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舅》驱粽师

7、第 7 章

　　自那一吻，墨封与朝衣在一处的时间更多了，不过两人所谈话题从来不涉风月，而是在大千世界中游走。空山清脆，白石落红，鸟歌花语，鱼舞风鸣，漠北长烟落日的沧桑，江南朦胧细雨的旖旎在墨封口中娓娓道来，简单的文字变成了一幅幅画卷在落朝衣脑中闪现，低沉舒缓的声音让他有些沉迷，但究竟是因为这个人，还是他口中的话，落朝衣已经无法分辨了。数月相交没有让他与墨封更加亲近，而墨封若即若离的举动和态度，使他的整个夏天，都非常不安。
　　“你何时离开？”
　　放了课，朝衣同墨封朝村前梨树林走去。这段时间他跟墨封将梨村附近都走了个遍，到了最后，常去的也只有这里了。看着因时节转换而发生变化的风景，落朝衣越来越常想到那次未问出口的问题，墨封之于他是喜欢的人，但他之于墨封呢，又算什么？
　　看着与自己说话的墨封，落朝衣忍不住问道：“你何时离开？”
　　墨封笑了笑：“朝衣已经厌倦我了么？”
　　落朝衣颦眉：“你知道我不是。”
　　墨封却不再看他：“该离开的时候便会离开。”
　　那什么时候又是该离开的时候……
　　落朝衣没有接着问。
　　相比初见，他多少感觉到眼前这位青年的患得患失。红雾曾与他提过，墨封有个很喜欢的人，但那个人却不喜欢墨封，因此墨封便走了。
　　“那家伙觉得谁都不会喜欢上他。”红雾嘲笑道：“所以要是谁喜欢上他，那可倒大霉了。”
　　而现下，那个倒大霉的人，正是他。
　　落朝衣叹口气，牵住墨封的手，同样也不看他，只放在唇边吻了吻，道：“回去罢。”
　　转身而走。
　　墨封乖乖的跟在他身后。
　　落朝衣握着墨封的手不停的叹，每次墨封说了让他难过的话，而后就会特别乖巧，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错想要讨好他，但却从来不去改正。
　　真是不听教。
　　“先生。”
　　未到村口，玉林就已迎了上来。今日是小玉林的生辰，他答应要送一份好礼给他的学生，看来是小姑娘耐不住性子，自己讨来了。
　　落朝衣笑着与她招手，刚要走过去，却见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边狂风乱作，肆意的笑声与刀剑之声相织，等回过神来再看，一名紫衣的男子立在十步之外，一脸阴霾，盯着墨封不放。
　　“原以为这里不过一个文家，墨封，别来无恙。”
　　墨封松开朝衣的手，将抱在怀里的玉林放在地上，拍拍她的肩膀，让她赶紧回村。可小姑娘步子还没迈开，紫衣的男子便说：“多谢放手。”
　　墨封停了停，留了小指给玉林抓着，看向来人。
　　“赫貂。”
　　赫貂撇开下巴，点点玉林：“那是我的。”
　　玉林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紧紧抓着墨封的小指，躲到墨封身后，只露出眼睛来偷偷看紫衣的赫貂。
　　墨封皱眉。从他在山中同玉林相遇时，便看出他身上被人做了咒。沈大娘将玉林男作女养，再加上村中有文家坐镇，本以为不会有事，却还是被找到。
　　为什么？
　　“本来是受狐族美人之托，来寻他的族人，没想到却有意外之喜。”赫貂做出了回答。他知道墨封是逃出来的，因此也不惧他，但一条百年前还不被自己放在眼中的小蛇，如今竟站在能与自己匹敌的位置，真是不快。
　　落朝衣心里百般疑惑，看看墨封，按捺下无数问题，将玉林拉到自己身边，松开墨封的手，一步一步退回村中。
　　赫貂看一眼落朝衣，一双金色的眸子从村子的上空扫过。张家小哥刚从镇上卖了柴，正准备进村；文夫人受人之托，也协了侍女为落朝衣送新作的秋衣而来；红毛的狐狸摇头晃脑的背着草药筐正越溪而过；村中一户人家的屋顶，竟盘了条金龙在上面。
　　赫貂敛住眼睛，冷笑两声，一晃而去。墨封暗松口气，赶紧回身去找落朝衣和玉林去了。
　　朝衣和玉林刚入了村，便遇到了正朝外走的沈大娘，她有些神色不安，看到朝衣牵着的玉林，如释重负一般喘了口气，抱住玉林，不住的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落朝衣心中充满不解，从刚才开始，到现在看到沈大娘的模样，让他实在有些按捺不住。
　　“沈大娘，发生了何事？”
　　沈大娘僵住身子，拉着玉林的手站直，低着头，仿佛在想该不该说。
　　朝衣看了此情景，便开口道：“村外有名身着紫色衣衫的男子，他……”
　　“他说什么？！”
　　落朝衣沉默。沈大娘听到“紫色衣衫”便面带恐惧的朝自己看过来，声形皆已经开始有些失控了。他斟酌言语，将刚才所遇之事讲给沈大娘听，而沈大娘的神色，则越来越惊慌失措。
　　她面色苍白的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还是躲不过，还是躲不过。”
　　落朝衣张了张口，被墨封拍上肩膀，再次沉默。

　　“玉林是男孩。”
　　回到院子，落兰为朝衣、墨封倒了茶，垂手在在一边。墨封闻闻茶香，说出这么一句。
　　落朝衣惊了一下，侧头看看落兰，发现她也满脸诧异。
　　墨封展开扇子摇一摇，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是怎么收的玉林。”
　　落朝衣点头：“那时我还奇怪，后山怎么会有虫草。”
　　墨封笑了笑：“那是我给玉林的。”
　　“那时我刚到梨村，在后山相中块地方准备造屋住一段时日，但在择选木料的时候碰上了玉林。他还不满十岁，身形瘦小，虽然穿女装，但我一眼就看出他是男儿身。我与你说过，先前游行时遇到过一位种药的老伯，他略同道术，也教了我一些，所以我看到玉林时，才发现他身缠黑煞，却无病气，所以同他母亲要来生辰八字，算上一算，知道了其中缘由。”
　　墨封喝口茶：“沈大娘先夫是采药人，十年前因采药掉入一处深崖，得了一株少见的灵草。那灵草对人体的功效，也不过是延年益寿，但与妖来说，却可以助长功行。赫貂是将入仙级的紫貂，本是打算借那株灵草修行飞仙，不料被沈大娘先夫采去，失了功效。”
　　“那这跟玉林，又有什么干系？”落朝衣总算明白那紫衣男子不是凡人，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墨封和沈大娘会对玉林这么紧张。
　　墨封看了看朝衣，沉吟片刻道：“赫貂本性瑕疵必报，他失了灵草，便要，便要当时沈大娘腹中的玉林入药。”
　　“什么！”落朝衣呆住：“这……”
　　“哪有这样的。”落兰惊呼：“沈大娘的夫君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要拿腹中胎儿入药，这也太残忍了。”
　　墨封不语，心想人之于妖怪，有时候说是食物也不为过，猎取男童炼药，掏取心肝补身，披人皮蛊惑人心，这些对他来说见的多，也听的多。但朝衣足不出山，这些东西，恐怕是要吓到他了。而若让他知道自己也是这些妖物中的一员，虽然自己不曾做过，但，也一定难以接受。
　　他闭上眼睛，心中叹口气，心思万千。再睁开眼睛看向朝衣，发现他果然双眉紧锁，面布愁云。
　　“赫貂放言，待腹中男儿诞下，一满周岁，便来取人。沈大娘先夫以命相拼，才让他们母子得以逃脱。从那之后沈大娘投奔了自己的父亲，将玉林男作女养，又听闻梨村有奇人群居，躲到了这里，希望可以逃过一劫。”
　　落朝衣叹气：“沈大娘用心良苦。”想了想又道：“听娘亲提起，文夫人家中与赫貂一类颇有来往，不知她会不会有办法。”
　　墨封道：“待会儿，便可知道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来文夫人的声音。
　　她站在院中，并不入内，让身边侍女将衣物交给落兰，自己则立于梨花树之下，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前同坐的落朝衣与墨封。
　　朝衣看到文夫人，赶紧起身出屋。墨封则是慢慢的站起来，朝文夫人笑了笑，跟着出屋。
　　文夫人看到朝她走来的朝衣，没等他开口，自己就先说话了，道是她过会儿就会去沈家，让朝衣先去安抚沈大娘和玉林，自己则要同落兰交代几句落老太太的吩咐。
　　朝衣点点头，转身走出院子，迈向沈家。
　　文夫人待朝衣身影渐小，双手猛的一挥，瞬时到了后山墨封的小屋前。墨封依然摇着扇子，笑眯眯，与形神俱厉的文夫人划桌而立，楚河汉界般分明。
　　“这次的貂，是你招来的。”
　　墨封合上扇子，道：“那赫貂是寻狐狸来的，非与我相关。”
　　文夫人冷笑：“蛇族与狐族开战，受损颇重，两族都派了使者来寻你们，若不是他，便是你，我说是你招来的，有错么？”
　　墨封叹气，心里暗骂狐狸，嘴上却不得不谦和：“夫人说的是。”
　　文夫人手指山下，道：“赫貂就守在村外，你去将他撵走，不许靠近梨村半步。”
　　墨封愣住：“这……”
　　“还有那只狐狸。村中多是避世之人，莫要因为你们而饶了这里的清净。”
　　风行雷厉的说完要说的话，文夫人将手一挥，走了。
　　墨封独自一个站在桌边微微发笑，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轻叹了句：“哎呀，这么快就碰上丈母娘刁难女婿，啧啧。”便摇头晃脑的朝村外去。
　　行至半路，红雾抱着晕晕欲睡的小玉林站在了他的跟前。
　　墨封神色一凌，盯了盯住红雾怀里的玉林，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红雾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吵醒了小玉林，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他拍拍玉林的背，让他睡过去，一双丹凤眼朝着墨封瞄了瞄，不耐烦道：“我若打算将玉林带走，你以为你碰得着我么？”
　　墨封没有说话。
　　“赫貂找上我，让我帮他把玉林带出来，否则就叫来狐族的族长将我押走。我呢，我自然是不怕的。可是呀，如果狐族的族长认出你来，你说，是你将那族长赶走快些，还是朝衣知晓你身份快些。”
　　墨封咬牙：“平日里你就啰嗦，现下则比平时啰嗦十倍还多。你若不打算将玉林带给赫貂，直接同他斗便是，如今做了小人又来报信，不如直接挑明让我替你打发麻烦如何。”
　　红雾几乎要拍手叫好，看一眼怀里的玉林，便作罢了。他说那赫貂就在梨树林，自己带了玉林去，让墨封趁其不备偷袭他，若是事成，待下次蛇族有人来寻墨封，自己一定如他一般“鼎力相助”。
　　墨封冷冷撇他一眼，没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