然。”背后的男子理所当然般说道:“若是那样,这世界岂不是很无聊?”
煌怔了怔,继而微笑了:“……也对。”
无论如何,他会活下去。为了死去的人;为了让他活至今日的人;为了给予他生命的人。不论世事如何改变,不管这世间如何残酷,他都会活下去!拼命挣扎着用尽一切力气地活下去!
因为煌的那抹微笑片刻怔忡的男子这才回了神:“……你——以后还是不要随便乱笑比较好——”
“?”
“要起风了,走吧。”男子率先驰马向沙漠深处奔去。
沙土飞扬,掩去众人远去的身影。
风起,沙动。遮天闭月,亦吞没了那小小的墓,只余下呼啸风声不断,不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