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小伙伴们》celiacici

2、第二章 王子陛下

　　方晓琴紧张时，书写的姿势通常不那么端正，因此会不可避免地与谢毅手肘紧挨着。此刻，谢毅清晰地感觉到接触之处传来的属于她的颤抖。
　　谢毅偷偷瞥了一眼，见方晓琴满头大汗，在草稿纸上写下的公式也渐渐扭曲成一个又一个意义不明的符号。
　　“你怎么了？”谢毅压低声音问她，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之前的罅隙了。
　　方晓琴猛地扭过头看着谢毅，那惊恐的表情就像见了鬼似的。谢毅立刻想举手和蒋俊说明情况，却在刚抬起胳膊时猛地被拽住了手腕。方晓琴向下拉的力道又快又猛，以至于来不及反应的谢毅的手，狠狠敲在了桌子上， “咚”的一声。
　　这突兀的动静霎时惊动了周围，蒋俊也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谢毅瞥了眼压低脑袋涂涂写写的方晓琴，只好道：“没事……”
　　蒋俊狐疑地盯着二人看了会儿，便又坐下了。
　　谢毅注意到方晓琴时不时紧张地抬眼瞥一眼紧闭的窗户，便隔着走廊对靠窗的陈墨挥了挥手，随后指了指窗户，做了个推的动作。
　　陈墨会意，将窗户开了一条缝。
　　蒋俊见状，以为是陈墨觉着闷热，听听下头动静尚可，便让同学们把窗户都开了。
　　方晓琴紧紧盯着那一扇扇打开的窗户，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仿佛那只扼住她喉头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她收回目光时，便又恢复成了往日冷静理智的模样，抓紧时间在草稿纸上推算着，只在交卷时，她飞快地对还在对着最后一题恋恋不舍的谢毅说了句：“多管闲事！”
　　可自此以后，方晓琴对“多管闲事”的谢毅的态度便没那么生硬了。某次班会以后，她甚至目视着前方大声道：“蒋老师让每个班干部报个节目，争取在校庆上演出。”
　　正无聊地切割着橡皮的谢毅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方晓琴这是在对他说话。
　　又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或许同学们都不愿把精力投入到这种表演给校领导看的“猴戏”之中，才又抓班干部“以身作则”吧？
　　“下周一前要报给蒋老师的。”方晓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又补充一句，便低头继续在书上圈圈划划。
　　“哈哈！小鹌鹑！你可以表演缩脖子啊！”不远处的高维君忽地大声说了句，还伸缩着脖子来模仿谢毅平日里害怕的模样，惹得班里一阵哄笑。
　　此时的谢毅，就像被钉在墙上的名为“胆小鬼”的活体标本，任谁都可以用他来对比出自己的男子气概。
　　谢毅将脑袋扭向一边，不去理会教室里充斥着的压抑与烦闷。窗外，阳光明媚，柳絮纷飞。而一脸阴郁的谢毅却与这生气勃勃的时节格格不入。

　　放学的时候，顾一帆来抓仍旧留下值日的谢毅陪他吃饭：“舅妈晚回来。”
　　谢毅其实并不希望让人知道我和顾一帆的关系，否则那又是一条值得耻笑的“罪名”，但谢毅的这位表哥，却似乎十分热衷于扮演他的“保姆”，浑然不觉，他便是谢毅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谢毅拍去校服上的柳絮假作无意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武馆之类？”
　　说完以后便后悔了，怕他这位尽职尽力的表哥一转手就将“我弟想去学打架”的话转告给他母亲，于是慌忙补充一句：“我想锻炼身体。”
　　这种显而易见的掩饰自然是逃不过顾一帆的眼睛，但他只是笑了笑说：“学校倒是有打算挑选初二的两个班作为试点，让他们体育课增加一门空手道，作为选修内容。”
　　空手道？
　　谢毅脑中立刻浮现了绑着黑带穿着白道服的高手战群雄的画面，瞬间涌起一股憧憬。
　　“初一会有吗？”
　　“暂时没这个计划。”顾一帆推了推眼镜，“但你可以先去瞧瞧，后天下午第二节课。如果进行得顺利，明年会扩展到整个初二。”
　　明年？可谢毅等不到明年！
　　他沮丧地提了提下滑的包带，没再说话。

　　回到家，打开电脑，谢毅先点开了“勇者进化论一群”，仔仔细细地看了今天的聊天记录。
　　沙漠(564734535)18:40:21
　　“我又试过了，还是想象放松法，今天我竟然对着明信片看了二十多分钟！超额完成任务！明天开始进攻第三张！”
　　歪脖子树(6463465)18:41:01
　　“一上来就看到你小子在晒。说起来你放松时想象的都是什么？”
　　沙漠(564734535)18:42:01
　　“小时候和爸妈一起游泳。”
　　懒羊羊(6463465)18:42:20
　　“小时候？沙漠哥你不是怕水吗？”
　　沙漠(564734535)18:43:02
　　“我不是一开始就怕的……”
　　群里忽地一阵沉默，都在等着沙漠说下去，然而他却没有继续。
　　“沙漠哥，你还好吧？”向来温柔体贴的女孩“懒羊羊”些许不安地询问。
　　“没事。”沙漠发了个笑脸，但谁都能看出这不过是一种避免尴尬的敷衍。
　　功夫包子(345649785)18:44:21
　　“好了好了！说说你们谁用过何老师说的“满灌疗法”？我回家路上有条大黄狗，本想试一试，结果他一叫我就窜树上去了！这还是它被拴着！哎……”
　　功夫包子的这番话，惹得群里一阵善意的笑闹。
　　丢了钥匙的毛毛虫(759565945)18:45:03
　　“谁让你自说自话了？何老师不是说要先计划再行动吗？你问过他了？”
　　功夫包子(345649785)18:45:31
　　“虫妹你就别笑我了！我这不一时心急吗？我都一米八的个头了，还见了狗就跑……”
　　歪脖子树(34050397) 18:46:21
　　“哟！晒身高了？群里妹子可不是以貌取人的，你少动这歪脑经！”
　　群里又一阵起哄，直到丢了“钥匙的毛毛虫”道：“不过话说回来，被迫直接对上恐惧的东西，算不算满灌疗法？”
　　谢毅看时机差不多了，便上线和大家打了招呼，耐心解答道：“满灌疗法是用猛然呈现最强烈的刺激的方式来消除恐惧和焦虑，但也存在一定风险，必须要在有人引导的情况下进行。”
　　功夫包子(345649785)18:51:37
　　“嗯嗯，何老师说得对，是我擅作主张，不过我要怎么在有人引导的情况下满贯一下？”
　　丢了钥匙的毛毛虫(759565945)18:52:02
　　“约何老师出来见面？”
　　沙漠(6463465)18:52:41
　　“见面好啊！带我一个！”
　　谢毅对着屏幕，却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椎升起，迅速扩散到他的全身。
　　不！不能见面！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何琢”是他这样一个矮小瘦弱的胆小鬼！
　　怀着这样的恐惧，谢毅敲打着键盘迅速回复道：“用想象、观看和聆听的方式也可以做到，不一定非要置身于真实的场景中，引导也分为很多种形式。”
　　功夫包子(345649785)18:53:21
　　“哦……这样啊……”
　　沙漠(6463465)18:53:32
　　“别泄气！想聚随时都能聚嘛！”
　　然而关于见面的话题却到此戛然而止了，群里其他没有附和的估计也与谢毅一样，不愿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网友还是只存在于网络中便好，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最安全的距离。

　　两天后的下午第二节课，谢毅借着上卫生间的名义偷偷溜到了学校的室内体育馆外头，刚到转角就听到木地板被蹬得震天响。谢毅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角探出脑袋，透过窗户，就见两个班的初二学生统一穿着白道服系着白腰带在两名黑带教练的带领下，整齐划一地练习着上挡冲拳的动作。
　　“最后一下发声！”
　　“嘿——”整个体育馆都回荡着稚气未脱却气势十足的声音。谢毅耳膜被震得生疼，却禁不住热血沸腾。
　　“好！接下来，我们来展示一组实战动作！”三十出头的腰带上绣着“胡国维”三个字的胡教练这般说着，招手让另一个剃着板寸头的年轻教练走到他的身边，随后又点了一个人的名字。
　　这时候，谢毅就看到方阵中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来。这张脸再熟悉不过了，永远的年级第一，总负责国旗下的讲话的“王子陛下”——赵辰。和谢毅这种没有存在感的人恰恰相反，他头上仿佛永远罩着个光环，到哪里都能成为众人的焦点。
　　从他走到胡教练面前拉开一个完美的实战架开始，便有女生在下面大呼小叫了。赵辰却不为所动，只专注于眼前。他按着指示，和板寸头教练一前一后地将胡教练夹在了中间。这鸦雀无声的静谧，带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让谢毅联想到无数大片中高手开战前的对峙。
　　谢毅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瞪大了眼，忽的，就见一前一后的二人同时大喝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胡教练几步冲了过去。谢毅还没看清动作，他们已到了胡教练跟前，一个出腿，一个出拳，而始终摆着架势纹丝不动的胡教练，却在攻击落在身上的一瞬间，一个格挡加一个转身格挡冲拳，完美地抵御了这前后夹击。
　　他的动作说不上有多快，却十分精准。对前面的赵辰还好说，对后头根本看不见的板寸头教练的动作也拿捏得如此到位就真是一种本事了。场内的学生一片哗然，显然也被这个看似简单却酷劲十足的动作给迷住了。
　　胡教练很会吊胃口，示意赵辰归队，随后背着手中气十足道：“这就是刚才让你们练习的动作的实战意义，但习武没有一步登天的道理，必须日积月累，下功夫去练！明白？”
　　“明白！”学生们扯开嗓门回答道。
　　谢毅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依依不舍地回到了教室，心思却完全飞了出去，想着如果他也能在众人面前做出那么一连串完美的动作，那么袁铖他们必定不敢再欺负我，而其他同学也不会再轻视他了。

　　放学后，谢毅照例留下来打扫卫生，今天顾一帆有事先走了，谢毅便思考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他有没有两位教练的联系方式，却又顾虑着他会告诉母亲。正想着，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经过。谢毅一愣，忙丢下扫帚追了出去。
　　“学……长！”谢毅鼓起勇气喊了声，末尾那字却如泄了气的皮球，音量迅速低下去。
　　谢毅忽然很希望赵辰没有听到，可转身想逃的时候，却见提这个运动水壶的赵辰回过头来。
　　对上他打量的眼神，谢毅觉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却又想起之前高维君的嘲笑，赌气般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逼着自己断断续续道：“我是一年（2）班的谢毅……我……那个……想问问你……有没有两位教练的……联系方式？”
　　赵辰一皱眉，但很快便猜到了谢毅的意思，也不问谢毅怎么知道他认识两位教练的，只道：“要联系方式干什么？”
　　“我……我想训练……”谢毅咽了口唾沫，“不自量力”四个大字压得他有些抬不起头来。
　　虽然仍在努力沟通，但谢毅已暗暗断定，赵辰一定不会理会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只得垂眼扒拉着两边裤缝，想着赵辰拒绝他以后要记得礼貌地道谢。
　　然而冗长的沉默后，却听了一句吐字清晰的：“跟我走吧！”
　　谢毅一怔，抬起头来。
　　“你待会儿没什么事的话，跟我去道场，楼梯口等你。”赵辰瞥了眼谢毅身后的扫帚，提着水壶慢悠悠地走了。
　　谢毅愣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高高在上的学长，竟会愿意管他这种不起眼的学弟的闲事？
　　可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谢毅并不想放过，赵辰的这句话，又一把火点燃了他心中的痴心妄想。
　　谢毅迅速整理好书包，锁了门，兴冲冲地跑到了楼梯口，赵辰果真等在那儿。他倚着栏杆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夕阳为他的轮廓镀了层柔和的光亮，微卷的发盖着他的额头，侧颜如美术室里素描用的石膏像，不知是哪个神话中的神袛，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心生向往。

　　一路上，谢毅兴奋而拘谨，总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惹得身旁的赵辰反感。赵辰倒也没刻意说些什么，只在发现身材矮小的谢毅有跟不上他步子的时候稍稍放慢了脚步。发现这一点的谢毅瞬间红了脸，感激的同时，又生出更多的自卑来。
　　赵辰所说的道场，坐落于某个市中心商务楼的一楼。
　　刚到门口，谢毅就听到里头你来我往的呼喝声，似是在实战。赵辰朝他一点头，便去开门。谢毅猛地挺直了背，将提着的书包单肩背着，做出一副随意的模样，尽管那很可能是画蛇添足。
　　“管教练，有新人。”赵辰边脱鞋边对正在指导实战的板寸头教练道。
　　谢毅见管教练就是之前见过那位，忙喊了声“教练好”，却忽地感觉到一股异样的视线。
　　谢毅心下一惊，就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愣了几秒后，排山倒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理智。谢毅像被猛兽追赶的食草动物一般，拼命奔跑着，直到精疲力竭地停下来，超负荷的运动量，让向来缺乏锻炼的谢毅险些跪倒在地上。扶着电线杆大口喘息着，才发现竟已跑过了好几个路口。
　　谢毅不明白，为什么练达意也会在那个道馆里。
　　难不成，赵辰的随和压根就是一个设计好的陷阱？他们要他出丑，好将这事酿成又一个笑料？
　　想到这里，谢毅只觉得心都冷了。
　　他呆呆看着跟前的红灯跳成绿灯，又从绿灯跳成黄灯。
　　可为何，他人生的红灯亮起时，会这样地毫无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