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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昨日之日 ...

  •   谢美琪当然知道那段特殊的历史,也曾听谢安胜说过发生在谢家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有那样绝望的细节。她心里难过无比,从谢望房里出来,回到自己的院子。外面依旧是阳光灿烂,春日暖风轻吹欲醉,她抱膝坐在玻璃回廊的长椅上,院内植物种类繁多,味道杂乱,丝丝缕缕穿过鼻腔入了肺部,聚集在心口,尽再也无法释放,连身体也被压的往下坠,无法动弹。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熟悉清晰的味道闯入,她没抬头看人,就伸出双手说:“抱我。”

      谢安胜听她声音恹恹的,透着庸懒与忧伤,心绪被轻易挑起,一双手已经不自觉的伸向她,到了中途却忽然停住,转头就要离开。

      谢美琪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说:“我心里难过。”

      谢安胜停顿一刻,终于回头,将她拦腰抱起,送回室内。她勾着他的脖子不放,眼神迷蒙的看着他,他躲开她的眼神,将她安放在沙发上,用力掰开她吊在自己脖子上的双臂,远远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问:“今天爷爷跟你说什么了?”他从谢望那边过来,听说老爷子病情反复,所以特地过来问她。

      谢美琪在沙发上蹲坐,低低的问:“荣继祖是谁?”

      她一说,谢安胜就知道他们大概说了什么,答道:“荣天娇的叔叔。”

      “爷爷说是他带人将大姑和大伯活活打死。”

      谢安胜面上平静,说:“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很多人身不由己。”

      谢美琪抬头看他,说:“上回你也说,谢家人身不由己。”

      谢安胜无奈,他说的什么话她都记得,他说:“人从生下来,就不是自己意志。你不知道会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会遇到什么样的父母,将经历怎样的成长过程。至于等到成年,你以为终于可以控制自己的人生,可事实上,一场政治浩劫,多少家庭分崩离析,妻离子散,又是哪一个人可以左右的了的。身不由己并非只是一个借口。”

      谢美琪从沙发上下来,过去挨着他坐,是他们以前的惯常姿势,她说:“你不恨荣家吗?”

      “不恨。等我懂事,所有事情都已经过去;我认识荣天娇的时候,他们家正被父亲打压,在北京已经快要待不下去,正准备全家移民。荣继祖当时不过西城区民政局一个小小主任,也被父亲找到错处,派了贪污大罪,最终横死狱中。”

      “爷爷报了仇了,可是现在还恨荣家。”

      “仇恨一旦种下,便再无可能祛除,即使荣家人全部都死去,他最后会恨的那个人是自己。人生许多缺失,终了一生,都无法补偿。”

      “那父亲恨荣家吗?”

      “三哥性格开朗,热血心肠,并不会恨任何人。”

      谢美琪觉得被他安慰,将头放在他肩膀上,说:“爷爷说让我记着,荣家是我们一世仇人。”

      谢安胜心头颤动,连忙不动声色稳住,握了握她的手说:“他糊涂了,这事儿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不用背负这些包袱。”

      谢美琪喃喃的说:“你是用父亲的身份跟我说这些话的,是吗?”

      谢安胜无力的笑了笑说:“你大概看出来了,我也身不由己。”

      谢美琪伸手抱住他的腰说:“你可以说所有人身不由己,不过不要这么说我。我做出来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意愿,我对自己负责任。”

      谢安胜说:“我知道,你一向都是最勇敢的。”

      她知道他此刻心里对她没有一丝欲望,可是无论怎样,能够得以再次亲近他,她是畅快的。

      晚间,谢美琪去探谢望,护士说他刚睡着。她准备进去看一眼就离开,刚走进他的床边,听到他嘴里念叨:“谨和,谨和,我难过。”脸上有汗粒滚下。

      谢美琪心酸,知道他被噩梦魇住,慌忙叫他:“爷爷,爷爷,你醒醒。”

      谢望身体挣动片刻,终于睁开眼睛,眼神混浊不清,看到谢美琪眼中露出狂喜神色,抓着她的手说:“安平,安平,你终于肯回来看我了吗?”

      谢美琪本来短发,与谢安平长的又像,知道谢望错认,并不奇怪,轻轻说:“爷爷,是我,我是亮亮。”

      谢望置若罔闻,握住她的手抖动着,说:“安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闯进来。你原谅父亲好不好?”

      谢美琪听了疑惑,为什么他会说原谅,不及细想,继续叫:“爷爷,醒醒,我是亮亮。”

      谢望眼神忽然一变,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看着谢美琪瞪了半天,虚弱的说:“亮亮,是你。”

      谢美琪说:“爷爷是做什么噩梦了吧?我陪您坐一会儿?”

      谢望神色不安,说:“我没事,你去吧。”说完闭上眼睛。

      谢美琪无奈离开,然而心内疑惑,无法放下,只得又去找谢安胜。

      谢安胜却在放映室,看的竟然也是《后窗》,谢美琪进去时,詹姆斯史都华正从望远镜里偷窥那个被他怀疑杀妻的邻居,粗壮的男人将长刀用报纸卷起,放进箱子。屏幕上画面紧凑,气氛惊耸。

      谢安胜说:“刚好看到带子还在,就放来看了。”

      “是希区克柯的经典,法国人最为推崇,说是将杀妻拍成了恋爱。”

      谢安胜关了放映机,说:“不看了,一会儿还有人来谈事情,我得去准备下。”

      谢美琪说:“我刚才去看爷爷,他糊涂了,将我认作父亲,请求父亲原谅。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吗?”

      室内灯光柔和,谢安胜却瞬间脸色苍白,停了半天,说:“我不知道。”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放映室。

      谢美琪看他反应,更加疑惑,苏华的话涌进脑袋,她瞬间闪过无数想法,却不敢抓住任何一个,也不敢再问谢安胜,任他离开。

      谢美琪第二天去航天部找贺聿文,他看到她,非常高兴,带她参观自己工作的地方。谢美琪陪他走了一圈,终于拉着他在内部咖啡厅坐下来,说:“聿文,我今天来,有点事儿想问你?”

      贺聿文疑惑,说:“你说。”

      “她,我母亲,她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父亲的事儿?”

      “没有,就只有那一次在你家里提了一下,之后都没再说过。”贺聿文提到往事,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面上却也努力表现平常。

      谢美琪失望,说:“你有他们的联络方式吗?”

      贺聿文高兴起来,说:“我有,一会儿给你。美琪,你打算原谅她了吗?”

      又是原谅,到底父母对孩子做了什么样的事,需要请求孩子的原谅。她说:“我有点事儿想问她。”

      贺聿文说:“美琪,她真的很爱你,当初并不是有意不要你的。”

      “聿文,我不想说这个。”

      贺聿文见她脸色难看,只得闭嘴,找了张家联系方式给她。

      谢美琪拿到电话号码,回到卫幕,犹豫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播通。傅少杰进来,看她走神的厉害,说:“老爷子还好吧?你也要注意休息。”

      谢美琪说:“少杰,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父亲的事儿?”

      “听大人说过一些,80年代的风云人物,你们家那辆法拉利,当时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我读大学时,学校的墙上还挂着他年轻时候的照片,你跟他真的挺像的。”

      “我说不是这个,还有没有其它的?”

      “其它的,说是他当初追你母亲时特别轰动,80年吧,玫瑰花多难得,他直接让人种了一园子送给你母亲。还有他们结婚,据说也非常盛大,办的是全西式婚礼,你母亲的婚纱直接请法国名设计师设计,我母亲说起来简直羡慕得不得了。”

      那样让人羡慕,可是她不爱他,表面上越完美的东西,里面的漏洞就越大。

      “还有吗?他和我爷爷关系如何?和谢安胜呢?”

      “你爷爷宠爱你父亲众所周知吧,不仅你爷爷,谢将军也一样。那时候你父亲在清华校队踢足球,谢将军亲自到场观看,清华现在还引以为荣。”

      傅少杰没有提谢安胜,谢美琪看他,他说:“美琪,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谢美琪知道无法从他嘴里听到关于谢安胜与父亲的半个字,也只有说:“没什么。”

      傅少杰说:“那么多年了,不管是什么事儿都不再紧要了,看看眼前的事儿和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谢美琪现在有点听不下去他说道理,她转移话题说:“我们下部戏你有想法吗?”

      傅少杰说:“当然一切听你的。我在考察院线情况,说不定等下部戏出来我们就可以在自己的电影院放映了。”

      谢美琪忽然想起什么,说:“你跟荣天娇怎么样了?”

      傅少杰说:“挺好的啊,她终于快要接受我了。”

      谢美琪快要笑出来,说:“都几年了啊?少杰,你以前追女孩子从来没超过两个星期吧?”

      “她当然是不一样的,无论多长,都是享受。”

      谢美琪想起她和谢安胜,她爱他快要十年,享受吗?不见得,只是如吸毒上瘾,戒不掉。她收回心思,说:“她有跟你提过他们家和我们家的事儿吗?”

      “从来没有过。美琪,她和你完全不一样,她是活在未来的人,永远都在透支明天。而你,是活在过去的人,永远都在回顾昨天。”

      “那你呢?”

      “我当然是活在现在的人,一直都在享受今天。”

      可是过去,现在,未来,真的可以这么割裂开来吗?每一个过去都是现在,而未来,永远都不是你现在能想象的那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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