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卟叱

49、除夕前（五）

　　当日的晚膳又是在含光殿里吃的。
　　这一次是帝夫亲自请旨要求的，毕竟亲弟弟进了宫，他心里头高兴得不得了，自然要好好张罗一次，于是御膳房又是一番大阵仗地忙碌，动作麻溜地准备好了一大桌的丰盛菜肴，香味四溢，色彩斑斓，顿时便暖了殿外的寒冬，仿若早已迎来了新的一季绿春。

　　这是施叶第二次来到含光殿，但她心里还是觉得陌生局促，浑身都不自在，安静乖顺地跟在父亲的身后，按照长幼尊卑，坐在了安帝左手边的第四个座位上，而对面则是上次同桌而食的那几位贵人，帝夫、施颦、施晟以及琥贵侍和施慈。
　　父亲罗羽鸿一路上都神色不悦，便是此刻面对众人，脸上也是冷淡淡的，仿佛连客套敷衍都失了心情，想来是与母亲进行了一次颇不理想的交谈。
　　对于这个结果，施叶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父亲一直看不透，每每去求，每每失望。

　　王夫姜书柏也不大开怀。在闲福宫初见施叶的时候，便黑着一张脸，连往日里的虚伪笑容都懒得假装，想来是因为皇族的聚餐却独独少了她的宝贝女儿、心里不痛快吧。

　　坐在对面的琥贵侍，看着清颜素袄的施叶，投来和善的一笑，施叶躲闪不及，只好坦然地对视过去，甜美地一笑。这个男人给施叶的印象就是话少、话少、话少……话少到几乎与哑巴无异。

　　“本以为今年终于可以团团圆圆、一家人过除夕，谁知道施易却赶不及回来，真是可惜。”安帝说完，又轻轻叹了口气。
　　施叶垂着头，正喝了一口汤，听到这话时，差点将汤喷出鼻腔，她努力顺滑喉咙，将汤整口吞了下去。
　　其实施易回不来的原因，母亲已经解释过了，与她们的那次争执无关。而且，一次缺席原本也算不了什么，想她施叶，不也在昆仑山上待了整整八年吗？缺席了八次的她不也从没抱怨过什么，不是吗？
　　可是，施叶就是觉得自己像个罪魁祸首似的，妹妹在外寒风露宿的、做为姐姐的自己却在宫里好吃懒做，成天享福。于是，施叶的目光埋得更低，像个透明人一样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面前的那碗汤。

　　“可不是！那丫头古灵精怪的，有她在，肯定会有趣热闹得多！”帝夫紧跟着补了一句，说完，还没忘了瞥施叶一眼。
　　“那丫头整日喋喋不休的，她不在，反而耳根清静。”媖亲王微微一笑，不冷不热地说道。
　　“……”姜书柏与媖亲王对视了一眼，原本酝酿到嘴边的话，愣是又咽了回去。

　　这时安帝笑了笑，又道：“恐怕没有施易在，咱们的耳根今年也清静不了了。”
　　帝夫连忙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说吐蕃的王子、公主，会进京过年？”
　　安帝“嗯”了一声，笑道：“吐蕃王已书信于朕，说他的这两个孩子极爱笑闹，玩心又重，让朕多多担待。”
　　施叶面上镇定，心却多跳了数拍，盯着安帝的嘴巴，生怕她的下一句话就蹦出个天翻地覆的晴空霹雳。
　　“你们几个人，”安帝的目光，从这几名皇室子女的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施叶的眼中，慈祥地笑着说道：“与他们同辈，没事的时候便带着他们逛逛京城与皇宫，且不要怠慢了贵客。”
　　施晟与施颦立即应道：“是！”他们二人的声音极大，完全盖过了施慈与施叶的声音，恍惚间，施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只空张了下嘴而已。

　　施叶连忙低下了头，微一侧脸便瞧见了父亲紧握的拳头，可是他却什么都无法说，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安排，这便是无权者的悲哀……
　　“母上，不知吐蕃人什么时候进宫？”施颦一脸严肃地问道。
　　“若无意外，后日就该到了。”
　　施颦皱着眉，说道：“孩儿的功课很紧，一直排到二十九……”
　　安帝打断道：“你们的功课要紧。”
　　施颦满意地笑了笑，施叶的心却沉到了底：这闲来无事、又无功课缠身的人，岂非就只有她一个了？
　　施晟这时偷偷地对施叶苦笑了下，像是在安慰她说：没事，功课不紧的大闲人还有我呢！
　　施叶心里无奈、愤怒、抗拒，但脸上却还是神色不变，淡淡地瞅了施晟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寻着最香的菜去了。

　　“叶儿自幼在外学艺，万不可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媖亲王忽然说道。此时施叶正夹了一筷子的肉丝，听到母亲这样说，一种应了景的尴尬让她停滞了动作，筷子便僵在了空中。
　　“……是。”施叶回过神来后，立刻应道。
　　“叶儿乖巧温顺，长得又这么讨人喜欢，怎会失礼！”安帝笑道，施叶一慌，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连忙收回筷子，将肉丢进了碗中。
　　媖亲王掩嘴笑道：“乖巧温顺？皇上可别被这孩子的外表给骗了。”
　　这话像是在说笑，可是席间有眼睛的，都瞧得出安帝与施叶长得有多像，一时间竟无人接话，安静得令人慌神。
　　施叶身处事件漩涡的最中心，最是尴尬，她硬着头皮，撒娇地唤了声“娘”，可是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难听，极不相衬。
　　媖亲王倒是很受用地微微一笑，说道：“行啦，不说你的丑事了，贵客事大，不过，也不能疏忽了自己的职责。”
　　施叶点头称是，可是心里却隐隐觉得母亲的几句话像是在对安帝说一样：我女儿将来要是一不小心揍了吐蕃王子，或是禁军那边出了什么乱子，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
　　施叶身子微微后仰，目光穿过父亲与姜书柏的身体，看着今夜的母亲，抿了抿嘴唇，溢出一抹意外又柔情的笑容。

　　 “除夕的节目，不知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安帝忽然转了话题。
　　 媖亲王笑而不语，正面看向帝夫。帝夫与她对视了一眼后，转头偎向安帝，抛了个媚眼，道：“这几日忙前忙后的，都没睡个安生，幸好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安帝满意地“嗯”了一声，拍了拍帝夫的手，但视线却是看着媖亲王：“辛苦了。”
　　媖亲王淡笑垂首，却没说话。
　　安帝似不在意，看向施叶，说道：“叶儿，后日便由你去接吐蕃的人进宫吧。禁军的守卫方面多派些机灵的人，别出什么乱子。”
　　施叶连忙应道：“是。”
　　       
　　国事家事都讨论完毕，席间便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撂筷停歇时，帝夫便唤人进来收拾了整桌的残羹，又命御膳房端来了一些精美的点心与水果，他便与安帝、姜书柏低声聊了起来。
　　施叶在进出的太监里没有看到那名杀手，稍稍安心地捡了只苹果条吃了起来。
　　对面的琥贵侍不时地向她与父亲罗羽鸿递来亲切的目光，但施叶却没什么心情与他弱弱联手，只是一笑而过，全部交给父亲去应对。

　　点心水果吃得差不多后，晚宴终于宣告结束，施叶几乎是生了翅膀飞出了含光殿一般，舒展开了眉心。
　　媖亲王经过她身边时，瞪了她一眼，施叶只好收敛了面上放肆的开心，规规矩矩地跟了上去。
　　姜书柏亲昵地挽着媖亲王的手臂，旁若无人地走在前面，施叶有些心疼地去拉罗羽鸿，只见他的眼中果然是满满的伤感，映着月光，凄凄如水。
　　两人都厌恶前面的身影，于是越走越慢，直至看不见，罗羽鸿才道：“叶儿愿意与吐蕃王子结亲吗？不！只是假设，皇上没说要把你嫁到吐蕃去。”看着女儿瞪大的吃惊眼神，他急忙解释道。
　　施叶想了想，答道：“我又不了解他，自然不愿意了。”
　　罗羽鸿有些颓丧地说道：“其实，留在安国，你的婚事自己也做不了主，大抵会和你娘一样，娶回好几位夫婿，平分了自己的时间与感情。”
　　 “……”施叶皱皱眉，低声说道：“我……不喜欢娘这样的生活，我只会与一个人结亲。”
　　罗羽鸿双瞳一亮，但立刻又暗了下去，似是挣扎了一番，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吐蕃王子若是不那么惹人厌，嫁去吐蕃也好，至少他们是一夫一妻的。”
　　施叶知道他有多舍不得自己，此刻只是被不顺的感情影响了心情罢了，于是安慰道：“放心，我不会嫁过去的，我们都会心想事成的！”
　　罗羽鸿惨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看着父亲的模样，施叶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事帮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