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颂[黄黑]》水色翼刃

4、冬之章

　　——大雪似乎已经持续了一整夜，昨天晚上还是粘附于外套上的细小冰晶，今天就已经可以隔着玻璃窗看清那像是鸟类绒羽一样蓬松开来的边。
　　这座城市似乎是惯于下雪的。
　　黑子拉上缀有镂空细格的深色窗帘，天空在即将闭合的缝隙中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灰白色。
　　混杂着路边缄默着直指苍穹的枝桠，食店里散发出的热气，整座城市的灯光和无边无际的雪色。
　　「几天后会是很好的天气呢。」
　　这样的念头很快就消融在室内惬意的温度中，像是被大雪覆盖了声音的候鸟——
　　像是不受控制向前推进的时间，划过表盘凸显出存在。
　　这是一年的终点。

　　>>冬之章

　　日常的生活看似平淡而普通，不过若是在过去的横轴上分割出一块时间，把里面的每件事都挑出来压缩于一张笔记本的空白页上，你又会发现生活其实很丰富，挑一个精确的点，展开围绕这个时间段的听觉，视觉，触觉，嗅觉，味觉，不用太费力，有关记忆的，掌心的温度，电视吵闹的声音，舌尖上鳗鱼寿司的味道，甚至数米外格纹窗帘随着细风漾开的声音，你都能够找到。
　　黑子穿好拖鞋，从楼上走下来时，正好对上那张明媚得过分的笑脸：“小黑子，火锅已经煮好了哦。”
　　黄濑的手很好看，骨骼修长，现在这只手以上正被随意穿上的一件普通衬衣袖管包裹着，肌肉随着手的动作滑动改变着形状，突出手腕和关节的骨，棱角分明。
　　即使袖管上还沾着菜渣，另一只也胡乱地卷到了手肘之上，也还是很漂亮，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客观地说，黑子之前从来没有把各种杂志上那张笑到人神共愤的脸和做饭这种凶残的技能联系到一起过，直到黄濑在某次训练后邀请他到自己家看一部新租到的电影并且在他面前手忙脚乱地端出一盘蛋包饭后，他依然怀疑地盯着蛋卷上挤成心形的番茄酱：“黄濑君，这是你昨天剩下的吧？”
　　“虽然不太好看，但味道还是不错的小黑子。”黄濑将头撑在交叠的双臂之上，盯着他，“不试试看吗？”
　　黑子默然了很久，直到最终说服自己这东西无毒时，才拿起刚洗过还透着湿润水汽的白瓷勺子。

　　事实是，黑子忘记了当天所看的电影的情节，也记不起男女主角的脸，唯一残留在记忆里的只有蛋包饭的浓郁味道。
　　明明不是多么绝世的美味，却感觉空气里都溅出了番茄酱的烂熟甜香，包裹住舌尖火锅的酱汁，最终回忆碾压过现实，代替了思维主宰的感官。

　　你看，就是这样一个点，牵扯到的场景也就这样呈现于眼前。

　　“黄濑君，蛋包饭的话……你是怎么做的？”
　　“哈？”对方似乎有一点惊讶于他会问出这种问题，夹着蒟蒻的筷子定在了嘴边，“就是很普通的做法吧，洋葱、虾仁、香菇、青豆……”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数着，“大概就是这些，干嘛问这个问题？”
　　“突然就想到了而已。”黑子吞掉口中的年糕团子，“被粉丝知道了会做菜的话，会更受欢迎吧？”
　　“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啊。”对方放下手中的筷子，托着腮看着他，“父母经常不在家就学会了吧。”
　　黑子是知道这一点的，正是因为工作忙碌的黄濑夫妇，他们才会经常一起呆在黄濑家，这样偶尔的过夜也不会显得过于突兀。但也并不是没有见过面，面对端来切好的水果热情招呼着自己的夫妇，黑子却窘迫得不敢踏出黄濑的卧室。
　　“小黑子喜欢我做的菜吗？”对方反过来问到。
　　“黄濑君，请不要太自恋。”
　　“我们结婚吧小黑子。”黄濑斜过身，手臂避过桌子的边角，环住对方的头，“这样我就可以一直做饭给你吃哦。”
　　抵靠上自己额头的肌肤有着偏高的温度，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细长眼眸，黑子捧住了那张脸。
　　“黄濑君少女漫看多了吗。”
　　“怎么样？”
　　“请允许我郑重地拒绝。”
　　“小黑子的拒绝并不算有说服力呢。”顺着对方的动作，黄濑吻上对方的唇角，闭上的眼睛掩住了脸上满满的笑意。

　　婚姻似乎是固定一段关系的最好方式，但也只是似乎罢了。
　　交往双方若是可以完好地契合，一段关系的延续也就变得自然而然。
　　在黑子看来，生活并不是没有中间状态，一边热情似火，一边味同嚼蜡，平常地度过二十四小时已经足够满足，再多一点慵懒的舒适就是完美的样子。

　　现在他们就窝在电视前软绵绵的弧形沙发上，暖气开得很足，某种新上市的饼干广告的轻快歌曲正带出一种新年来临的喜悦感。
　　窗外的雪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停了，天气并没因此而变得明朗，但也不似夏天暴雨来袭前的厚重阴霾，淡漠的云层在偶尔透出光亮时才可以分辨，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天空相融，绷成一块巨大的灰色帷幕。
　　黑子在衬衫外套着黄濑的低领毛衣，过于宽松的尺寸让他不得不在每次改变身体姿势时拉起下滑的领口，而对方则抱了沙发的抱枕，正死命地把自己往那个蓬松的填充物里塞。
　　“是黄濑君的海报呢。”黑子按着换台键的手打了个停顿，屏幕里穿着女仆装的甜美主持人正向着镜头介绍新开的情侣主题甜品店，装饰着缎带的白色木门旁正是黄濑拍的等身广告，左手托着的是异常受女生欢迎的草莓芝士，右手的食指正沾了奶油咬在嘴里。
　　“小黑子终于注意到我了！”
　　“请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那家店的甜品看起来不错而已。”
　　黄濑没有搭话，只是垮了眉继续盯着电视，镜头里的一对情侣似乎是当天的幸运顾客，店主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后，女生就开心地跳起来和抱住自己的男生亲吻到了一起。
　　“人们在亲吻的时候总是闭着眼睛呢。”黄濑拿过茶几上的薯片，在翻找一番未果后又团了团随手扔进垃圾桶，“明明眼前是喜欢的人的脸，就这样错过了吗。”
　　“我并不会闭上眼睛。”黑子继续耐心地扯上滑过肩的领口。
　　“哈？！”
　　“因为想看看黄濑君亲吻的样子，我一直很好奇呢。”
　　“小黑子？！”
　　“咳……不……只是我习惯这样而已。”
　　“果然，很喜欢啊！”不给任何伏笔的动作，对方抛开大抱枕就探过来了身子，抬起的手在触到对方浅蓝色的发丝后又很快地被躲了过去。
　　“唔。”下意识的后退却在“措手不及”的理由下摔在了沙发的扶手上，刚用手撑起身对方的头就逼到了眼前，腰上传来环抱的触觉。
　　“黄濑君，好重。”
　　“嘘，让我抱一会儿啦。”

　　如果有一天尘埃落定，未知的脉络清晰起来，一切的犹豫，一切的喧嚣，一切的迷惘，是不是都会归于寂静，就像现在一样？
　　不可否认，黄濑是一个吵闹的人，但有时候却矛盾地温柔。
　　“小黑子喜欢哪一个我呢？”
　　“都不喜欢。”
　　都很喜欢。
　　他们无法预言一起的时光，安静恬淡或是起伏扭曲，只是一个人的时间里分进了另一个人的长度，那么在做相同的事时，就不再是曾经的翻版。

　　电视里各个商场的新年特辑依然在播放，热烈的节奏下，两个人却好似冻在了这个姿势里。
　　黑子觉得右边的手肘有些发麻，正想动一动就听见了对方闷在毛衣里的声音：“小黑子，新年一起去看烟火祭吧。”
　　“烟火祭？”
　　“有时间吗？”
　　“有是有……”
　　“那就说好了哦，晚上七点在车站见面吧，今年的最后一天。”

　　原本是应该拒绝的。
　　与其说讨厌烟火祭，倒不如说一直都很喜欢庙会上的各种小摊和烟火本身的光华璀璨，这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是无上的诱惑。但从身边走过的，推搡过来的，涌到哪里去的人群却让人感到不安，本就存在感稀薄的少年，在流光溢彩的背景下倒真像成了空气一般，并没有刻意地逃避，在最后却总是找不到之前吵闹的同伴的身影。从最初拿着买来的天狗面具无措地站在原地到几次之后可以一个人淡然地看着一个接一个升入夜空的烟花，心里不再感到恐慌，但由参与者的身份变为旁观者，雀跃的心情也就减了八分，即使是被上帝眷顾的美丽华光，在燃尽后呈现出来的也是和之前不变的墨色天空。

　　但还是在约定好的时间，做着一件约定好的事。
　　有多久没再看过了呢？黑子在摇晃的电车里回忆，想用这个临时编凑的拙劣问题掩盖掉自己在和对方一起去看烟火祭的途中这一事实。
　　黄濑似乎很高兴，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减淡过，倒是在电车拐过熟悉的街口时黑子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黄濑君……这条路的方向好像是和烟火祭相反的吧？”
　　“没有错啦，这确实是去看烟火的地方～”
　　在心里撇了撇嘴，黑子没有将更多的心理活动变现在脸上，即使他知道那如齿轮咬合般严丝合缝的思维现在却无法解释自己阴差阳错地出现在这班电车上的原因，就像无法吐槽对方糟糕的方向感而已，也就舒了一口气后放松了将自己靠上椅背，转而望向窗外快速后退着的景色。

　　也许叫阳奉阴违更好，大脑的战争，看来是右脑占了上风。

　　电车行驶了不短的路程，停车的地方是一座小山下，看着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黑子感到太阳穴有青筋跳起：“黄濑君，你还能找到更离谱的地方吗？”
　　“嘛，嘛。”对方似乎没准备认真解释，只是牵了他的手，“说不定这里也有很有趣的东西呢。”
　　两人都没带手套，这在零下的温度里近乎是疯狂的行为，但掌心贴合得恰好，连彼此的掌纹摩擦都能感觉得到，各自的体温正通过这个简单的动作悉数流入对方体内，这样的距离下，任何的情绪波动都无处可藏。

　　上山的唯一道路是一条石板草草铺就成的小径，大概是为了迎合新年的气氛，道路两边也挂了彩色的小小灯笼，但一段路程之后，连这微弱的光也没有了，在接收不到任何光源的情况下，眼睛似乎更加捕捉不到本就暗沉的景，黑子干脆闭上眼睛，任由对方牵着自己在无声的黑暗里一步一步向上走。
　　黄濑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脚下的步伐没有一丝犹豫，在转过一个弯后，扑面而来的是毫无预兆的山风，黑子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了一下被风刮痛的脸，微微睁开眼之后发现这里是一块崖上视野开阔的平坦地。
　　即使全身上下都包裹得很严实，强劲的风还是寻找着每个缝隙进行毫不留情的攻击，黑子紧了紧围巾，再次产生了痛扁身边这个家伙的冲动。
　　黄濑当然看不到他的内心活动，他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后，又满面笑容地转过来，“时间刚好呢，马上就要开始了。”
　　“嗯？”
　　“那边。”
　　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黑子只看到一片无声无息延伸开去的夜空。
　　“十，九，八……”
　　即使疑惑洒落一地，心脏也还是按不下脱离镇定的节奏，一声一声鼓动了期待。
　　“一……”重叠在最后一个数字中的是从视线触及不了的地方传来的轻微爆裂声，在余音还未消失在群山间时，就有绚丽的花绽放在淡墨的夜空。
　　然后是更多，烟火不间断地窜入临近天际的地方，狭小的一片底色被渲染得浓墨重彩，如同神明织成的华裳，快要融化了最深层次的夜。
　　“小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地方，看烟火很漂亮吧。”黄濑转过头来看着对方，手指慢慢滑动扣住牵着的手。
　　时间被切开一个缝隙，黑子觉得自己快要说不出话来。
　　“一直想要和小黑子单独来一次呢。”流淌的光点跳动在那对香槟色的瞳孔中，“即使是这样遥远的光，在某种意义上大概也是可以触及的吧。”
　　思维被堵住了，记忆中那些隔着人群看过的花火都不见了，满世界都是温柔的光，凝聚于眼前人的笑容里。
　　“喜欢吗小黑子？”
　　“喜欢。”
　　在下一枚烟花妍出潋滟之际，对方环上了他的背：“喜欢我吗？”
　　“喜欢。”
　　即使不习惯这样直接的表达，但黑子觉得自己找不出其他的答案。所有的词语都在脑内急速飞驰，钻进各种缝隙，撞上所有的转折弯道。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得到礼物呢。”
　　黑子看着眼前人的脸，几秒后，他伸手抚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阻断了对方的目光，然后抬起身，将自己的唇送到那个上扬的弧度边。
　　细碎的爆裂声依然充盈于耳边，现实跨越时间与空间，覆盖一个人的过去。

　　——“新年快乐。”

　　「亲吻时不要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喜欢的人的脸。」
　　所谓的亘古不变，也不过如此——
　　年之末，年之诞，四季轮回，终年颂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