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滴血糖

6、长生（HE）

　　古有白泽，上古之神兽，栖于昆仑，浑身雪白，通人话，通万物之情，少出没，除非当世有圣人治理天下，才奉书而至，协其服天下。逢凶化吉之吉祥之物。
　　——题记

　　枫红如火，飒飒而落，随清流渐渐转出山谷。

　　千二百年，世间多少个轮回，王朝更迭，山谷依旧。玉带寒翠，晨露生烟。

　　他曾等过一个人，等到再也不相信岁月，等到真真假假颠覆了容华。

　　那日，他亲手为那人理好盔甲，说，我等你，只三年，你不归，我便走。

　　十万军马踏歌而行，那人上马，城门下冲他回头一睹。他白衣飞袂，立在城头，有泪自眼角滑落，滴在马蹄惊起的喧嚣中。

　　当夜，他食指印齿。

　　王问他，国师，此战如何？

　　指上鲜血红的醒目惊心，纸签若雪，血落，却晕开一袭香，只得一字：凶。

　　水殿凉，鸳鸯瓦冷，他轻笑，执笔落字。

　　“双。”青箋如玉，人如玉。他倚窗，一挥手，青箋化作一尾纸鸢，千山万水作家书。

　　曾想，那人在他耳边挑了眉眼，笑他笔下“双”字，如人对望。

　　回信未至，等来一纸诀别。

　　此去经年，翡翠衾寒，三年期满，前尘往事，皆做一枕黄粱。

　　他早知那人不会回来。

　　他是灵兽白泽，为王统一天下出世，却不想遇到了他，相遇不是开始，是一个早已预见的终点。

　　第一眼，他想，惟愿一生相随。第一日，他设计接近。第一夜，他违天为那人占卦，从此，注定了永无止尽的等待。

　　卦只得一字：弃。

　　是叫他放弃？

　　后来，他为他轻抛水袖，赤足而舞，笼一袖月光。白泽之舞，世人本无缘得见。

　　相聚，离别，皆不思量。此情此夜，清酒横觞。熏风满帘，灯红露重。他与他酒后缠绵，缱绻间，将一缕灵息度入他体内。

　　他附耳轻语：将军，我在你身上烙下印记，永生不灭，若是成为你承受不住的重量，你莫怪我。

　　那是他的情谊与执念，总有一天，请叫他与那人重逢。

　　那人从未承诺过他会回来，从未。缠绵时没有，离别时没有，他以灵息探知他心时，也没有。

　　原本只等三年，不知不觉中，山谷中的日夜，早已无数。

　　时间太久了。久到感觉会逐渐死去，即使身体活着，心也一点一点凝结。疼痛，快乐，悲伤，连思念都逐渐消失。最后他忘了忘记，但他自己却感觉不到。

　　山谷幽然，雨后，清如水，明如镜。

　　他坐在树下，不记得自己是谁。

　　红叶纷飞，掩他一身白衣胜雪，眉眼儿细细，流转间却空洞无依。

　　山重水复，他临溪照影，原来，自己长这个样子。

　　山重水复，抬头，溪边坐着个赤脚的少年。少年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小树枝儿在少年手中，于河边的淤泥里浅浅划过。

　　双。

　　字，形如人对望。

　　你还在啊。少年的声音随风落在耳畔。

　　山重水复，他微微扬起脖颈，云卷云舒，千二百年都好像相同。

　　太久了。他摇摇头，不假装忘记的话，便没有理由等他回来。他自己说的，三年。于是，只能自己再把那三年忘记。

　　是啊。我还在。他的话散在风里，一粒血珠自食指滑落，滴在清澈湍急的溪里，聚成一个字：

　　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