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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洛阳女儿名莫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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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秋天是冬天,过了春天是夏天。
刘苏再见何东,就是在第三年的夏天。他们在夏天人潮汹涌、游客纷至沓来的北戴河遇上。
那时的刘苏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仿佛这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可以飞扬,甚至跋扈,而无需计较任何的后果。她跟着父母、父母同事以及父母同事的小孩一起到北戴河度假,在所住的疗养院里遇到了何东。
和童年时期的婴儿肥相比,十四岁的何东刚刚进入生长期,身量比从前高了些、瘦了些,下颌尖了些,双眼皮的眼睛看起来也就大了些。刘苏被这样一个人在疗养院门内的花园里叫住,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没有认出谁来,等到记忆与现实接上了线,她脸上短暂的惊艳就换成了皮笑肉不笑自以为见多识广的明显嘲讽:“嗬,是你啊。小可可,两年多不见真是大变样了。从前流行双眼皮,你却是睡不醒的鱼泡眼。现在大家都研究单眼皮的味道了吧,你却偏偏在眉峰下方一厘米处划出两道杠来。”
何东沉着声音问她:“我没有得罪你吧。”
刘苏继续笑得甚开颜:“没有——。我们小可可从小就是乖小孩,学习好,性子好,十八般武艺样样都好。我这种昏昏度日混吃等死的人怎么可能让你有什么得罪之处。”生活在一个大圈子里的小孩,就算彼此不用照面,也总会被身旁的人拿来做比较,比完外在比内在,比完从前比将来。所以那种略逊别人一筹的人,比如刘苏,对这样的参照物如何欢喜得起来。如果可以,她甚至恨不得大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但略胜别人一筹的人,比如何东,却没有办法理解这种对立面的心态。那样冷漠的话听过,他就觉得有一点点的失落,那个从前记忆里的知心姐姐,那个会陪着他玩陪着他做作业陪着他吃香喝辣熟悉到就像自己的人,竟变得如此之快,仿佛只是睡了一觉起来,这世界就已经和昨天大不同。
他试着转换话题,“你正要出门吗,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刘苏却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可不想拖着个累赘上街。”她说出这样的话时,甚至依旧笑得格外礼貌客气。这当口有个女孩从楼里出来叫刘苏,刘苏一回头,如沐春风般,面上宛若芙蓉花开,整个人看着就轻松灵动起来。她热情地和那个女孩喊话,然后对何东迅速地说了句“回见”,人就跑掉了。
何东看见她小鹿一般伶俐而警惕地跑走的背影,觉得嘴里忽而有一点点的涩,却不知道这样的苦涩从何而来。
他们总共在北戴河呆了三个星期,是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真实体现的二十一天。
可就算是这样,刘苏仍然觉得气闷憋屈。
那个叫了刘苏去的女孩叫谭芝芝,刘苏还曾经说她这个名字很有人间烟火气。但谭芝芝八卦的本事就明显比她的名字更有代表性。她和刘苏肩并肩往外走,不时还回过头去看了两眼那个花坛边静立着的人,然后拐过转角,这才笑盈盈地开了口:“叫你半天咧。怎么,刘苏,看见美色忘了朋友?”
刘苏明显气短地支吾道:“从前一个大院里的,纯属被地理决定必须认识的。”
对方明显拖长的声调,“噢——,原来是老相好。”
刘苏正要反驳这种原则性问题,谭芝芝已经自顾说开了去:“不过看着很小啊,莫不是——你喜欢老牛吃嫩草?”刘苏听了这话只觉着脑袋中轰得一下,什么样应有的思维什么样应有的反应都忘却了。仿佛从前那些无忧无虑的生活,全都变成了不真实的零碎影像,一个接着一个被迫不及待地拨开来,要看一眼那些重重光鲜幕盖下最黑暗的一面。
那天花园里短暂的重逢,因为旁观者的一句话变成了刘苏青春期长久的噩梦。
看上去她也还是那个生来乐观、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刘苏。只是当中学校园里不分年级不分男女萌动那些所谓“纯纯的”早恋情愫的时候,只有刘苏坚定而孤独地站在了时代潮流的逆端。她就曾与为暗恋高年级即将毕业的校草而神伤的谭芝芝讲:
“纯者,蠢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