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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元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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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无风无月。
这种天气没有月光,江亭也没有食物。
她的魂魄分成数缕,每一缕上都是一只眼睛。这些眼睛穿梭在每个角落,焦急的翻找“食物”。
一片瓦下,隐隐透露模糊的光晕。
只有江亭能够看见的光晕。
顿时所有的眼睛都亮起来,齐刷刷盯着那里。
她飞快飘到房顶,小心翼翼的钻进瓦缝儿里,将那团日月光捧在手心,贪婪的嗅了嗅。
没有味道。
但真香啊。
江亭张开嘴,正要一口吞进去,却听房下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这种叫喊十八年来江亭已经听了无数次。
可她还是愣住了。
因为花白凤的无数次叫喊,都不及这一次。
“你是废物!”
——如同来自地狱深渊。
她忍不住去看看花白凤又怎么了。
花白凤能怎么?
除了为白天羽报仇,她不能怎么。
屋里没有掌灯。
漆黑一片。
花白凤却依然蒙着黑色的面纱,将自己藏匿于黑暗当中。
她的声音忽而变得柔和,伸出手指抵在一人额头,轻轻开口:“红雪,你若不是废物,那就证明给我。”
江亭这会儿才发现傅红雪也在屋里。
跪在比角落更黑暗的地方。
花白凤蹲下身子,双手握住傅红雪握刀的手,声音忽而拔高,尖锐无比:“白家的血海深仇,你不能忘!为此我们已经等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你对他们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你不用顾忌,你只需用这柄刀,饮尽仇人的血!”
“娘……”
傅红雪欲言又止。
“你还不走!”
花白凤一挥衣袖,背对着他。
江亭一听又是在教导报仇的事,她忙捂着耳朵跑回房顶。
虽然她也恨,也将报仇当做唯一的信念,但绝对做不到整日整日的将此事挂在嘴边。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听过花白凤对傅红雪说过其它。
而傅红雪也从未反驳。
衣、食、住、行,几乎都是傅红雪独自摸索。江亭看着他成长为现在的样子。
有些感慨。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事抛出脑海。
别人的仇恨无需管。
她手捧日月光,舔了舔唇,张开嘴正要“咕咚”一口吞掉,可下一秒却咬了个空。
江亭十八年都没有被那根“无形”的绳子拉扯过。
可这次却径直将她拖出深院,往路的尽头飘去。
××××××
一眨眼的功夫,江亭就不知到了哪里。
但在这须臾间她已经猜到了缘由。
傅红雪一定带着刀离开了。
离开了暗无天日的屋子,离开了死气沉沉的庭院,离开了阴霾可怕的花白凤。
如此一想,江亭竟有些雀跃。
她定睛看去,却没有看见傅红雪。
而是一张马脸。
真正的马脸。
枣红色的骏马仿佛也看见了她,忽然双目紧缩,猛然一刹,撅起前蹄仰脖向天嘶鸣,焦躁不安的,惊恐的往后退步。
“难道你能看见?”江亭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马背上,凑着马耳朵说。
那匹马顿时一惊,随即狂躁起来,嘶鸣、打滚儿,似乎想甩脱背上的江亭。
它确实甩脱了。
将一个人重重的甩在泥土里。
“噢,果然是他。”
江亭并不意外,她飘到傅红雪面前,才发现他紧紧的蜷曲着身体。
他很疼。
或许是被马甩下来的疼,或许是被花白凤甩下的疼。
傅红雪有病。
癫痫,每次发病都疼不欲生,口吐白沫,濒死而无助。
这些年发作过很多次,但每次花白凤都不知道。
只有江亭每次或在傅红雪身边,或在房梁上坐着,冷眼瞧他咬着咯咯打颤的牙齿一次又一次的挺过去。
然而他每次都会很快恢复平静,一个人独坐着角落,不知道想什么。
江亭还是有点佩服他。
她至少在儿时有疼爱她的父母,不管大病小病都有人嘘寒问暖,照顾妥帖……可这一切,都被白天羽毁了。
都被白天羽毁了。
父亲脑袋上的洞,母亲脸上的血,她断裂的脖子,一幕幕的在脑中回放。
画面莫名的不真切,可江亭开始发抖,胸口积压的怒气已然遏制不住。
月亮不知何时出现,天色透出血一般的红。月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江亭带来温暖,反而催生着她灵魂的怨气,恨意。
寂静的深夜,四下只有老鸹的泣鸣。
江亭脸色越来越白,她死死的睁眼看向傅红雪,眼角不知不觉流出鲜红色的血。头发和红色的裙摆无风自动,在空中张牙舞爪的飞扬……
她觉得指尖好痛。
江亭抬起双手,看着手背渐渐变成枯木般的颜色,指端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锋利如刀!
十多年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连江亭自己都被吓到了。
她焦急的去摸脸,却摸到尖锐的牙齿,和满手的血。
血,到处都是血。
她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几乎将她熏晕过去。
就在江亭惊恐莫名的时候,她看到了傅红雪。
她不确定傅红雪是否在看她。
但他的的确确眼神朝着这边。
江亭顺着他的目光,移到脚下。
脚下已然汇成一汪血泊。
泥土太红,已经变为黑色。
傅红雪就是看着这里。
他手从不离刀。
江亭本该离傅红雪远远的,可她这次像着魔一般,伸出鬼爪,朝傅红雪飘去。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嘴里重复着这句话,可这并不是她想说的!
仿佛今夜有一股未知的力量驱使她做这一切。
傅红雪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强烈的血腥味道让他不禁皱眉。
眼看距离渐近,江亭舔了舔唇角,莫名的想要品尝嗜血的滋味。她此时竟忘了为什么杀人,只想想着饮血,饮血!
江亭的动作快极了。
尖锐的牙齿飞速朝傅红雪脖子咬去。
与此同时,傅红雪拔刀。
她根本没有看清傅红雪怎么拔刀的。
她只觉得牙齿超痛。
江亭低头,傅红雪的刀好好的在刀鞘中。
她也根本没有看清傅红雪是怎么回鞘的。
牙齿发出“啪嗒”一声,断了。
“……我要杀了你!”
这次是她真心想说的话,只可惜说起来有些呼呼漏风。
说罢这句话,江亭却怔住了。
因为傅红雪明确的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去寻他的枣红马。
他原来一直都可以……看见自己?
江亭不可思议极了,她不相信!
“你能看见我?”
她飘到傅红雪跟前挡住去路。
傅红雪恍若未闻的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了,根本没有发觉。
江亭赶紧松了口气,低头一看自己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不由说:“我就知道,胡、胡红雪怎么可能看见我?”
那他小时候岂不是该被吓死几万次。
“傅。”
“什么?”
江亭下意识接口,等她问完,却猛然瞪大双眼,看向傅红雪背影。
他、他不仅看得见,还……听得见?!
江亭觉得自己这十八年来对他根本不了解。
傅红雪找到他的马,那匹马尚在瑟瑟发抖。
没有比这更胆小的家伙了。
江亭上前一步,那匹马就退后三步,没耐何,傅红雪只有将其牵着。
江亭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
于是她就问了出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到我的?”
“你知不知我是谁?”
“你看到我难道不怕?”江亭最不可置信便是这点,她飘上前,郑重的补充道:“我会吃人的。”
傅红雪对这些问题都拒绝回答。
江亭畏惧他的刀,也不敢硬来。
她继续问:“你有没有将这些说给别人?”
等她问完才想起傅红雪除了刀白凤谁也没有见过。
“……反正你不能将这些说给别人!否则,我就杀了你!”江亭伸出手,狠狠一握。
傅红雪牵着马,眼里似乎只有走不尽的路。
对于这样的人,鬼都没有办法。
鬼?
江亭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恐怖的状态,不由打了个寒颤。
脑中想到“厉鬼”二字。
莫非她快要成功了?
可她想不通,为何是在今夜。
“傅红雪,你可以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但请你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江亭悠悠的叹了口气,道:“原谅我做鬼太久,已经忘了时间。”
话语中夹杂着莫名的惆怅。
傅红雪终于顿住脚步。
他并没有侧头。
看着前方,生硬、冷漠的回答了有史以来第一个问题。
“七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