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影》拾翠

65、十里红妆（八）

　　第六十五章
　　肖国边城，将军府。
　　慕家夫人，四小姐慕怜，慕家老将军在几天前到来，慕家大小姐清贵妃住在驿馆，此时，也在将军府。慕箫也是刚巡城回来。
　　又是一次，慕家聚在了一起。
　　唐尘也是一天前来到了边城。
　　慕老将军越加苍老了，看着眼前的女儿，唐尘站在书桌前不远处，亭亭而立。慕老将军的眼中含着些慈爱：“影儿，你若不想嫁”
　　“那又怎样？你会反对吗？”唐尘的性子已是沉静了很多，但是还是忍不住反问，真的会反对吗？不会的吧，她只是慕家的三小姐，还是庶出的女儿。
　　“影儿，我是你老父，这么多年来，是我对不住你，一直对你照料不周。”慕老将军又仿佛老了许多，他一直忽视他的这个女儿，就因为她的母亲一直郁郁寡欢，所以也一直避着这个女儿，直到她母亲死去，影儿在八九岁时离开了将军府，他派了很多人寻找都没有结果，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啊，外面的风雨那么大，她该怎么办？他陷入自责之中，一直无法释怀。
　　“哥哥可血染疆场，妹妹不必勉强。”慕箫自书房外走来，还是一身的盔甲，寒光凌凌。唐尘看着她这个哥哥，沉默了一下。这是她的哥哥站出来，血染疆场，仿佛她真的是个受尽宠爱的小妹妹，哥哥可以为她披荆斩棘。但是，唐尘站在那里，真的觉得自己是有那么一个英俊的哥哥，自己也觉得屋外的光有些耀眼，刺得她眼睛有些酸。
　　“哥哥累了，父亲也累了吧。”唐尘微微地舒了一口气，沉了沉目光：“我答应了，愿嫁往风国。”之后，唐尘出了书房。
　　“父亲，怎么回事，怎么会要影儿和亲？”慕箫有些急，他一直在边城，风国军队驻扎在城外，那边的军师白卿衣是老对手，阵法谋略都一直让他头疼，也让他不敢懈怠。
　　“风国丞相前往皇都，提出风国摄政王想娶风国女子。众臣商议可让皇上的七公主下嫁。可风国丞相却说，风国摄政王想娶的是影儿。”慕老将军坐在书案前，沉思着。
　　“影儿嫁给风国摄政王会受委屈吧！”慕箫一直知道的那个男子，风国的摄政王，根本是个冷漠透顶的人，那样一个人，真的会对影儿好吗？
　　慕老将军坐着，说不出话来，影儿只是幕府的三小姐，就算是肖国嫡亲公主嫁往风国，也不过是一枚弃子，在风国的地位也不会高到哪里去，更何况是风国重兵压境的情况下，嫁出的慕家小姐。
　　慕清坐在花园里，看着唐尘走来。唐尘看见了慕清便走了过来，唐尘虽然没有见过慕清几次，却有些喜欢她，她身上有一股淡然和清幽，让人不敢太过接近又不舍远离。
　　“小影出嫁，可有什么东西想要的？”慕清一身明黄色的贵妃礼服淡淡地看着唐尘，唐尘坐在慕清对面，倒了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难道姐姐想送我？”唐尘看着眼前的人，觉得很有意思，也亲切了很多。
　　“姐姐在皇宫得了很多东西，若是小影有想要的，自然可送予你。”慕清依旧是肖国的清贵妃，是肖国皇宫荣宠一身的妃子，就连肖国皇后都要敬她三分。
　　“姐姐难道不同情我？”唐尘玩笑地说道，父兄怜她不幸，她这个姐姐却有些不同。
　　“同情？父亲没有注意。风国遣丞相来肖国，说是希望风国女子嫁予摄政王为妃。皇上下旨赐婚。”慕清说着整个肖国都知道的事，“但是，皇上想下旨封你为公主，却被风国丞相婉言谢绝。风国丞相却以七礼去将军府下聘，皇上也派出肖国重臣来送嫁。”慕清的眼中有些慕意，羡慕。慕清不知道小影愿不愿意，但是风国的那个摄政王是真的想娶小影。
　　“七礼吗？”唐尘记得风洛痕说过的，肖国的礼俗，唐尘愣了那么一会儿。
　　“姐姐既然开了口，可不要舍不得，我可有许多东西想要呢！”唐尘看着慕清，慕清微微地笑着，一派皇家的风范。
　　慕清走了，慕箫又来了，唐尘喝着还未喝完的茶，有些无奈。慕箫就站在不远处，也不说话，一身的盔甲。唐尘叹了口气：“二哥，把盔甲脱了，好好歇息吧。”看着他一身的沧桑冷然，让她有那么一些心疼。
　　“影儿”慕箫叫了唐尘的小名，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不止是心疼他这个妹妹，也不耻和亲的事，两国停战压在一个女子身上，肖国男儿何在？
　　“影儿，三皇子”慕箫想说，皇甫年对慕影有意，如果慕影在肖国，以慕家的势力，任谁都不敢轻慢了她去。
　　“二哥，风洛痕以七礼提亲，十三礼成亲。”唐尘不知该从何跟慕箫说起，却想慕箫放下心，到底是血脉相连。
　　慕箫看着唐尘良久，舒了一口气，慕箫明白过来，风国那个冷漠至极的男人是想娶小影的，他还是不放心，但是木已成舟，就算是皇甫年也不能阻止，就算是肖国皇帝也不能阻止。
　　第六十五章
　　吉日快到了，肖国钦天宫据两人的生辰八字算出的吉日，风国丞相梅轻毅奏请了一个最近的日子。
　　唐尘由清贵妃陪着，看着风国送来的嫁衣，按肖国风俗，嫁衣分两件，夫家准备一件，娘家准备一件，在娘家拜别双亲时着娘家准备的嫁衣，以示娘家对女儿的心意，夫家拜堂见礼要着夫家准备的嫁衣，以示夫家对新娘的重视，也是新娘子在夫家地位的体现之一。
　　娘家准备的嫁衣，一般都是新娘子和亲母姐妹一起绣制。唐尘的婚期很赶，因为是两国联姻，唐尘的嫁衣是肖国皇宫的御衣宫连日赶制的，尊贵大气自不必说。
　　“影儿，这嫁衣可是堪比嫡亲公主下嫁了，肖国上下，你便是最尊贵的女子了。”清贵妃带着优雅的笑容，话中却没有带着半丝妒意，却是有些感慨，时过境迁，当年，她也是红衣披身，朱钗满头入的皇家。
　　“姐姐，可想好送什么给我拉？”唐尘看着这华丽的嫁衣，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些震动，那满目的红，真的让她期待了起来。
　　清贵妃用手轻轻拂过满屋子的绫罗绸缎，朱钗玉环，无数的珍宝，慕家家资雄厚，慕老将军也一直觉得对不起这个女儿，自然是慎之又慎，比当日她的陪嫁还要丰厚得多吧！再加上朝廷的封赏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了。她都没有看见唐尘惊异，自己也没有惊异，朝廷的封赏不过是付的那肖国城外二十万的风国军队吧。肖国皇室未立太子，内斗得厉害，兵权也是三分，三方的力量都不肯轻易出全力和风国对抗，因为不论输赢，都是自损，都会在肖国失去自己争斗的势力。
　　“我喜欢珍宝，不嫌多。”唐尘笑着，明朗如月。
　　“肖国皇宫有一百坛酒。我跟皇上请了旨，就当是送你的礼物吧。”清贵妃慢慢地说道，看着唐尘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变化，唐尘喜欢喝酒，她在肖国皇宫时就见识过了。
　　唐尘的笑容一下变得潇洒极了：“姐姐，好礼物！”
　　唐尘仿佛把从来没有叫过的家人称呼叫了个遍，她以为她叫不出来，但是在自己叫出来的时候时候，仿佛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个好重的包袱。当初的逃离，又何尝不是自己的一意孤行。虽然没有后悔过，却总有那么一些缺憾，她不记得自己离开的日子是怎样过来的，但是她还记得在将军府的凄清孤冷。好好地叫 “父亲”，“二哥”，“姐姐”，仿佛自己什么都没有错过，好大气的样子。
　　唐尘在饭桌上见过了慕怜，慕怜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始终也没有说过些什么，只是礼貌地说过几句，好歹慕怜不曾欠过她什么，但是也不曾给过她什么，也因为慕怜母亲的关系，也有那么些跨不过去的鸿沟。慕箫和慕清的母亲对她也是恨之入骨，但是慕箫和慕清对她的态度，真的好像她是一个受宠的小妹妹，慕箫是一个镇守边疆的将军，他对唐尘好，唐尘以为只是因为他性子使然，怕是任何一个肖国女子出嫁，他心里都会不安和愧疚的，她这个哥哥真是名副其实的将门之子。慕清，她却没看清，她看清了慕清对她的真诚，却不懂这个真诚从何而来。
　　现在的整个肖国，都在等待她的出嫁。等着她去，带走风国的汹涌骑兵。
　　皇甫年来访，留下来用饭。唐尘讪讪地笑了笑，终于，这个肖国三皇子要成自己名义上的妹夫了。
　　慕清坐在主位，皇甫年和慕老将军分坐次位，唐尘坐在了主客位上，这样的安排真是很微妙。唐尘静静地吃着饭，对于这样的场景还是不能习惯，她已经习惯了坐在风洛痕身边，开心地吃饭了，现在的世界是有些拥挤了，唐尘现在觉得风洛痕不喜欢人多就是嫌世界太拥挤了吧，所以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人，那些人只能站在他的世界周围，不想离开有不能进去。但是她自己没有那个能力，能让自己的世界保持安静，不能阻止别人的进入和离开。
　　皇甫年还是一副温文的模样，他恭喜唐尘出嫁，那么大气，好像皇甫年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唐尘，也没有威胁过她。慕箫一直没有说话，慕夫人一派端庄典雅的样子谢过三皇子，这是仿佛是唐尘的亲母，唐尘大度地没有反驳。皇甫年还淡淡地说了一句，慕四小姐怎么不多点。慕怜的母亲一下子开心起来，慕怜也有些害羞地点点头。
　　唐尘还是喜欢在夜里看月光，夜里的月光总是很安静，看着肖国边城的月光，不知道那个人的地方，月色会不会更好。她消失了几天，是中叶把她带走了，带她去蒙族看了他一院的海棠花，当时，她真的有那么些震惊和感动。中叶说，她和他是一起长大的，她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蒙族的顶端，当他转身的时候，她却不见了。他说，他后悔了，后悔没有看好她，让她走丢了。她没有回答，她不记得那些过往，但是她总感觉她应该没有爱过他，只是一个很熟悉的人。
　　她走了，无声无息。她知道，风洛痕派了人暗中跟着她，所以她可以任意地离开。暗卫给了她一封信，上面是风洛痕的字迹：尘儿，肖国边城，十日后，我来接你。风城。
　　她不问为什么，安心地笑笑就走了。
　　唐尘不知道，中叶很生气，他以为，她无法轻易离开，他也不会放她轻易离开，他打算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她的。他真的爱他吗？也许只是爱，那份在他最孤寂时候的陪伴，那份为他的牺牲。
　　唐尘转身，看见慕怜站在回廊下。慕怜走过来，她身上有些薄的衣菲衬得更加得楚楚动人：“三姐姐，还记得小怜吗？”唐尘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慕怜笑得有些凄凉：“怜，还真是可怜啊！我只能要姐姐们不要了的东西。”唐尘想她知道了自己是要嫁给皇甫年了吧，慕怜也不等唐尘说什么，看看天上的月：“当初，母亲想让我进宫，我和三姐姐一起去了，然后我又回来了。因为宫里有清姐姐。”唐尘微微惊奇了一下，又是忘了的一段。唐尘明白，慕清那么多年在肖国皇宫盛宠不衰，靠得不只是那绝好的容颜。
　　“现在，三姐姐不要的人，我才能得到。”慕怜笑意中有些讽刺，讽刺得却是自己。
　　“你不喜欢，可以不嫁。”唐尘也不想问为什么慕怜怎么会知道皇甫年想过娶自己，只是觉得如果自己一直呆在慕府，会不会比慕怜更加难受，好歹慕怜还有一个母亲。
　　“为什么不嫁呢？肖国三皇子，手握重兵。”慕怜脸上的笑容散去，她只是慕家的庶女，三皇子的侧妃，已是她最好的选择了吧。
　　“小怜来，就是想好好看看三姐姐的。三姐姐出嫁了，怕是再难见到了。”慕怜恢复了自己楚楚可怜的样子。唐尘笑笑，走过慕怜的身边：“天凉了，出来多穿点衣服。”
　　唐尘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明日，就是吉日了，府里人忙得人仰马翻，唐尘这个正主却没什么忙的，只是看看，看看那些为她准备的东西，试一试衣服首饰而已。唐尘在期待，在想念，不过半月而已，自己就很想了，想得舍不得睡去。
　　窗外却有了响动，唐尘懒得理转过身接着睡，可是响动更大了，披上外衣打开窗，反正也睡不着，就看看有什么有趣的。
　　唐尘愣在了那里：一个身穿白衣的带着面具的男人带着十几个手下和另一群黑衣人打了起来，黑衣人是风洛痕的暗卫，带面具的男人唐尘认了出来，是中叶。中叶看见她站在窗边，想过去，却无法前进，唐尘不知该怎么办，只好看着。唐尘的窗前一直到院中排了几层的暗卫，从来不知有那么多暗卫跟着自己，她看见过的也不过是几个人而已，她也以为只有那么几个人跟着她。
　　中叶始终游刃有余，但是不能前进，不能走到唐尘的身边，她和他的距离是他无法缩短的，前进一步都是困难重重的。唐尘终于开了口：“停手。”黑衣人退到了两边，中叶一边的人也在中叶的示意下停了下来，站在了中叶身后。
　　“你走吧，明日我就成亲了。”唐尘对着中叶，她不知道中叶会来，他是蒙族的族长，虽然蒙了面，若是被人知晓，那蒙族便有了风国和肖国两个强大的敌人了，若是两国联手，蒙族又该怎么应对？他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来，她却不可能有一点回应，他只能是她的酒友。
　　中叶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面具下的面目没有一丝平常唐尘所见的温文尔雅，而是冷意决绝。刚才的响动还是惊动了府里的人，越来越近的踏步声，是惯常的士兵的步伐。
　　中叶还是那么看着唐尘，身后的人也是一动不动，就在那些士兵进来的瞬间，中叶转身跳出了院子。慕箫带着众人进来看见的不过是唐尘一个人站在窗边，慕箫见状让那些兵士退下。
　　“二哥怎么来了？”唐尘也有些惊异，面前消失在夜空中的几层黑衣人。
　　“影儿怎么还没睡？”慕箫是听手下报告唐尘院里有打斗声便急忙赶了过来，却只见到唐尘一人。
　　“有些睡不着，吹吹风。”唐尘看着面前的二哥，一身的盔甲还在身上，一脸的风霜，唐尘有些舍不得这个哥哥风霜相欺。慕箫到底也不知说些什么，就站着也不走。
　　“二哥来了，正想送件东西给二哥。”唐尘拿出了在风国小镇买的箫“血泪”给了慕箫。慕箫拿着就吹起了曲子，是有些悠远的曲子，唐尘听着心慢慢地安定了下来，愿哥哥能早日脱下战袍，再安然吹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