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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试探 ...

  •   沈美人被贬为从七品徽娥并迁出宣梅殿的消息是在正午之后传来的,小满得了信儿,喜不自胜地来告诉宁蘅。彼时宁蘅正一心读着《稼轩长短句》,反反复复的一句“缘太早,却成迟”在她心里千回百转地绕着。

      听了小满的话,宁蘅倒还算从容镇定,她将手里的书信自撂在了炕桌上,脸上的笑意也不浓,“禁足可解了?”

      “没有,奴婢听黄大人说,皇上怕沈徽娥出来走动会滋事,让她先自省着,什么时候悔过改了错儿,什么时候再出来。

      宁蘅嗤的一笑,这样的禁足与打入冷宫几乎无异。她禁足禁上一年半载,哪里还有谁能记得她?皇上放与不放,又更是全凭他一己之意罢了。

      这么看来,徽娥这个名头也无非是为了周全皇长子的体面,毕竟是皇嗣的生母,平白废成庶人,实在有伤皇室之尊。

      宁蘅想到这儿,眼神缓缓飘向摊在桌上的书页。一样都是报冤,若让岳峥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他兴许还会怀疑这其中是否真有冤屈,可若是由宁蘅口中说出,那便是沈月棠的诬陷。

      这其中的差别,到底还是逃不过岳峥对姐姐那份情。

      宁蘅重新拾起书来,《江神子》字眼清冷,可宁蘅的心却像是烧开了的水,鼎沸奔腾。自此以后,承这份情的人便是她了,岳峥的爱与关切,宽容与宠溺,都是她的了。

      而自然,宁蘅也还记得对姐姐的承诺,替她雪耻,也替自己报仇。宁蘅沉吟一阵,捻开了新的一页,“小满,你去请贺太医过来一趟,就说我身子不舒服。”

      小满不知宁蘅有什么打算,却十分乖觉地蹲身一福,“是,娘子稍候。”

      听着小满退出屋儿,宁蘅方重新将书页翻了回来,这阕词当年她翻来覆去看了那么久,在心中默念了那么久,早就背了下来。可她偏偏放不下书,非要看着那一字一句戳到心窝子里,疼了,恨了,才舍得放下。

      醉里谤花花莫恨,浑冷澹,有谁知?

      贺云祺到的快,宁蘅调整好心情,朝着贺云祺温和一笑,“又要劳烦贺太医了。”

      “不敢,这是臣的本份。”

      贺云祺嘴里素来都是不冷不热的官话,他与宁蘅这边来往的虽多,皇帝对宁蘅的重视他也比谁看的都清楚。可他始终是那副目无下尘的样子,既不讨好宁蘅,也不亲近岳峥,看完病开完药方子就走人,岳峥过问,他就大概说说病情,岳峥若不问,他就只将忌讳之事告诉宫女,言尽便离。

      岳峥不在意贺云祺的态度,宁蘅自然也不往心里去。可她此时有求于贺云祺,唯有将自己的身段儿放得低些,好声好气地与贺云祺打着交道,“今日早上醒的时候,有一阵心悸,还请您帮我看看,可有什么妨碍。”

      一面说,宁蘅一面伸出手去,示意贺云祺上前扶脉。

      之前宁蘅病的严重,那些避讳的琐碎礼数便让岳峥给免了,这会子宁蘅虽病愈,那些规矩也没有重新再用起来。

      贺云祺搭指在宁蘅脉搏上停了一阵,便恭敬地收回手,解释道:“娘子身子康健,没什么要紧的,兴许是昨夜梦魇住了,又或是起身的时候动作太猛,歇一歇就好了。”

      小满立在宁蘅身后,将信将疑地瞥了眼贺云祺,循着旧例上前一礼,“那大人随奴婢去给娘子开方子吧。”

      “不必。”

      “且慢。”

      贺云祺与宁蘅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了一眼,宁蘅先是莞尔笑开,“请大人先说。”

      “是药三分毒,娘子病无大碍,自己调养即可。”贺云祺表情淡漠,他半躬着身子,连看都不看宁蘅一眼。

      宁蘅颔首,接口称是,“我知道了,多谢大人……贺太医诊脉辛苦,小满,你去给贺太医倒杯茶来。”

      小满知趣地福身,贺云祺也听出了宁蘅话中屏退闲人的意味。他常在宫中行走,最怕传出些不该有的传言。见眼下情境,贺云祺不多思虑便出言拒绝,“娘子不必麻烦了,您既然无大碍,臣就回翰林医官院当值了。”

      “大人别忙着走。”宁蘅温温软软地开口挽留,面儿上浮着可亲的笑意,“我还有些药理上的事想问问您。”

      贺云祺不悦地蹙眉,眼下宁更衣是皇帝的心头好,他虽不想讨好她什么,却也开罪不起。他立住身,没有吭声,只把为难的情绪摆在脸上。

      他这样昭然地表示出了不配合,端看这位宁蘅识不识趣了。

      宁蘅打量着贺云祺的神色,却不以为意。贺云祺的傲气她早有耳闻,这一阵子相处下来,她也见识够了。宁蘅本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并不是非贺云祺不可。“不知道大人还记不记得年前的事,皇后那次流产,乃是与一味野葛有关。彼时是您说我肝火旺盛,野葛可降火平气,因而才开了方子。”

      贺云祺闷声答了句是,却并未主动接宁蘅的话。

      宁蘅扬唇笑了笑,兀自往下道:“可后来,皇后娘娘的膳食中查出野葛,当时的沈婕妤,现在的沈徽娥说,阖宫上下唯有我这里领过野葛煎药,因而罪名坐实,我辩无可辩……今日我想问贺大人一句,降火的药,是不是只有野葛这一种?”

      “娘子什么意思?”贺云祺挑眉,眼神里既有惊讶,也有隐怒。

      他的清高自傲,容不得旁人的诬陷与怀疑。

      宁蘅见他这副样子,活似个被踩了尾巴的猫,清俊的眉峰扬起,轮廓分明却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浮出罕见的波澜。她压下笑意,出言平缓着贺云祺的怒气,“大人别误会,我知晓大人不会害我,也不屑于害我……可这不意味着,宫里没人拿大人您作筏子。”

      贺云祺板正着脸,紧盯着宁蘅的眼,一字一顿地同她解释:“去火的药自然不止野葛一味,但野葛不仅可以安神去火,还有益于女科。臣当日取这一味药,是因为它最适合娘子的体质,翰林医官院尚留着娘子当日的脉案,您若不信,臣大可以把这脉案让其他大人一同过目,看看臣开这味药,有没有旁的私心。”

      宁蘅不懂药,贺云祺这样说,她也只能从他的眼神语气,来猜他的话有几分真。“大人既留着脉案,可还留着当时我打发人去领药的记录?”

      “这些事情自然有宫人专门记录,臣这里无从保存。”贺云祺自觉被宁蘅的猜疑所冒犯,神色愈发淡漠,口气也恶劣起来。

      宁蘅微微蹙眉,心里不悦,却也知道见好就收。贺云祺这样的性子,不会为了攀附谁的利益做事,自然也没必要替谁隐瞒自己,他能把话说到这里,对宁蘅来说已是极大的提示。

      再加之姐姐与贺云祺本就没什么交情,宁蘅知晓自己今日问的唐突,若得罪了贺云祺,于她以后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见贺云祺这副模样,宁蘅只能扬起笑,结束话题,“原是如此,多谢大人指点。”

      贺云祺冷睇了眼宁蘅,垂首道:“臣不敢指点娘子,娘子所求与臣不同,道不同则不相为谋,臣想做的和能做的,只有为娘子调养玉体,至于旁的,还请娘子另寻他人。”

      言罢,贺云祺躬身一礼,不等宁蘅发话,便却步退了出去。

      宁蘅瞧着帘栊动了两下儿,贺云祺前脚离开,小满后脚便迈了进来,她福了福身,好奇地问道:“娘子跟贺太医说什么了?奴婢瞧着他怒气冲冲地就走了。”

      “没什么。”宁蘅被贺云祺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噎的气郁,神色间颇有几分悻悻的意味,“我问了他几句当时皇后流产的事儿,他以为我怀疑他,还想拉他下水,结果被我气走了。”

      小满怔了一下,继而露出几分忍俊不禁的笑容,“贺太医也是而立之年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跟您使小性儿?娘子别同他一般见识。”

      宁蘅无奈地摆了摆手,“我省得,他举凡会做人,早就被提携成御医了,何必还在后宫里斡旋?”

      “娘子说的是。”小满附和了一声,顺着又问:“您今儿昏定还去吗?要是身子不舒服,奴婢就趁早去皇后娘娘那儿替您告个假。”

      宁蘅忖度一阵,点了个头,“去,皇后记恨着咱们,咱们行事还是规矩些吧。早晨有皇上挡着,不去便不去了,昏定还是得过去点个卯。”

      小满称是,见宁蘅没别的吩咐,她便躬身退了下去。宁蘅昨夜没歇好,此时困乏得厉害,顾不上脑子里还有未料理完的思绪,靠着手边儿的引枕,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到了晚上,小满催着她醒来,更衣用膳,匆匆忙忙往坤宁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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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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