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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篇 ...

  •   那里左天蓬见他二人离去,满园喧嚣又复归昔日静谧,自起身踱至天河岸边,捡一处坐了,由袖中又取出那一枝凡铁箭簇,轻轻摩挲间神思渐远,人间那一世种种因由如昨日重来,一一闪过眼前。

      忽觉天河有异,水中鱼鳖虾蟹纷纷逃窜,元帅忙一挥手拘了一尾游鱼,施法化作人形,问曰:“天河有何古怪,缘何水族惊慌至此。”

      那鱼儿伏地告禀:“上游有上仙戏水,以大法力撼动水流,故吾等惊慌。”

      元帅微怒,天河本禁私浴,这里又是他管辖之处,却不知哪里仙家如此无礼。

      长身间已幻了玄衣金甲,法相庄严,按那鱼儿所指转过天河上游。见前方洄转处果然水波闪动浪花翻滚,须臾竟又有漩涡不时幻出,不知何人如此大胆嬉戏。

      元帅翻手之间,左手已结了天蓬印,正此时,水中一声哗响,戏水之人已露了半身出来。黑发白衣,贝齿星眸,姿容秀美,眉目之间却煞气俨然。

      “何人在此偷窥本君?”问得理直气壮,却不知闻者已是痴了。

      半响方能言语:“天河禁浴,白虎星君多时未归本位,想是忘了。”

      那白虎星君纵身出水,转瞬已到元帅面前,昂首打量半晌,问道:“既认得本星君,可是旧相识?”

      左天蓬见白虎依然是那副少年面容,满眼均是审视之色,便如当年下界天王庙初见一般无二,一阵心疼难忍,背后右手暗暗扣紧了袖中铁器,锋锐切肤,激痛过处,心思清明。微笑曰:“星君历劫归来,果然前尘尽忘,在下左天蓬。”

      白虎星君点头拱手:“原来是北极四圣之首,本君今日归来,宴饮过后只觉燥热,路过天河见此处水甚清冽,一时起意而已。”

      “既如此便请星君速回。”元帅不欲多言,刚刚转身却被一把抓住,那星君曰:“不忙,听闻我三次投唐,与元帅还曾有一世同袍情谊,元帅今日不来叙旧也罢,何故此时相见亦如此生疏?”

      左天蓬只觉被抓住之处如被电噬,颤了一颤,不着痕迹拂脱了白虎星君手掌,退开一步,反问:“星君还记得当年之事?”此话一出方醒觉声音黯哑,竟不似自己。

      “已历三世,怎会记得?”白虎一副无辜模样,“若记得又何必来问别人?”

      “是啊,三世了。”元帅微微一笑,“既然已是前尘旧事,何必再提。”语毕抚胸微咳几声,举袖欲掩,白虎迫上一步,指尖已抚过对面唇边,蹙眉凝目望向指上鲜红:“仙家身体,何来病痛?”

      左天蓬再退一步,唇侧刚刚被白虎抚过之处竟有灼伤之感,半晌才复言语:“仙家亦有劫数。”

      “哦?”那人脸上讶异之色一闪,“元帅刚经了天劫?”

      左天蓬笑曰:“已是几日前的事了,故今日未曾与星君接风,还望莫怪。”

      白虎上下打量左天蓬,面带酡红身有酒气,不觉怒从心头起,冷冷道:“既然尚未痊愈又怎可饮酒?元帅何以对自己的身体轻慢至此!”

      语意中除嗔怒之外,隐有痛惜之意,左天蓬心中恍惚,面前星君俨然便是前世少年,那时在瓦岗,那少年便是这般责问自己,语中几分震惊几分恼怒几分疼惜。他深吸一口气,虽是一样的风姿形貌,一样的魂魄身躯,惜乎却绝不是当初那人了。

      “多谢星君提点。”微微拱手,面上已带出淡淡疏离之意,既然不复当初,不如抽刀断水。白虎却仿佛丝毫不通世理一般追着不放:“本君却正好有一桩事要向元帅打听。”

      “请讲。”

      白虎星君微微嘟了双唇,面有疑惑之色:“今日听人言讲,我此三世投唐却都未经地府,直入人间?”

      左天蓬心头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白虎又道:“此事我百思不得其解,除第一世之外,其后两世按例都应入地府方可转生,若说是第二世凡胎已成,仓促不得已而为之,何故第三世我在天界盘桓十数日,依然不入地府?元帅既与我曾有一世同袍之谊,可知其中端倪?”

      左天蓬细看星君,神色不似作伪,缓缓摇头道:“此事委实不知,但既然已历三世,有何因由都已云散烟消,何必苦究。”

      白虎后退一步,冷笑一声:“原来对于元帅而言,下界一世不过往日云烟,果然豁达。”言毕拂袖转身而去。

      左天蓬自下界那一世,虽常见那人冷口冷面,但对自己终究不同,此种态度竟是从所未有。此刻见了,不觉五内如焚,暗叹自己虽心中早有预计,却终究抵不过亲见这一刻。

      面前白衣一闪,竟是白虎复转,少年面上唇开齿露,笑意盈然,仿佛刚刚冷脸全不曾有过,长揖一礼:“白虎竟然忘了,还有一事请教。”

      左天蓬心中苦笑,此人变脸功夫果然炉火纯青,以手相搀,问道:“星君请勿多礼,但讲无妨。”

      “适才有天官传令,言白虎不入地府,直下轮回,违逆天条,当受九九八十一日天雷之劫,自明日午时起命本星君至受刑台自领天劫。白虎对天劫境况一无所知,既然元帅刚有此经历,还望赐教一二。”

      左天蓬不禁大惊,难道天帝不遵前诺,又要再罚白虎。不禁急道:“你那天劫之厄不是已经抵偿了么?怎可再罚!你且不要贸然领受,待我去问过天帝。”转身欲走,手臂却被白虎牢牢抓住,回身看时,那少年已微笑问曰:“天劫还可抵偿?”

      左天蓬如遭雷噬,骤然醒悟自己已中了这人圈套,彷徨间甩袖欲挣,不意袖中箭簇一甩而落。急欲取回时,被白虎凌空一接,已入了手掌。

      “还请星君赐还!”见那人手握箭簇,心中一阵慌乱,左天蓬声音已隐隐发颤。

      “元帅如此珍视,不知是何宝物?”白虎细看掌中,只是一枝凡铁箭簇而已,通体光滑发亮,显见为时常摩挲之故。只是一侧锋刃沾了几滴血色,触目惊心。星君不觉心头大痛,抓住对方手臂看时,果然浅浅艳色浸袖而出。

      白虎收了调笑之色,冷了脸,身边顿时暴起三分煞气,指掌一动,布帛撕裂声响起,竟是将左天蓬袖口撕开,挥手法力过处,血止伤消,肌肤平复如初。

      元帅愣了一愣,见白虎兀自不放自己手臂,暗叹一声,道:“多谢星君,还望赐还手中之物。”

      白虎缓缓放了左天蓬手臂,将那枝箭簇复持在眼前打量,半晌忽莞尔曰:“元帅如不告知此物为何,恐白虎心中疑惑,夙夜难寐。”

      “故人旧物,唯缅怀耳。”一字一句缓缓吐出,轻轻带过上一世十六年日夜愁思。

      “想必那位故人与元帅相交甚厚,”白虎低眉,压下神色中几分狰狞,吐了口气才道:“不如元帅告知为何为我抵偿那天劫,白虎自当奉还原物。”

      左天蓬低眉不语,没想到关心则乱,被他如此轻易一骗自己就全然落了下风。想那世岂不也是如此,那人一副玲珑心肝,何事能瞒得过他。

      见他似不为所动,白虎暗暗咬牙,冷笑一声:“元帅既不愿告知,想必这东西也无甚重要,弃之也罢。”语毕将手一扬,一道银光直入天河。

      左天蓬大惊,纵身直追而去,顾不得天河弱水极寒,看准了银光入水之处,飞身直下。伸手一捞,坠下的箭簇已入掌中。

      但只一入手,左天蓬便心道一声不好,原来那白虎用了暗劲,凡铁哪里禁受得住,此刻一入掌心,竟立刻化为一摊铁屑。元帅合掌欲护,奈何水浪湍急,转眼间这一摊碎屑随波逐流,竟是一分一毫都留不下,握不住。

      一瞬间心痛如绞,身边寒意刺骨,左天蓬双目一阖,便在这无边弱水中直坠下去。

      仙家不死,唯此一瞬,只愿自己已死了去,再不记得这许多年锥心刻骨。

      周身一暖,是那人用法力挟了自己出离弱水,不知如何以对,索性闭目无语。

      那星君在身后却不放手,反将双臂一圈裹了上来。左天蓬心下一惊,只听那人将头伏在自己肩头,闷声责问:“连死物都如此珍视,何以对生者陌路视之?”

      左天蓬全身微颤,一时竟不敢信,唯恐又如人间那十几年,待醒来不过南柯一梦。身后白虎双臂用力,将他身子转过,少年面庞泪落如雨,偏又笑意如花,带几分促狭神色:“还是你要我仍以前世称呼叫你,表哥?”

      “你……”左天蓬除了这一字,再吐不出其他言语,五味杂陈,涌于心头。

      白虎抬手拭了两人腮边泪迹:“表哥,你终究小觑了我。”

      左天蓬任白虎拥住,半晌才复神志,问:“你,你如何避得过三世忘情?”

      白虎不答反问:“你好狠的心,上一世转世之前,我在你门前苦侯十四日,你却不肯见我一面?”

      元帅苦笑曰:“明知你这一世之后即将前情尽忘,见又何益?何况在生之时尚有那三生之誓。”

      “所幸有青龙襄助,借他一份执念系于我身,转世之中,消磨的是青龙的那份执念,却留全了我所有的记忆。”

      “青龙?”左天蓬讶然。

      白虎扁嘴抿唇:“表哥,青龙那一世亦情系与你,难道你至今不知?”不待左天蓬回答,白虎忽一笑又道:“罢了罢了,不知也好,都是前尘往事,不必再为那些烦心。”(小白虎真是又黑又渣,可我偏就爱他又黑又渣,得瑟脸。)

      二人前嫌尽释,携手回府,温柔缱绻,夙夜缠绵。

      翌日,天帝传旨,允白虎星君卸职之请,降为散仙,另选他人继任星君。

      白虎在左天蓬府中领了旨,二人相视而笑。白虎道:“从此以后,再无星君之称。”

      左天蓬微笑问曰:“那今后如何称呼表弟?”

      白虎应曰:“生生世世,我只做表兄的罗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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