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舅》驱粽师

9、第 9 章

　　七日之後，文夫人帶著侍女離開了梨村，因為赫貂口中的蛇族白宵並沒有來，也沒有狐族的大族長。不過為防萬一，她還是在村口布了陣，並讓張家管事的多家提防。
　　玉林從後山又弄來了一個稀罕物，一只紫貂。紅霧看見了拎著貂兒的尾巴逗弄半天，道：“養著玩也不妨事，當心被咬。”
　　紫貂張口就咬，一雙尖牙便被敲了下來。
　　紅霧將牙交給歐陽文燕，把貂還給玉林，笑說：“這下真的不妨事了。”從此在朝衣處上課的，便多了只貂。
　　張家小子的弟弟孫興從舅姓，因為懂些拳腳在村中一幫小子中被尊為老大。他那日欺負玉林，弄落了梨片，這次見到著男裝的玉林，以為是玉林家的親戚來替玉林報仇，不禁磨拳霍霍。玉林抱著筆墨書本，看也不看他一眼，哼一聲進了落朝衣的院子。孫興撞邪一般呆住，一溜煙跑回家，第二天，朝衣那裏又多了個小霸王。
　　後來小霸王路上回家，與玉林辯論先生所教課題，被林家奶奶聽去，於是朝衣那裏又多了個小姑娘，林奶奶拿著自家孫女習的字與吳老頭炫耀，因此朝衣只得也收了吳家的小外孫。一來二去，朝衣的書房漸漸坐不下了，村中的學堂，終於又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墨封，再也未去上過朝衣的課。
　　他只在朝衣放課的時候，與朝衣一同在後山，梨林，溪邊散步，話也不多講，待日沈西山，便送朝衣回家。
　　朝衣沒有拒絕他。
　　那日墨封倉皇而逃，他就知道會這樣。可惜他不是女子，沒有女子的溫婉，不然軟語輕言，墨封也就不會逃開了吧。
　　朝衣苦笑。
　　“咦，我還以為你連一絲煩惱也無，怎麼也學的跟那黑皮似的，開始苦笑起來。”紅霧大刺刺的坐在朝衣桌旁的椅子上，笑眯眯：“我代文燕來瞧瞧你。”
　　朝衣的憂鬱一下子散開，招呼落蘭倒茶：“不是被歐陽大夫給趕出來了？”
　　紅霧頓時趴在桌上：“哎，她又去出粤恕！
　　朝衣拍拍他的腦頂，紅霧便把耳朵露出來，在朝衣掌心蹭了蹭。
　　“那黑皮的最近不太對勁啊，若是放在從前，他一定立刻將我丟出去。”頂著一雙毛絨絨的耳朵，紅霧索性將尾巴也露出來，自己蹲在椅子上，去嗅落蘭放下的茶盞。
　　朝衣歎氣：“是我的錯，不該講那樣的話逼他。”
　　紅霧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他就是那副死樣子，看上去厲害，其實膽小的跟老鼠一樣。你要不治他一治，來日絕對會跑的無影無蹤。”
　　朝衣笑了笑，看看紅霧擺來擺去的尾巴：“歐陽姑娘知道了？”
　　紅霧裂嘴笑：“我不想瞞她，再說瞞著也......”他突然停住，耳朵動了動，接著笑眯眯：“再說瞞著也不好玩。”
　　紅霧喝酒一樣仰頭幹完一盞茶，丟下茶盞跑出門去，遠遠飄來一聲：“文燕回來啦。”影子就不見了。
　　落蘭看著紅霧的模樣笑的不行，收拾了茶盞又挑亮一盞燈。
　　她家的公子要看書了。

　　紅霧離開落朝衣家，轉而到了後山墨封的洞府前。一道白色的身影立在那裏，紅霧咋舌暗罵。
　　果然還是來了。
　　千年以前，墨封還是條剛修成形的小蛇，卻喜歡上了一生下來就被譽為最具仙脈的白宵，他小心翼翼的藏著自己的心意，慢慢靠近自己的心上人，為他摘靈草，助他增長修為。可當他告訴白宵他喜歡他的時候，藏在一邊的族長公子站了出來，幾乎將他打回原形。
　　他狼狽的趴在地上，聽自己心上人冷冷的嘲諷，最終逃出了蛇族。
　　如今若不是蛇族和狐族開戰，再加上墨封身上的龍鱗，恐怕這位心高氣傲的美人兒也不會放下身段來找他。
　　而且誰都不派，就派了白宵，那位曾經的族長公子，如今的族長，品格惡劣可見一斑。
　　白宵以為，墨封逃出蛇族後會很快被吃掉，而墨封也從來沒想到會再見到白宵。他曾經那麼喜歡他，看他一眼，就可以開心好久，可現在......
　　墨封笑笑，想搖扇子，想起來自己那把扇子被自己丟到朝衣家了，只好折了根樹枝放在手上搖：“好久不見。”
　　“許久不見，你變強了。”白宵沈默片刻，才開口講話。他沒想到曾經被自己瞧不起的墨封竟能與赫貂匹敵，而他自己也因為要避開文夫人布下的陣法，才會晚了些時日來找他。
　　“蛇族與狐族交戰。”白宵斟酌言辭：“你身為蛇族，應該出一份力。”
　　“是麼。”墨封興致缺缺的把樹枝丟到一邊：“不過我記得我離開蛇族的時候，族長公子，哦，此時是族長了，已經通告全族，我被驅逐在外了。”
　　白宵冷笑：“你這是在提醒我，我曾經對不起你。”
　　墨封搖頭：“我只是不想蹚渾水而已。”
　　“是怕看見，曾經差點把你打回原形的族長麼。”白宵忍不住低聲吼道：“我沒有錯，我只是想變得更強。那時族長比你我都強，我保護自己有什麼不對。”
　　墨封無言，仰頭看看星月，不知小聲說了些什麼，便笑道：“確實，只是因為我太弱而已。”
　　他揮揮手：“你回去吧，給我三天時間。”
　　白宵聽此，不再多言，撇見紅霧時冷哼一聲，揮手遁走了。
　　紅霧看墨封：“你要回去？”
　　墨封點頭。
　　紅霧攤開手，笑嘻嘻：“哎呀，果然老情人就是不一樣，說幾句話就讓你回心轉意了，可憐朝衣，還......”
　　“再囉嗦，小心我剝了你的皮。”
　　“你要敢動我族人一條性命，到時候就不一定誰剝誰的皮了。”
　　墨封眯起眼睛盯著紅霧：“之前說狐族與自己毫無瓜葛的，原來不是你。”
　　紅霧抱起雙臂拿鼻尖對著墨封：“關你甚事。”
　　自重新開了學堂，朝衣較之從前忙了許多，但也更快活了。他教課之余，會帶著學生們去學堂外踏青，寓教於樂，同時也開闊眼界。這日，朝衣帶孩子們去梨林，行至溪邊，不由得想起那日他與墨封在溪邊時候的交談。
　　“你何時離開？”
　　朝衣歎口氣。如今這答案看來快要揭曉了，墨封一日比一日晚來，話也一日比一日少，有時常常兩人相對無言，只能默默的走著，想來，他離開的日子，也快到了。
　　如果墨封離開，他要說些什麼呢？
　　說你不要走，還是讓我和你一同走罷......
　　不管哪個，他都說不出。他連墨封是不是也喜歡他，都不知道。
　　正在感慨，玉林來扯先生的衣袖：“先生。”
　　朝衣拋開心思，低頭對玉林笑道：“何事？”
　　玉林手指梨花樹下，一抹墨色正立在那裏，朝這邊看來。
　　朝衣心想，莫不是這就來向他辭行了罷。他轉身讓學生們放了課，叮囑他們莫忘記功課，讓玉林也快快回家去。
　　“我還以為朝衣不願意見我。”樹下，墨封笑容宛若初見，朝衣恍了恍神，笑說：“還不都是你的功勞，收了你和玉林，怎麼能再拒絕村裏其他的孩子。”
　　墨封也笑：“可你現下比我初見你時，快活了許多。”
　　朝衣點頭：“不錯，確實快活了許多。”也憂愁了許多。他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五味繁雜的生活，也許還是簡單，可相比起過去，真是好太多了。
　　如果墨封離開，他也一定不會忘記他。
　　漫漫歲月，這幾個月足夠他回味的了。
　　不能貪心......
　　不能......
　　“朝衣可記得，我掉在你家桌上的扇子。”墨封走在朝衣前面，折了一片葉子在指尖把玩：“沒有了它，真是頗不自在。”
　　朝衣沒有出聲。
　　他讓落蘭收起那把扇子，故意不還給墨封，就如同墨封借走了他的傘，也沒有還給他──跟書裏寫的一樣。
　　“昨日，我族族人喚我回去。”丟掉葉子，墨封有些緊張。他不知道朝衣在想什麼，朝衣與他之間的話越來越少，每次看到朝衣，就會忍不住想到那句“我喜歡你”。朝衣的率真讓他無地自容，自己的心意，也越來越難說出口。昨日白宵的話，讓他認清了一些事情。因為始終介懷，才無法坦铡
　　他介懷白宵當初瞧不起他，才不願意回去，雖然事過近千年，可介懷還是介懷。他始終都沒有放開過，直到昨晚。而現在，他要好好的回應朝衣了。
　　“你先前要我莫再逃開，可後來，我，我還是跑了......這次，這次......”墨封有些手足無措，他在人間遊曆時群花圍繞，葉不占身，可現在竟似情竇初開的小夥子，仿佛回到了他剛成形的時候。但這次，他一定不會再放手了。
　　“我喜歡你，朝衣。”
　　朝衣楞住了。
　　他想過許多，想過墨封走了，墨封不喜歡他，墨封和他喜歡的人一起回到族人身旁，卻從未想到過，自己有聽到這句話的時候。
　　而墨封，像是因為開了個頭，後面的話像豆子一樣源源不斷的往外倒：“是我喜歡你，才從番疆找了蟲草，讓玉林做你的學生；是我喜歡你，才送你禦生壺；我喜歡你，所以不想讓狐狸靠你太近；我喜歡你，才不想讓赫貂帶走玉林。我族正與狐族交戰，赫貂作為狐族傳令使者，偶然到這遇到了我，他要是將我所在之處告訴給族人，我就不得不離開，可是，可是我舍不得離開你。”
　　“我是妖，我怕你怕我，可後來你告訴我，你喜歡我......一想到我隱瞞你這許多，就不知拿什麼顏面見你，所以，所以......”
　　朝衣慢慢笑了起來。笑自己，也笑墨封。
　　他們彼此都過於小心，可這也恰恰說明，他們有多在乎對方。
　　“我以為......”朝衣從衣袖裏取出那把扇子，放在手裏展開：“我以為你今日是向我來辭行的。”
　　墨封紅了紅臉，他確實是打算辭行來著。不過跟朝衣心裏的辭行有點不大一樣：他是要去解決他從前的恩怨，然後，然後好好的跟朝衣在一起。
　　“不過你還是會走對罷。”仿佛看穿墨封的心思，朝衣學著墨封的模樣搖起了扇子：“你族特地派了你喜歡的人來請，想必你是不會拒絕的。”
　　“我不是......”
　　“呵呵。”朝衣笑出聲來。
　　墨封著急臉紅的模樣很是少見，今天這臉紅的次數，恐怕是幾十年份的了。
　　“快去罷。”他輕撫墨封的臉，吻他一吻：“我一直在這裏，等你回來。”

　　第二日，墨封走了。
　　他去見了朝衣，在梨花樹下的那堵竹牆前，與朝衣定下三年之約，然後在他面前消失。紅霧嬉皮笑臉的在一旁偷看，嘲笑墨封磨磨唧唧像個小娘皮，可那邊歐陽姑娘一聲呼喚，他自己便翹著尾巴顛兒顛兒的跑過去了。
　　朝衣笑著搖頭，轉身准備回屋子，腰後的酸痛讓他禁不住紅了臉。
　　昨晚他終於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了，雖然剛開始有點疼，不過後來確實舒服之極。難怪書上稱此舉蝕骨銷魂，真是一點都不作假。墨封將他帶到後山洞府，把進入洞府的法門告訴給他聽，然後纏著他，親吻他，褪去衣衫......哎，不行！
　　朝衣甩甩頭，把扇子推到一邊。
　　墨封才不過走了一會兒，他便開始想他。可距下次見他，還有三年之久。三年啊，可要怎麼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