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跳破了的鞋子》那殊

8、第七章 海上王城

　　“我们怎么度过黑海？”尤塔问。
　　尼尔曲起食指，送到唇边。一声细细的口哨直送上夜空。

　　口哨的尾音还未消失，黑色的天幕中已出现了一片暗色巨影。

　　挥舞着暗红色血翅的赤魇缓缓落在了洞口。
　　它收起翅膀，跪服在尼尔脚边，亲昵地舔着她的手心。

　　尤塔挑眉：“你想让它带着我们去海上王城？”
　　尼尔侧头：“要不，你游过去？”
　　“它的目标太大，还没飞到王城就会被发现。”尤塔说。
　　尼尔亲亲赤魇的脸颊：“给他看看你的厉害。”

　　赤魇低啸了一声，后背的血翅陡然张开。
　　尼尔纵足一跃，跳上了赤魇的背。它扇动翅膀，前足一蹬，一人一兽飞上了夜空。

　　赤魇上冲的速度极快，就像黑夜中疾驰的银色流星。
　　流星窜上天幕的刹那，银光消失，红色隐去。
　　黑色的天幕空无一物。
　　赤魇带着尼尔，就这么消失了。

　　尤塔仰头看着广袤的天幕，眸中震诧：“没想到，赤魇真的可以隐身。”

　　“嘿。”耳边突然传来尼尔的声音。他稍稍一愣，便看到原本消失的赤魇悄无生气地出现在了自己的斜上方。
　　尼尔坐在赤魇背上，向他伸出手来：“愣着干什么，上来。”

　　夜风很大，吹松了她的帽子。长长的红色卷发从帽檐的缝隙中垂下，拂过酒红色的眸，最后贴在雪白的脸颊上。
　　暗夜中的玫瑰。

　　尤塔轻轻地笑了，紧紧握住她的手，稍一借力便落在了她的身后。
　　赤魇用力扇了扇巨翅，一个跃起再度纵回了墨色的天幕中。

　　两人抵达海上王城时，载着公主的十二条小船刚刚靠岸。
　　尼尔隐在城墙的石壁中，看着十二位公主陆续从船上走向了城门。船上不止有公主，每位公主身畔都陪同着一位衣着华丽的绅士。绅士们牵着各自的公主，走进王城。

　　尼尔攀着石壁，尾随着公主们的步伐。一路曲曲折折，直到停在了一扇五人宽的雕花铜门前。
　　铜门缓缓开启。
　　门内璀璨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片黑暗的走廊。
　　那是一片繁华的舞池。黄金铺就的舞池。
　　各种肤色的男男女女均身着盛装，脸戴面具，穿行在舞池间。
　　黄金打造的壁灯映着他们各种各样的笑容，或妖或媚，或冷或僵，光怪陆离。

　　很快，随着最后一位卡特莱斯公主步入舞池，铜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走廊里恢复了黑暗的冷寂。
　　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尼尔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扇铜门，眸中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就是尼尔莫斯？”尤塔啧啧称奇，“真是……奢华啊。”
　　极尽奢华。

　　“不是……”尼尔茫然地摇头，“尼尔莫斯不是这个样子的。这里不是尼尔莫斯。”
　　她垂下了头，帽檐掩住了半张脸。她的个子本就小，笼在石壁的阴影里，像是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尼尔？”尤塔伸手按了按她的帽子。

　　尼尔动了动，闷闷的声音从帽子下传来：“十二位公主的秘密就在那扇门里，你自己去吧。”顿了顿，她又道，“你找到了你想要的，然后躲上一位公主的船，这样就能顺利回到卡特莱斯。”
　　“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她说。随后跃下了石壁，朝着铜门相反的方向而去。
　　黑猫迅速跟上了她的步伐，甩着长尾，一步一个回头看了一眼隐在石壁中的尤塔。

　　尼尔悄无声息地在城堡黑暗的长廊中穿行。她拐过一个门洞，又一个门洞，从一座耳堡拐上另一座耳堡。
　　每一座耳堡，每一个钟楼，每一个房间，甚至每一块石砖都和记忆中的尼尔莫斯一般无二。可就是哪里不对。
　　整座城池令她感到陌生。

　　身后一直有一道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在她五步开外。
　　她蓦地有些烦躁：“你还跟着我干什么？我身上没有你可以利用的东西了。”说罢猛地转身迈出了两步。

　　没想到身后的人偏巧也往前迈了两步。她直愣愣地撞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哟，投怀送抱的姑娘。”尤塔笑眯眯地张开双臂，把尼尔抱了个满怀。

　　尼尔一把推开这个满脸促狭的男人，冷冷地瞪着他：“不要跟着我。”
　　尤塔一脸愁容：“那我应该跟着谁？”
　　尼尔转身，加快了步伐：“跟着你的大公主。”

　　尤塔不答话，只默默地跟在尼尔身后。五步之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纤瘦的身影。蓦地，他发现眼前冷冰冰的姑娘慢慢地红了耳根。

　　他低下头，乌黑的卷发挡住了眼，同时挡住了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

　　突然，尼尔停住了脚步。
　　尤塔亦止住了步伐。眼前是一扇紧闭的铁门。铁门上镀了一层厚厚的金粉，金粉上用朱漆画上了花纹。

　　尤塔眯眼看去，依稀辨认出门上的画的是一只成年赤魇。
　　与他这两日来所见的赤魇不同，门上的赤魇额间没有巨角。
　　这是一只雌赤魇。

　　尼尔伸手握住了门把，却迟迟没有推开铁门。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尤塔上前一步，抬手覆住了她的手，在她惊愕地抬眸时微一用力，旋开了这扇铁门。

　　门内的景象瞬间展现在了眼前。
　　尼尔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眼中便已映上了一室月光。

　　这是一间精致的寝室。
　　镏金雕花的大床上悬着轻纱，床边铺着厚厚的绣着风铃草的地毯，床头的梳妆镜里映着落地窗外皎洁的明月。

　　尼尔往前走了几步，双脚陷在了软绒绒的地毯中。
　　这样不真实，恍若梦中。

　　忽然，她眼前一暗，有人把她揽进了怀里。
　　是尤塔。

　　“好姑娘，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尤塔低声在她耳边道。
　　她微微一愣，这个一向漫不经心的男人第一次用这样轻柔的语气和她说话。

　　她摇头：“我要再看一看这里，再看一看……”看一看她居住了十七年的地方，就一眼也好。
　　她努力挣了挣，脑袋在他的怀里捣来捣去，想要越过他高大的身躯去看房间内的一桌一椅。
　　他用力把她的脑袋安进怀里，耐心地哄：“地下王城的舞会就要结束了，再不走会被发现的。”一边说着，一边半搂半抱地将怀中的姑娘带向门边。

　　毫无预兆地，怀里的女孩不动了。
　　尤塔喉头一紧，低下头看向她。只见她的眼透过他的臂膀，直勾勾地盯着房间的一个角落。
　　他心内长叹一声，颓丧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东北角立着一方木头雕台，台上摆着一个透明的玻璃匣子。
　　匣子里封着一个人头。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头颅，褐发红眸，脸部的线条极其刚硬。
　　男人已死去了很久，但他的头颅依旧栩栩如生。
　　他死的时候一定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死后才会如此目眦欲裂，唇角狰狞。

　　尼尔的喉咙里发出了模糊的低吼，像一只困兽，找不到发泄的端口。
　　她一口咬住尤塔的胳膊，挣开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向玻璃匣子走去。

　　她跪坐在地，怀里抱着储着人头的玻璃匣子，酒红色的眸子瞪得滚圆。
　　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一滴一滴砸在玻璃上。

　　尤塔半跪在她身边，默默无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黑甲骑追杀么？”许久，她开了口，“因为从十七岁开始，我的所有生命都为一件事活着。”
　　她的声音带着寒彻骨髓的冷意：“我要杀死一个人，取下他的首级，挂在尼尔莫斯的城墙上。”
　　“我找了整整五年，走遍了五大陆的每一座城池每一个小镇，现在我终于找到那个人了。”

　　“他就在这里。”尼尔低声嘶吼，“就在这座伪造的海上王城里。我要把他找出来，把他找出来……”

　　窗外钟声隆隆。
　　地下舞会就要结束了。

　　尤塔握住尼尔的双肩：“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跟我走。”

　　尼尔的眼里戾气愈重：“你走吧，我要留下来，杀了那个人。”
　　尤塔望进尼尔赤红的眼，碧绿的眸子里有着难以言尽的温柔和沉静：“好，你要杀谁，我帮你杀。无论那个人在天涯海角，我都帮你取下他的人头。现在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尼尔愣了愣，眼中有一丝松动。
　　就在这一刻充愣间，她后颈一痛，失去了意识。

　　尤塔将她打横抱起，纵身跃上了窗台。
　　赤魇张着翅膀等在半空。

　　夜幕下，海上王城打开了城门。
　　盛装的王公贵族踏上了回程的船舶。
　　十二条小船朝着卡特莱斯的方向缓缓游动。

　　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一声野兽的长啸。
　　奥菲娜若有所觉地抬头望向天空。
　　然而吐了半缕鱼肚白的天幕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