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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花雕 ...

  •   花雕将手指抵在桐颜胸口,那一低头就能俯视的容颜,面颊潮红,微热的胸膛在她手心平缓的跳动。
      “真的是有点儿像啊,可是哪里像啊?”她眼神迷离,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夏夜如同杯中的酒,入唇微凉,而后温热的滑过血液,蝉声低吟,“吾与归兮,且将且浪。吾国色兮,辗转凋亡。”
      她轻轻俯身贴上桐颜的脸颊“既然喜欢,怎么不说呢?”桐颜微微偏过头去,她的呼吸吹开颜额上的长发,醉酒的容颜在月的清辉下流光溢彩。
      “还是不像啊。”眼前的男子,在她眼中渐渐晃动,如同水中的倒影。
      “喜欢啊,怎么不说呢?直到那些喜欢在你心底落花成冢,纵然难堪,纵然离经叛道又如何?”那如玉的手指微微颤抖,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都为什么要逃呢?我为什么要逃呢?俊弟弟,你想不想听姐姐的故事呢?”风过微痕,蝉声依旧。她目光流转,每一刻都似百转千回。
      “那么,就要从一首曲子说起了。”
      “杜鹅黄,江南第一酒窖的大小姐。”她笑了,如同一池春水随风皱起,娴静妧魅。“父亲杜康,人们口中那个传世的的酒神。“
      “那么我是应该娇纵任性,还是被养在深闺,温婉寂寞呢?”她轻轻勾起嘴角,强扯出一个端庄的笑,随即消逝。
      “可是,遇到他了啊。”
      “和你一样呢,初见他时,听他奏那曲《佩兰》,可是又不一样呢,他的佩兰,就如清水,那样的清淡质朴,不染尘埃。”
      她将目光从桐颜脸上移开,散入广阔的夜色。“他远没有你好看呢,可是偏偏看了一眼就记住了。他立在我的画楼之下,双手持箫,那时候,我就觉得世间万物都为他而生了,可却依旧要故作矜持,做出小姐的样子,倚在窗上不敢看他,手中的牡丹早就成了花泥,慌乱缠绕的飞针走线,绞的心里微微疼痛。”
      “可是后来忍不住了啊,抬起头偷偷看他,却与他的目光相撞。那时候,心都要飞出来了啊。”
      “战国时,有灵虚子者,遇羽人鼓琴于石窗之下,鹤舞于庭,兰馨于室,延入晤语,因授以清羽之调,名曰佩兰。这是佩兰啊。目中如他,便是兰生空谷,无人自芳;苟非幽人,谁与相将。”
      “我并不是那般做作矜持的不着边际的女子,可是话到喉口,竟全无言语,便只剩呆呆的看着他,听他奏完那曲佩兰,然后负手而去。”
      “他离开的时候,我却并没有不舍啊,反而深深地松口气,仿佛知道他仍会出现一样,他这样的离开,反而让我有了时间去理一理思绪,但是怎么能够呢?少女心事,本就总是越理越乱的,理不清,索性就不要理它。但有一点,我是清楚地,我想再见到他,一定要再见。”
      “这是相思吧?是吧。”花雕将手从桐颜胸口拿开,放在自己胸口,那样的动作,似乎寻找。
      “其实有时候,特别想的事情,就真的会实现了。后来有一天,只是没有理由的,特别想要逃离,就偷偷地跑出来看酒街的花集。那些花夫们就挑了一担子一担子的花在集上争艳斗色,一市的庸脂俗粉,我却在尽头看到了他。那袭青衣,宛如修竹。修长的手指扣住翠绿的竹箫,负手而立。原来,在这里啊。他面前一盆含苞的牡丹,无人问津。看到我,他居然微微笑了笑,指着身前的牡丹吐出两个字‘国色’。”
      “我一惊,国色本是南贡品种,一花七彩,天下无双,故曰‘国色’。我看着眼前的花苞不置可否,可他依然微微笑着,俯身掐下那支花苞递与我手。那一刻,眼波流转,竟恍如隔世。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一袭青衣,已经走得远了。”
      “后来,那枚花苞,安然插在我画楼的窗前,每次看到便面翻红潮,却没想到此花竟十几日不衰。也并不绽放,只是安然的立着,与阳光同在。我却病了啊,日日对花而坐,熬干了相思,也熬干了身子。那般清瘦下去,父亲自然察觉了,便以为我闺中心事,待要嫁人了。于是为了女儿的身子,不出三天,便许了城南赵尚书之子,定了吉日,却并不问我。”
      “其实问了,我要怎么说呢?”
      “是日,三媒六聘全部齐全,花轿还是来了,尚书府的婚事,怎地容懈怠,满城结彩,说要许我一个幸福的婚姻。父亲带一身嫁衣大笑而来,我却依然坐在窗口发呆,茶饭不思,神乱思迷,只记得恍惚中与父亲顶撞,我心里,是誓作要寻此人不顾的啊。”
      “可是,他是谁呢?”
      “总是百般娇纵,百般宠爱,可临嫁之日,闺中女子却心念另一个男子,父亲也不免勃然大怒,婚事已定,尚书府花轿已出,无法回头了,可是他呢?我心中尽是那个淡青色的身影,顾花无言。父亲叹息之余,也只能命人将我手脚皆缚,终在吉时之前抬入尚书府。”
      “呵呵,其实爹爹不必这样的,我不会反抗的,当时满心占据,何有心思旁顾,即使旁顾也是无力。那占据我心的,永远就像是一个梦啊,我不可能生活在梦里,可我不会醒。那么,抬过去的身体便是行尸走肉,梦外的一切如何,我不想在意。”
      “于是三拜九叩,我便成了赵夫人,洞房之中带着缚手的绢绳坐在床上,眼中却依然是那株‘国色’。我那时,真的是无法醒来啊。直到新郎满身酒气的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不曾抬头看他一眼,说到底,那个尚书府的公子,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相貌和姓名啊。”
      “那朱红的身影突然微微叹息,与我并床而坐,轻轻解开缚我的绳子。而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走吧,你的梦不在我这里。我支开了后门的家丁,你现在出去,永远不要回来。’”
      “我忽然站起,就连惊讶都没有,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口冲,那是哪儿来的力气啊。”花雕莞尔一笑,看了桐颜一眼,接着说下去。
      “他说‘等等,把你的酒带走。我会对外宣称赵夫人突发痼疾,不日去世。’”
      “他语气凌厉,我却没有停留,那时,我就真的走了,抱着陪嫁的酒坛,不曾对他说过一句谢谢,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穿着他给的嫁衣,逃离了他的新房。”
      “那坛女儿红,在我怀里,贴着红色的纸签,未曾开启。那是自出生之日爹爹便埋下的酒,家有女儿出嫁时开封,故称女儿红。可是,我的是花雕啊,女儿早夭,醇酒开封,便名曰花雕,一朝凋零,爹爹的鹅黄,在那一夜,就死去了啊。”
      “我向着那个梦,一个无名无姓的梦,徒步寻找,从前的一切都在身后渐行渐远,可是,他在哪里呢?”
      “跌跌撞撞跑了两条街,却误入一片藕塘,塘中一只篷舟,传来清冷的箫声,竟是那曲佩兰。小舟慢慢从塘中摇过来,他的青衣便在水波中淡成一抹月色。”
      “‘国色的姑娘,我等你很久了。’他突然莞尔,指尖擎着那只含苞的国色,像是漫天风华都被他擎在手中。我当时在想,这若不是梦,那他便一定是只持箫的妖精,那般的清隽脱俗,或者也会是九天的谪仙。”
      “然而,他的船微微晃动,却在一瞬间动摇了我的梦境,一切开始变得不再清晰。月色,水波,小舟,他,都在我恍惚的目光中渐行渐远,我想要追啊,一抬足便踏入潜水,手中的酒坛跌入淤泥,静谧中一声脆响,在夜色里惊起几滩安眠的鸥鹭,水波漾漾的,将他和他的船向后推去。他是个梦吧,一定是梦啊,要不然,我失足惊出的涟漪怎么就把他漾坏了呢。可是我不想醒啊,醒来之后会不会就不记得他了。我伸出手去遮挽,手指却从他飘荡的长发中空空的挽回,他低下头,将手中的国色递与我手,鼻尖的呼吸停在我耳后‘姑娘,你的国色,是梦啊。’”
      “是梦么?是悲伤地预感啊,我心中一疼,突然这世界就开始天旋地转了。我心中,手中,身体中都是难以言说的悲伤,眼里却没有泪水。我知道,是我疯了啊。我向前一扑,竟然实实在在抱住了他,惊喜之中却有深深的不安。他身子一震,漠然未动,浅浅叹息。”
      “那一声叹息那么唯美轻却,让我再度响起那曲佩兰。”
      “是梦啊。我似乎终于明白,是梦啊,他不是他,是我啊,原来他一直为我惊梦,只是我执念太强,一直以来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手。”
      “我终于放手,涉水而去,我也害怕回头。鸥鹭再入藕塘深处,梦穷水绝,我终究难以自持再次回眸一遍他,空船悠悠,那抹淡青早已化作月光,飘渺无痕。”
      “为什么让我做这样一个梦呢?”
      花雕的手指再次抚上桐颜的侧脸,轻轻摩挲,“俊弟弟,故事讲完了,你说,这梦究竟是不是真的?杜家的小姐三日后暴毙而亡,世上却从此多了一个花雕啊。”
      “你问这酒叫什么名字?就是‘国色’啊……”花雕终于起身,执起小坛一饮而尽。
      “也许,我早该真正醉上一回了。”
      ……
      ……
      “兰生空谷,无人自芳;苟非幽人,谁与相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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