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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暗】接受×拒绝×有害垃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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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玻璃蓝,纯粹无暇,一如由炙夏所蕴蒸出的无尽深空,湛澈到不露一丝阴霾或云霞,可却宽阔高旷到了某种令人反胃的地步。而金发少年此刻的目光,也正是如此的干净与平淡,并不尖锐,以致于使被他注视着的墨紫发少女产生出片刻的错觉——
仿佛,隐晦的恶意不曾存在。
她有一瞬间不清楚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回复才比较合适,尽管金发少年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是他略显压抑的声线还是透露出些许针对于破坏规则之人的深恶痛绝。
“抛弃的作用,自古以来都是相互的。”
墨紫发少女颔首垂眸,以此借机表示自身对于流星街的认同感。
可是,在少女纤长的眼睫下,漆深的黑眸却翻涌着一丝一丝缜密的思量。
从流星街居民会颇具组织性的抢夺外界物资,还有外界会将生活垃圾、以及含带着污染源的废品弃置于流星街这几点而言……既然金发先生曾称呼她是被外界抛弃到流星街里的垃圾,那么这也就是代表着,流星街里的居民都是受到外界所排斥的人。
『抛弃流星街的人,自然也注定会被流星街所抛弃。』
归根究底,这番话的真正涵义,其实也能够被分成两个方面来加以理解——
正因为流星街、与流星街的居民皆是被外界所抛弃的垃圾,自然,流星街的居民也抛弃了外界针对于他们而言的一切意义。也即是说,外界不会承认流星街的存在,而生活在流星街里的居民们更是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该种起自于外界的拒绝承认。
流星街的居民能够容纳任何东西,包括敢于忽视流星街底线的人。
但是,相对的,破坏流星街规则的人,恐怕也不会再被其他的流星街居民视作是同胞。当然,什么也不会发生这句话所含备的具体涵义,也确实是如金发先生所表达的一般,真的是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然而,她却甚至能够从这句什么也不会发生当中,嗅到一丝被潜藏至深的血腥味。
那是一种轻描淡写表象下的残酷严苛。
兵不刃血。
可,却足以点燃她的每根神经。
依照流星街居民“乍凉还暖、乍暖还寒”的冷漠秉性而言,或许他们尚不至于借着什么“法律”的名头严惩违规者,可是,比起追杀、忽视、虐待等更加能使一个流星街居民深感痛苦,乃至于彻底崩溃的东西恐怕是……
自此,你不会再是流星街的一部分。
因为,你就连垃圾都不如。
墨紫发少女抬起眸,思考暂告一段落的同时,寒意顿生。她沉静的凝盯着金发少年,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提出问题,细声的轻语勾绘出不管如何都无法掩饰的动容,“流星街的人,也可以在流星街里胡作非为,你们不会为此拒绝他存在于这里……但是,正因为他触犯了众所默认的规则底线,所以,他将会被你们视作与外界人无异——”
“是的。”
金发少年为她的一点即通而微微挑起了唇稍,湛澈的玻璃蓝中酝酿起赞扬的笑意。可惜,玻璃蓝中盛装的笑意一掠即灭,只是转瞬就尽数化为了打量与审视。
“外界的人,连垃圾都不如。”
寂缓凉薄的直述,不带有鄙夷和侮辱,只是纯然的描述、形容,却远比任何残酷的言行都足以象征流星街人对待外界人的态度。
“会触犯规则的流星街人,基本上与外界人没什么不同。”
金发少年说到这里时,侧首思考了少顷,似乎是在琢磨怎样表达更便于她理解。
“……不,会触犯规则的流星街人,原本是垃圾,但是,在触犯了底线以后,他们就变成了不可能再被我们回收的垃圾。虽然他们依旧与外界人没什么不同,可是,会造成流星街污染的有害垃圾,到底还是,应该与就连垃圾都不如的外界人有一些本质上的区别。”
他低声的喃喃,无暇的玻璃蓝或许是出于思考的缘故,而显现出恍惚的波澜。
墨紫发少女抿唇不语,对金发先生的说法保持着适时的缄默。
金发少年眨了眨眼,将有点飘远的思绪转移回当下。“不过,这种区别也可以忽略。在垃圾都不如与有害垃圾之间,我们一贯采取的相应措施都差不多。”
“不拒绝?”
“准确来说,确实不拒绝。”
面对着新血的提问,金发少年略是点了点头,“垃圾,武器,尸体,婴儿……不管外界把什么东西丢弃在这里,我们都会统统接受。”
“统统都接受?”
“统统都接受。”
他望定了站在他面前的墨紫发少女。
玻璃蓝不露一丝阴霾,干净到一如由湛澈所描绘而成的无尽深空。无尽的深空,在赋予抬头仰望者一种美丽观感的同时,也让人霍然地联想起某种形同于无底深渊的深远感——
因为尽管海洋气浪多变,暗潮汹涌,底下光怪陆离,充满着各式各样的危机,但是,海水终究是有限的东西,即使仅凭人类如今的科技仍然无法探索到最深的海底,但是,至少,海洋还是有底的。
撇开略显庞杂的思绪,回望着金发少年的墨紫发少女忽而有些怔然。
★.★.☆
卷起衣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轻软的布料。
等你消除掉怔忡的情绪以后,你蓦然发现,在一瞬间,你的脑海里掠过了形态不一的动物影像。
鲨鱼、昆虫……
还有食肉的动物。
流星街的居民就像是茹毛饮血的捕食者。
外界人之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能够出产食物的养料。假定金银财宝、医疗物资是足以诱发捕食者凶性的猎物,那么外界人的充其量,恐怕也就只能算是食草动物蹄下的鲜绿嫩枝。
——践踏是必须的。
但是食肉动物的目光中,始终追逐着食草动物。
★.★.☆
微末的恐怖感像是吸足了水的海绵,迅速膨胀,变得沉重,使墨紫发少女的呼吸频率都稍稍有些急促了起来。在思维的可以理解与认知的无法了解之间,始终盛装着权衡利弊的黑色眸子凭添了丝丝缕缕的困惑与茫然。
外界人和流星街人同样都是人类,同样都是灵长类,同样都具备思维与感情、理性与感性……然而,一道无形的沟涧却以凡人不可跨越的姿态竖立在他们当中,分隔开了外界人与流星街人的间距,让他们如若生存、来自于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墨紫发少女深深地注视着金发少年木然的俊颜。
几步的间隔,几米的差距。
无法被称作是长远的距离,可是,却令她忽然联想起一个再贴切不过的比喻。透明的隔阂,就仿佛此时的自己正站在龟裂的土地上仰望着不可触摸的苍穹——
玻璃蓝。
隐藏着天与地间的迢遥。
正如同金发少年眸中呈现的清越无暇,宽阔高旷到了某种令人恶心的地步。明明看起来便似是触手可及的东西,偏偏却任手臂伸展的再高再远都于事无补。
“物品,信仰,观念,想法……”
“无论是什么,我们都会接受。”
“包括自己是被外界所抛弃的东西……”
“包括自己是被外界所拒绝承认的存在。”
“包括自己是不曾存在于这个社会上的人……”
“包括自己在走出流星街时会被外界的人以异样的目光对待。”
一言一语,借由着略是间断、停顿的嗓音从他唇腔中洋溢而出,金发少年专注的凝视着她,专注到似乎想要把流星街的意义统统都镌刻于她灵魂深处的程度。
“——这些,我们全部都会接受。”
墨紫发少女闻言却只是微笑,充满着告诫深意的语句随即响起,敲打在她耳畔时,就像是中古世纪守戒骑士以信仰为前提的自我宣誓,夹杂着决然的固执、庄严的热枕,以及牢不可破的虔诚。
“如果有朝一日,你触犯了流星街的底线……”
“那时候,你的存在,之于我们来说,既像是外界人,又像是有害的垃圾。”
“在就连垃圾都不如的同时,如若你还携带着财富,那么人人都可以抢夺你的物资。”
“在充满污染性的同时,如若你还生活在这里,那么人人都可以选择将你销毁掉。”
“我们不会拒绝你,却会漠视你。”
“我们可以接受你,却能闲置你。”
“曾遭你掠夺的人会掠夺你。”
“曾受你伤害的人会伤害你。”
“曾被你杀死之人的同伴也会猎杀你。”
“我们会让你流尽哪怕最后一滴血。”
“……直到你再也没有任何的残余价值为止。”
待到金发少年的话语落下了最后一个单音,墨紫发少女方才收起了安静的微笑。她认真的颔首,在以目光确定他已然再无启口解释的意图后,斟酌着说道:“我现在大概只有几个疑惑未解了。”
“其他问题拿去问鲁西鲁。”金发少年打断了她的提问,并有些厌烦地挠挠头发。
“那么,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当然,这两个问题只有你能回答我。”
在金发少年不悦的瞪视下,墨紫发少女非常有胆色的朝他伸出食指,问道:“第一,金发先生是否可以帮我接妥另一只手臂?第二,今天晚上,我应当睡在哪里?”
“……”
迈开修长的腿,金发少年朝着她的位置走近,玻璃蓝目露疑窦,手指则按上了她的臂膀。墨紫发少女咬牙,微微的接骨声传进她的耳膜。
“你很奇怪。”
“哪里?”闻言,她不禁失笑,“在我而言,是金发先生比较奇怪。”
“这里,肩胛骨……这边还是折了的,可是另外一边却好像快恢复了的样子。”金发少年垂眸,视线焦灼于她的肩处,“你的身体很奇怪,你的反应也很奇怪。”
纤劲的指骨似乎是夹杂着困惑与好奇的情绪摸索着肩胛骨,异样的刺痛感使墨紫发少女发出有些干巴巴的轻笑声。
“怪物。”
金发少年慢吞吞的发言,眉宇微蹙,唇稍轻撇,露出了有些不甘心的神情,就像是在羡慕或嫉妒她的恢复才能,给人的感觉非常孩子气。墨紫发少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金发先生,请别忘记导致我差点伤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而且,被自己印象中的怪物说成是怪物,会使我的思想停摆、扭曲甚至是产生晕眩。”
隔着布料触碰着肩膀处的手指忽而一顿。
“怪物?嗯,对于外界人,我们是怪物啊。”玻璃蓝释放着冷漠的光彩,他略是偏着头,不是非常想笑,可是细薄的双唇还是弯扬成了近似讽刺的弧度,“你看,我好像忘记了询问你的意见。暗到底是想成为怪物,还是想变成连垃圾都不如的粪土?”
——粪土?
墨紫发少女微怔。
触碰着肩处的指腹蓦然施力扣紧,宛如是在逼迫她立即做出一个选择。而若是她回答了后者就会立刻成为被抛弃的肉块,甚至就连普通的墓志铭都不会拥有。
“当然是继续活着,金发先生,哪怕成为了怪物。”
黑色的眸子有顷刻的迷离,她几乎是不曾经过深思熟虑的,就做出了最简单的决定。
微弱的昏黄光芒笼罩在木然的俊雅容颜上,衬得玻璃蓝冰凉冷漠。冰凉冷漠的玻璃蓝,然却纯粹到似是一望无际的天空般散发着无尽的诱惑。
无尽的深蓝。
伸手就可触摸。
无尽的深蓝。
冰凉冷漠的璀璨。
她正伫足于满是垃圾的废墟里,抬头就可望见无尽的深蓝,寰宇中簇拥着无数的星辰,可是尾稍尤带着光轨的蓝却成片成片的划过天边,这光芒太过灿烂,灿烂到足以刺痛她的眼球——
无尽深空。
无尽深渊。
墨紫发少女凝视着面前的玻璃蓝,她微微张启了唇畔,舌尖在口腔里制造着多余的翻动,滚上喉尖的话语嘶哑得如若呢喃:“我想要……继续活下去。我必须,想要……继续活下去,活着挥霍可以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即使明知渴望而不可及,即使理智正发出急促的示警声……
她还是向深蓝色的天空举起了她的手。
——位于无尽深空中的无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