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一直有蓝天》工果子酉

1、第 1 章

　　云上一直有蓝天
　　文/红果子酒

　　我的名字叫木天蓼，是德兰平原的气象管理员。你问我什么是气象管理员？唔，确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比方说，这片土地上的人祈求阳光的时候会向光明的女神祷告，祈求雨水的时候又会向雨神祷告，但是我很想告诉他们，那些个女神根本不会理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管理天气，给大地送去阳光、雨水的全是我们！我们——气象管理员。你可以把我们当成神，因为我们住在人类的头顶上，没有人看得到。但是就我个人来说，我更把自己当成一个“在天上的普通公务员”。我们每天做着很无聊的工作，对着一台机器按来按去，就像我眼前的这台天气管理仪，你按一下那个画着太阳的钮，今天德兰平原就开太阳，按一下那个画着雨点的钮，今天德兰平原就下雨。听起来是不是挺蠢的？但是这种工作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就不会被开除，我可以安安稳稳地做这份工作到退休，然后要一个人类的肉身到人界去到处玩玩。可惜这美好的日子还要等上非常非常久，等我退休的时候，这片大陆上大概已经换了两三个王朝了。然而我……今天才刚开始实习而已。
　　我的前辈，现任的德兰平原气象管理员是个很和气的老家伙，他教我学会做气象管理员的那一套，包括怎么操作仪器啦，怎么在工作时间偷懒啦，怎么尽可能地请到时间最长的假啦……当然，后面两个是我自己观察出来的。
　　我开始实习的第一天，前辈丢给我一本日记本，让我写实习日记。“老一套啦，你知道的。挑着日子写就好，不用每天都写。”他这样告诉我。由于我还在实习，不能把整个德兰平原的天气都交给我管，所以前辈分了一个小地区给我，让我先自己熟悉熟悉。至于他分给我管的那个地方，喏，德兰平原上最高最大的那幢房子——亚兰城堡，就是那儿了。

　　【实习第一天小雪】
　　严格来说，我负责管辖的区域是亚兰城堡及其周围方圆几百英里的属地，但是这几百里地里，能正正经经被叫做建筑的就只有这座城堡了，所以我这么说也不算错。
　　实习的工作再简单没有了，今天是入冬的第二个礼拜，我看前辈在他的那台气象仪上摁了个“小雪”的按钮，所以我也跟着按了个“小雪”，整个德兰平原都下雪，这样总没有错。
　　再严格一点来说，我今天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剩下来爱干什么都是随意。因此，我决定看看城堡里的人在干什么，人类不常说“人在做，天在看”吗？说得确实没错，只是大部分时间，我们真的只是“看看”。

　　今天城堡里很热闹，这是因为年轻的伯爵夫人生下了她的头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女孩，当她红着脸呱呱坠地的时候，不管是围在房间里还是等在房间外的人，他们的脸上全部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为新生命的诞生而喜悦，为旧生命的逝去而哀伤，人类就是在这种时候显得可爱。
　　这个女孩被命名为艾利西亚，她一出生就接受了全城堡上下的祝福，但这中间唯独少了一个人，那就是她的父亲，年轻的伯爵。伯爵离开这座城堡已经快一年，他领军北上，参与一场漫长的战争，仗到现在还没有打完，伯爵也无法目睹新生女儿的容貌。
　　我对于人类为什么战争这类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他们就是爱玩这一套。不管怎么说，我感到与这个在我实习期第一天出生的女孩很投缘，我第一天做了气象管理员，她第一天做了人，我们都是第一天上任，彼此加油吧，艾利西亚。

　　【艾利西亚六岁 暴雨】
　　一天天去数实习的日子太难熬了，所以我决定把艾利西亚的年龄当做计算的依据，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至少让我觉得工作没有那么无聊了。
　　艾利西亚现在已经是一个小美人了，小美人、小淑女，就像她母亲一样。五官生得玲珑秀气，一头枣红色的长发披在肩上，翠绿的眼眸一闪一闪的，活像一个小天使。呃，我是说画里的那些天使，至于真正的天使？你不会想看的……
　　艾利西亚的父亲，伯爵大人在她一岁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家。他是个温文尔雅，但又不乏坚毅的年轻男人。伯爵看到小女儿高兴得不得了，抱着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告诉夫人：仗打胜了，南方的国王赢了北方的蛮狼，他可以不用再离开家了。
　　艾利西亚四岁的时候，伯爵夫人给她生了一个小妹妹，桃乐丝，一个小捣蛋鬼。我没见过比她更活泼好动的两岁小女孩了，城堡里的狗见了她都要躲得远远的。
　　然后，也就是在昨天，伯爵夫人终于给亚兰城生下了一个继承人。一个男孩，艾利西亚和桃乐丝的弟弟，未来的亚兰城伯爵。但不幸的是，这个男孩的出生夺去了伯爵夫人的生命，今天凌晨，美丽的伯爵夫人离开她心爱的丈夫和儿女，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艾利西亚现在是不是已经能明白一个人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是我看到她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桃乐丝还为见不着母亲而嚎啕大哭，艾利西亚却一个人怔怔地站在窗口仰望天空。人类感到悲伤的时候应该是要哭的，这样悲伤才能跟着泪水流走。而艾利西亚始终没有哭，她把眼泪关在心里了吗？
　　今天本来是予定放晴的，但是那样的天气对于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来说太过于讽刺了，所以我临时决定把天气改成暴雨。艾利西亚没有哭，那么至少就让这雨，替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艾利西亚十二岁夜间有强风，小雨】
　　今天，艾利西亚遇到了一件让她的一生为之改变的大事。但是在说这件事之前，我得介绍一下艾利西亚现在的情况。
　　艾利西亚已经十二岁，女孩的身体总是长得很快的，现在不论是谁看见艾利西亚，都不会怀疑只要再过个几年，她就能长成一个比她画像上的母亲更美的尊贵小姐。还不仅是如此，亚兰城的女仆们都说艾利西亚是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她父亲的智慧。艾利西亚十岁的时候，城堡里的老学士就把能教给她的知识全部教完了。从那以后，藏书塔成了艾利西亚最常去的地方，她经常一坐就是一下午，一晚上。艾利西亚对什么学问都很拿手，但她最感兴趣的是历史：她对那些埋在书堆里的陈年往事着了迷。在人类已经改用刀剑相交来诉说荣耀的年代，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提着一盏煤油灯，独自缅怀已经失落的魔法时代。
　　艾利西亚的这个兴趣，大概只有我和她的那只小黑猫知道。在父亲面前，她一直是乖巧孝顺的好女儿；在弟弟妹妹面前，她是温柔美丽的姐姐；在城中的其他人看来，她是高贵大方的伯爵小姐。我觉得自从那个暴雨天开始，艾利西亚就把真正的自己关起来了。她的温柔乖巧并非假扮，但是我可以明白地说，艾利西亚对着那些羊皮纸书页时露出的笑容，才是最合适她的模样。

　　还是来说说今天吧。今天，行脚商人造访了亚兰城。这个行脚商人大概每半年来一次，他背上的货架里装了各式各样的稀奇玩意儿，出产自北方的，亮闪闪的矿石；从西边的工匠之国运来的透镜；甚至还有渡海而来，刻着奇妙符号的象牙等等。每当行脚商人来到城下的时候，伯爵会允许他的孩子们拿上自己的零花钱挑一些喜欢的小玩意儿。
　　桃乐丝等这一天简直等疯了，她要了一柄镶着漂亮宝石的小剑，一把不知名木材做成的精巧小弓——她一直都像个男孩一样磨练着自己的剑术和骑术。而亚历克斯——她的小弟弟，他也学着姐姐的样子要了一把剑，以及很多花花绿绿的玻璃珠子。
　　艾利西亚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本老旧的硬皮书上，她漂亮的绿眼睛就在认清封面上那几个字的时候一下亮了起来。我敢打赌，要是那个行脚商人也认识那些字，他就绝不会仅仅收了两个银币就把它卖个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认得这种字了，哦，海对岸也许还有一些，但是这片大陆上很少。那是好几百年前，精通魔法的人们使用的语言，它们随着魔法的消失而渐渐灭绝了踪迹。但是艾利西亚见过，她把它们从城堡里尘封了好几百年的旧书里翻出来，并且靠着她惊人的天赋无师自通了。一把白胡子的老学士曾告诉过伯爵，他的两个女儿，桃乐丝很聪明，但是玩心重，如果不栓住她，总有一天要毁在她自己的才华上。而艾利西亚不一样，她不仅聪明，而且懂得约束自己，天才不可怕，勤奋的天才才最可怕。
　　不得不说，像学士这样活了一把年纪的老家伙看人都很准，我非常赞同他的观点。艾利西亚不动声色地买下这本书，一直到和家人一起用完晚餐，她看起来都像是一个买了一本普通小说的小女孩，而不是一个手握打开金库的钥匙，激动到不能自己的人。
　　入夜以后，艾利西亚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坐到书桌前，就着灯光读起那本书来。我看到她白净纤细的手指在翻动书页的时候微微颤抖，我知道她的想法。
　　那是一本魔法书，教人怎么使用魔法的。
　　在今天之前，艾利西亚还以为自己只能通过书本上的文字来了解那个她为之向往的年代，旧文字写成的史料只告诉你从前发生了什么，那感觉就像你站在窗外，只能透过窗看房间里面的事情，却无论如何都走不进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使用魔法，这对艾利西亚来说，就像她一直以来所阅读的那些字终于活了起来，她可以不必总在窗外看，她可以走进去，摸摸那些成为化石的历史。一旦她的手摸上去，沉睡了几百年的世界就忽的醒来，它们散发古朴而神秘的光彩，就像那几百年的时间从未流走一般。

　　但是艾利西亚漂亮的眉头转瞬就锁了起来，我知道她遇上了点小麻烦。从前的魔法师们总会给书本做点手脚，比如隐去一些重要的词什么的，好让它们只被懂得秘密的人看到。
　　我当然知道艾利西亚手里的那本要用什么方法解开——就算我不知道，前辈总知道，他开始当气象管理员的时候，那些魔法师连裤子都还没穿上呢。
　　因此我决定给艾利西亚一点帮助。我用一阵强风吹开艾利西亚面前的那扇窗户，然后漏了点雨进去。当艾利西亚慌慌张张地抱着打湿的书本去火炉边烘干的时候，她一定就知道那个秘密了。
　　去读吧，艾利西亚。读起来，然后笑起来，漂亮的女孩总是笑的时候最好看。

　　【艾利西亚十六岁晴】
　　今天对艾利西亚来说注定是不好过的一天，因为她将要和一个很重要的人离别。我想这是她第一次体会这种感情，我也衷心地祝愿这并不是最后一次。人类把这种感情叫做爱情，艾利西亚，她爱上了一个人。
　　时间要追溯到大半年以前。那时候艾利西亚才刚满十六岁不久，她出落成十足的大美人了，言谈、举止优雅得体，待每个人都温和亲切，没有比她更叫人满意的十六岁少女了。在旁人看来，确实就是这样，但是她的小秘密，依然只有我和那只小黑猫知道。
　　艾利西亚拿到的那本魔法书并不高深，但也绝不是初级入门的那种程度。艾利西亚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从字里行间推出魔法的基本原理，之后的一年，她开始自己摸索初级的法术。这样做十分冒险，追求真理的步伐一旦迈错，结果将会不堪设想。但是艾利西亚，她是被神眷顾了。她成功了，当她的手心燃起那朵蓝色的火花开始，消亡在时间中的魔法就已经在她的手掌上复苏。
　　接下来的一年里，她终于能开始练习那本硬皮书上的魔法了。门一旦打开，凭借艾利西亚的智慧，之后的道路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就在她把那些魔法都用得驾轻就熟之后，亚兰城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算是伯爵的旧识，艾利西亚出生的那年，这个人曾在战争中救过伯爵一命，伯爵心怀感激，邀请他来亚兰城客住。
　　隔了十六年，这个客人终于来了。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不到，个子高高瘦瘦的，整个人显得有些苍白。他有一头褐色的短发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全身被朴素的棉质长衣包裹，右手上持着一支法杖。
　　他是一个魔法师。在短短十六年里，我竟然又看到一个魔法师。但是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伯爵惊异于过了十多年，救命恩人仍然像当年一样年轻了。魔法师这种人，尤其是修行到了一定境界的法师，他们的外表和年龄是不能划等号的。人越接近真理，他就越来越不算是一个人，时间已经不能再作为衡量他们生命长短的根据。
　　总之，这个自称为赛斯，年龄不详的魔法师就在亚兰城里暂住了下来。

　　对于赛斯的到来，全城堡上下最为高兴的人莫过于艾利西亚。她终于见到了一个和她一样的人，不仅如此，这个人还知道得比她更多，能教给她不同的东西。
　　但是作为一个贵族小姐，艾利西亚可以和客人简单地谈上几句，却不可能找出大段时间与他单独相处。艾利西亚为此伤透了脑筋，终于在某一天，当她走进藏书塔的时候，她发现了埋首在书丛中的赛斯。

　　赛斯为艾利西亚的才能感到惊叹，他指出了一些艾利西亚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小错误，并决定开始有系统地教授她。艾利西亚高兴得不得了，她恭敬地叫了赛斯一声老师，并从此期盼每一个在藏书塔的下午或夜晚。

　　藏书塔向来都是艾利西亚的专有地点，从那一摞摞老书的积灰程度就可以看出，亚兰城曾经有过几任好学勤勉的城主，可惜现在没人再把它们当一回事。
　　这如今却方便了艾利西亚的魔法学习，她和她的老师一直在藏书塔碰面，没有人会来打扰。赛斯教得很好，艾利西亚学得很快。在休息的时候，赛斯会讲许多他游历大陆的见闻给艾利西亚听。艾利西亚总是抱着膝头入神地倾听，从赛斯的口中，她得知了身处的这个世界的更多面：比如大陆的最北面是一座雪山，相传大贤者霍华德曾经爬到过山顶，他在那里看到了世界的尽头；又比如向东渡海，翻过黑龙倾吐的巨浪就会见到失落之地，最后一代魔法之民就隐居在那里。
　　赛斯的声音低沉悦耳，他的话语就像他本人一样神秘而渊博。时间久了以后，我常看到艾利西亚的眼里闪过些不太寻常的光彩，那之中有向往，有渴望，有沉静，有喜悦，但是最为明显的一种，就是爱慕。赛斯这个人就像他所熟知的魔法那样，对艾利西亚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渴望去爱，也渴望被爱。
　　看得出，为了让赛斯留得久一些，艾利西亚刻意放慢了学习的速度。但是对她那样一个聪明的少女来说，她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时光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她总是在赛斯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抬起眼看他，但她从没吐露过一句心意。就像我之前说的，她是个努力的天才，同时也是个会约束自己的人。艾利西亚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她的背后是家族、荣耀、使命，是她不能够背弃的责任。如果你也能看到艾利西亚那一个不易觉察的眼神的话，你就会明白，那短短的一瞥里，包含了少女多少让人疼惜的矛盾和情愫。

　　今天赛斯就要离开了，他继续游历大陆，也许追寻真理，也许寻找某一种失落的魔法，谁知道呢。你总不能指望一个魔法师总是呆在同一个地方。
　　艾利西亚靠在窗户边看着赛斯渐渐消失在平原的那一头，她手里攥着赛斯送给她的那块魔法石，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按下了阳光的那颗按钮，一下间，阳光像金线一般穿透阴沉的乌云，亚兰城的土地瞬时被金光洒满。
　　我没有办法安慰艾利西亚，只能希望这些阳光，像驱走乌云一般，驱走她心中的伤悲。

　　【艾利西亚十七岁晴】
　　今天我好不容易请到了一天假，我决定去人间看看艾利西亚，虽然在赛斯走后，她表现得一切如常，但我依然有些担心。
　　不过在这之前，允许我骂骂请假办事处的那个混账家伙：蠢猪，酒囊饭袋！他不给我一个人的肉身也就算了，把我变成一只狗，我好歹也可以冲艾利西亚殷勤地吠两声。可是……他让我变成了一株木天蓼！见鬼，他怎么可以因为我叫木天蓼就让我真的变成一株木天蓼呢？！隔壁还有个家伙叫天使呢，他打算把他变成天使吗？！

　　因此，我今天就成为了一株生长在亚兰城的庭院里的，深受猫咪们喜爱的，木天蓼。
　　万幸的是，艾利西亚的那只小黑猫已经为我而沉迷，它咬着我不啃松口，艾利西亚找到它的时候，它傻傻地躺在了地上，喵喵叫唤着，一脸迷醉。
　　艾利西亚温柔地抚摸着黑猫的背脊，随后，她抬头仰望天空。她像是对头顶的蓝天着了迷，久久地看着，看着。
　　今天是个大晴天。那是自然的，当我们气象管理员放假的时候，气象仪就会处在待机状态，它待机的时候，默认天气永远都是晴天。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赛斯走的那天也是个大晴天——我干的。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让我吃惊的事。
　　艾利西亚哭了。泪水从她的绿眼睛里汩汩淌下，流过她的面颊，然后从下巴上滴落，正好落在我的叶子上。
　　我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哭了，她总是把事情藏在心里，那些悲伤的感情也是。我为她的泪水而欣喜，从她六岁那个暴雨天的眼泪算起，全部哭出来，哭个痛快才好，这样悲伤才终于可以离她而去。

　　艾利西亚用细细的声音哭了很久。当泪水流尽的时候，她拿出了放在怀中的魔法石，小心地触摸着，然后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到底是爱上了他，还是爱上了他眼里的那个世界？……”

　　【艾利西亚十七岁 暴雨】
　　一个月后的今天，艾利西亚离开了亚兰城。我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促使她做了这个决定，但是她一定矛盾和挣扎了很久很久。
　　艾利西亚整理好行装，最终在夜里出逃。她施了点小魔法放倒城门的守卫，骑上马厩里的一匹马，开始在夜路中狂奔。那颗魔法石被她串了根线挂在胸前，石头随着她起伏的胸口一晃一晃的，在黑夜里发出淡淡的幽光。
　　不走运的是，天还没亮，艾利西亚的失踪就被发现了。伯爵派出了大批的守城骑兵去寻找，他们的马跑得比艾利西亚的快得多，这样下去，要不了多少时间，艾利西亚就会被他们追上。

　　我又帮了艾利西亚一次。
　　出德兰平原的必经之路上有一片山地，那里地质很松，经常发生泥石流。等艾利西亚出去之后，我偷偷摸到前辈的仪器上，让那儿下了场很大很大的暴雨。
　　暴雨冲下山上的泥和石头，巨大的石块堵住前进的道路，泥流卷走追在后面的骑兵。
　　再没有人可以抓住艾利西亚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坏。要知道，等在艾利西亚前方的也许是比泥石流可怕上千百倍的东西。她是个贵族家的小姐，即使会一点神奇的魔法防身，外面的世界也远比她想象得要难。
　　这样做是不是为她好，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原本她可以被骑兵们带回城堡，然后再过半年，她就会嫁给远方的一个年轻公爵。她会成为像她母亲那样高贵美丽的妇人，过着舒适平和的生活，她的孩子将来会成为另一座城池的继承人，她将度过安稳的中年，老年，最后告别人世。
　　但是我，我却替她选择了另一条路。我自己，我将一直是一个气象管理员，做着无聊的工作，日复一日。所以我就卑鄙地希望艾利西亚至少不像我一样，她年轻，有才华，有梦想，可以不必永远做一个贵族家的小姐，而是选择她自己的路。……尽管那条路，异常艰险。

　　我看到艾利西亚骑着马拼命地跑着，跑着。她很快就要离开我的视线，我也许从此再也看不到她了。
　　跑吧，跑吧，艾利西亚。
　　你可以向北去那座雪山，登上山顶看看世界的尽头。你可以向东渡海，去到失落之地，寻找你为之神往的古代文明。你可以周游大陆，拼命寻找你所爱之人的身影。你可以做的事……太多太多。
　　亲爱的艾利西亚，在最后，我以一个实习气象管理员的身份告诉你：这个世界的天气有时候糟透，会下雨，会刮风，会闪电，甚至还会下冰雹。但是只要你一直跑下去，一直追寻下去，你就会发现——
　　在高远的云层之上，那里一直都是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