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之月》夕卜

1、第 1 章

　　1
　　“我一直知道在某个地方，会遇到某个人，然后那人会告诉我，他一直在等我。”

　　一个人呆在和芽芽合租的房里看了一下午影碟后，突然哭起来，并想起芽芽曾说过的话。眼泪止也止不住，模糊中看见她抱着“米儿”冲我笑着。
　　芽芽死了。
　　事情过去了两天我才后知后觉。

　　又要过回一个人的生活，心像破了个洞，空空的。

　　2
　　看着黑色的木门，手中拿着合租广告，心中犹豫着，还没下定决心敲门，门就“咔啦”一声打开了。门外和门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定了定神，还未说明来意，门内的女孩就开口了。“你好，你是来租房子的吧？”
　　“呃……是的。”看着跟她声音一样甜美的笑容，一向不善与人打交道的我不太自然的笑了下。
　　“快进来吧，我看你满顺眼的，房子就跟你合租了。”
　　我犹豫着，为她的热情。“我还没……”没决定要租呢。
　　“你还没什么？没决定要租？”她看着我一脸呆傻的表情，得意的笑着说：“你不会只是提着箱子来看看吧？”
　　她把我拉进门并提过箱子。“你先在这休息，我有事要出去，一会回了再谈，好吗？”说完就把我一个人丢在玄关处，出门去了。
　　我呆呆地站在木制地板上，打量着四周。透过明亮的落地窗，四月的阳光均匀地洒在草绿色的沙发上，温暖的感觉，有种想躺上去的冲动。
　　“咔啦”门突然又打开了，我回过头，看见她把头探进来对我眨了下眼，甜甜的笑着：“刚刚忘记说了，冰箱里有牛奶，那沙发坐着很舒服，那肥肥毛毛的是米儿，它是猫不是狗，还有，我叫芽芽，你呢？”

　　“我，我叫小凡。”

　　3
　　睁开眼，虽然在空调房里不觉得热，可这8月的太阳还是很刺眼。看了下房间，已经早上9点多，昨天不知怎么睡着了。梦见芽芽，梦中，她还是在笑着。
　　就坐在我旁边甜甜的笑着，就像时间不停延伸似的，不停的笑着，温暖的感觉。
　　摸了下脸，竟又流下泪来。

　　芽芽的笑，那种温暖的感觉，曾让我想起一个人。他的笑容也是如此，甜甜的，也许这样形容男生不太合适，可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词。看见那笑就像吃了巧克力糖豆般，温暖，幸福，甜的融进心里。
　　只是在时间的抚摸下，那巧克力糖豆般的笑容，已变的模糊、暧昧，有深意似的陌生。

　　芽芽的笑也会如此吗？吞下两粒感冒药，我胡乱的想着。握着搪瓷杯，感受着指尖瓷的冰凉触感中慢慢传来热水的温度。一点一点，渐渐的，睡意袭来。
　　他们真的曾那样对我笑过吗？

　　再次醒来，蕾来了。蕾是芽芽的哥哥，秀气如女生的哥哥，漂亮的脸上透着憔悴和痛苦。蕾很冷漠，和芽芽的亲切完全不同，且冷漠中带着敌意，针对我的。
　　他是来收拾芽芽的遗物，我看着他将芽芽的照片、衣服、玩偶、书信装进一个个纸箱中。我想说点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
　　蕾注视着我，同样的冷漠，同样的悲伤，只是敌意缓和了许多。原来我又掉下了眼泪。
　　“猫呢？”蕾轻声问道。
　　“不见了，出事那天就不见了。”擦掉眼泪，突然感到口渴，抿了下嘴唇，觉得好像应该再说点什么。“她离不开米儿，米儿也离不开她。”
　　“是呀，有时动物比人更可靠。”他嘲讽的笑了下。
　　“对不起。”在蕾离开时，我小声说道。

　　对不起，是的，我的确觉得很内疚。蕾怨恨我也是应该的。我每日和芽芽在一起竟没看出她的不对劲，是我的错。我没有看出那甜甜的笑容下的阴影，的确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发现的话，如果，一切也只能是如果。

　　4
　　“我一直知道在某个地方，会遇到某个人，然后那人会告诉我，他一直在等我。”芽芽说这话时，正抱着米儿，和我一起靠着落地窗坐着，阳光晒着很舒服。那时正是我搬来近一个月的时间。
　　她闭着眼，头靠着玻璃，仰着头甜甜的笑着，幸福的样子。米儿也舒服的打着呼。
　　那感觉实在太安逸了，我们就那样懒懒地，快要睡着了似的聊着天。
　　“那人出现了吗？”
　　“嗯，出现了，可是他没有认出我。”
　　“那是怎么回事？”
　　“事情就是他没有认出我，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我知道他就是那个人，于是我走过去告诉他，他一直在等的人就是我，我一直在找的人就是他。然后他正好有两张票，就请我看电影了。”

　　我睁开眼，侧过头看芽芽的侧面，小巧的鼻子，长长的睫毛，线条柔和的额头，白而细腻的皮肤。我能想象到一个男生与女友吵架，正郁闷的等着生气离开的女友，这时芽芽出现了。芽芽感觉到我在看她，也转过脸，朝我笑着，薄薄的嘴唇展开漂亮的弧线。
　　“你很漂亮，且招人爱，要拒绝你很难。”我很认真的说道。
　　听见我这样说，她笑的更灿烂了。“小凡，你也很可爱，我很喜欢你。小七也会很喜欢你的。”
　　后来，芽芽就经常跟我讲到小七，讲他们在两个月前如何相识，一见钟情，在哪里约会，哪里留下过回忆，第一次的吻，彼此的誓言。

　　就像所有普通恋爱中的女孩一样，芽芽每天嘴里都离不开小七。这样听着，受芽芽传染似的，小七在我心中似乎也是个特别的人了，于是每次芽芽邀我一起和小七出去时，我都拒绝了。
　　怕见小七，也怕幻象破灭。

　　相较于芽芽的幸福，我似乎就可怜许多。寂寞，是的，心里的寂寞像黑洞似的无限扩大，吞噬掉一切，并滋生出许多不好的东西。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等的人会有女朋友？”有一次，也许是出于某些不好的情绪，我这样问芽芽。
　　“不会的，就算有也是错误的，我和小七才是命中注定的。”
　　她怎么能这样全盘否认别人的感情。突然觉得芽芽很自私。

　　可是，如果只是为了追求幸福而破坏了别人的幸福，自私吗？同样反过来说，一个人为了守护曾经拥有的幸福而破坏另一个人本会得到的幸福呢？也许都是一样的吧。到如今我也没有想明白。只记得自己当时听见芽芽的回答后，冷笑了一下。

　　5
　　蕾走后，我长时间呆在芽芽的房间，房间空落落的，感觉好冷。
　　这个月结束我就要搬走，重新找地方住。八月底，夏天结束的时候，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打开冰箱，拿出一盒冰淇淋，看见冰箱里冻成硬块的血红色肉块，觉得一阵恶心。
　　大概是那天，看见芽芽的血的原故，现在很讨厌红色。

　　芽芽的血，把整个床都染红了，一直浸到地板上，我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就像刚刚发生的一样。

　　芽芽穿着白色的睡裙，安静的躺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那些血已离开了她的身体，从左手腕上那道划开的伤口流出，变成了红色的染料，将她的裙子以及床单染成艳丽的红色。她的右手拿着一把精美的裁信刀，我送的，床头放着小半杯后来经检验含有大量安眠药成份的牛奶，杯下压着遗书。

　　多么不可思议呀，直到现在我也是这样觉得。那小小的身躯竟有如此多的红色液体，那样妖魅。我还记得当时我打开房门时闻到一股血的腥甜味，似乎整个房间，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红色的小水珠。

　　芽芽是自杀的，在她的房间的床上，穿着她最爱的睡裙。

　　就那样死了？毫无先兆的。然后是一片混乱。
　　警察，芽芽的家人，他们不停的反复的不断的无休止的问我问题。
　　“她为什么会自杀？”
　　“不知道。”
　　“她先前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
　　“她睡前做什么了？你晚上没听见动静吗？”
　　“不知道！没有！”
　　“这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快疯了，让一切都结束吧，我什么也不知道。

　　躺在柔软的草绿色布沙发上，一切都过去了，终于又安静了。看着白色天花板上贴着的萤光星星贴纸。事情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对吗？芽芽。

　　6
　　米儿在芽芽走的第二天消失了。可我无心找它，我现在谁也照顾不了。等着我的将是无尽的黑暗吗？一片漆黑，透过玻璃看见银盘般冰冷的月亮。
　　芽芽跪在我头前，趴在我耳边轻声说：“月亮可以分为上弦之月，下弦之月，还可分为新月，上弦月，满月，下弦月。”
　　她趴在我头前，轻轻的笑着。“如果要自杀的话，我会挑在下弦之月时，穿上白色的睡裙，躺在床上，割脉，让鲜血染红我的四周，就像躺在一片火红玫瑰的花瓣上，像沉睡的公主。”

　　“下弦之月将会用属于弦之月的魔法，而我会是只有意识的尘埃，飘荡在人们身边，变成一个无能的旁观者亦或守护者。无法改变，是惩罚亦或奖赏，永远伴随你左右。幸福的同时，隐藏住悲伤，只有思念，没有多于的空间。我一直寻找的，在等待的同时，那微弱的力量成为我短暂的自由。即使失去，也将继续守望，用属于下弦之月的力量。”

　　7
　　芽芽离开的前一个多星期，发现小七在她与前女友间摇摆不定。小七的女友与小七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深厚。于是争吵，回来说给我听，她还是笑着，一点也没有焦虑或不安。
　　“你不担心吗？难道你不喜欢小七？”
　　“担心？为什么要担心，小七会发现我和他才是真正命中注定的，我是他在等的，我们是前世就约定好了的。”
　　面对芽芽的宿命论，我无语，真的有宿命吗？她怎么能如此肯定那条看不见的红线牢牢绑住的就是她和小七呢？

　　在那出事的晚上，她与小七在外吹了大半夜的海风，还淋了雨。不过她是幸福的，在她接过我为她亲手煮的牛奶时告诉我，小七最终如她所说的选择了她。
　　我肯定的正如她是幸福的那样，肯定她没有理由自杀。她的死留给大家的是一个谜。她在她最幸福最美丽的时候结束了生命，结束了一切未可知的可能与不可能。去到了我们不可抵达的另一边。
　　结束，很容易，只不过让一切归于沉寂罢了。

　　8
　　一个星期过去了，今天是芽芽下葬的日子。

　　我没有参加葬礼，我实在没办法将她与冰冷、悲伤的墓地连在一起。因为芽芽还在我眼前甜甜的笑着。

　　9
　　夜，我突然觉得应去看一下小七，他应该会很伤心吧。
　　踩着在清亮的月色中淡淡的影子，我步行来到小七家。不在。听从直觉，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和小时候一样，小七一遇到不高兴的事就会坐在滑梯上。只不过现在脚边零乱的丢弃着一堆空啤酒罐。

　　听见脚步声，小七朝我看过来。那阴沉抑郁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曾经的帅气与神采飞扬。迷蒙的双眼在看清来人后朝我笑了一下，笑容中的无助让我心底一阵阵抽痛着。

　　“你来了。”
　　“嗯。我都听说了。”

　　我爬上滑梯，跪到他身后，将他搂在怀里。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离开我，丢下我？”小七在我怀里哭起来。
　　我们彼此拥抱，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们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你会不会离开我？”小七睡着前喃喃的问道。

　　“小七，我不会离开你的。”搂着小七，我不停的在他耳边轻轻的说着。小七睡着了，我还是紧紧抱着他，搂抱着我失而复得的幸福。

　　不远处，芽芽朝我笑着，只是那笑再也没有甜甜的如巧克力糖豆般的味道了。

　　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10
　　我叫小默，小七的女友就是我。
　　事情的戏剧性不可思议的就像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推动这一切。

　　为了守护幸福，我找到了芽芽。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如果没有小七，我想我和她会成为真正的好朋友。可为了小七，我还是和芽芽玩了写遗书的游戏；为了小七，我将感冒药换成安眠药，并在牛奶中也加了许多；为了小七，我握着芽芽的右手，用我送的裁信刀在她的左手上划了一道红色。
　　看见了一切的米儿也已经成了一堆肉冻在冰箱的上层，再也不能用那双似洞察一切的眼睛看着我。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重新开始。

　　只不过我也将付出代价，永远活在芽芽的阴影下，看着她的幻象亦或幽灵在我与小七身边守望。一如她的遗书上写的“用属于下弦之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