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卟叱

18、南下之路（一）

　　回到自己的别院时，施叶发现门口整齐安静地站着四名黑衣奴仆，混在夜色中，像是四道魅暗的鬼影，动也不动地印在屋门外。
　　四人见施叶回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站在最里侧的那人像是其中头目，举手抱拳说道：“小姐，小人苏琮，此次出行亲王派我四人随行。”
　　“那有劳各位了。”
　　苏琮微微一怔，有点不太适应主人这样的客气有礼，又行一礼，才站直了身。借着檐下灯笼的摇曳烛光，施叶发现这人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方正的脸庞，棱角极为分明，双眉如剑，左脸颊上有一块看不太清楚的阴影。
　　“亲王还特意给小姐准备了一件衣甲……”说到这，苏琮向屋内的方向匆匆瞄了一眼，然后收声不语，面上现出一些为难之色。
　　施叶提裙跨入门槛，双肩一松，露出一抹无奈的浅笑。只见父亲罗羽鸿正愤怒地坐在桌旁，额上青筋爆出，双眼圆瞪，像是要喷出两道火蛇将桌上的东西全部烧光！然后再将余下的灰烬淋上热油继续烧、直烧到渣也不剩。
　　“爹。”
　　罗羽鸿将喷火的目光转移到了施叶的身上，狠狠地咬着牙不说话。施叶走到另一只木椅上坐下，匆匆瞥了眼桌上的东西，想来就是苏琮说的那件衣甲。
　　“爹？”施叶的声音放轻了些，眨着一双状似无辜又泛着点点水光的眸子，乞求似的瞧着罗羽鸿。
　　罗羽鸿怒拍了一掌桌子，震得衣甲似乎都跳脱了桌子，直欲破空而去。“你怎么就这般不听话呢！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些什么人吗！你知道会有多危险吗！”
　　施叶抿着唇，心下生出一丝愧疚。丫鬟小白则站在一侧，看着王夫百年难得一见的暴怒，惊得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你还不满十三岁，明明就还是一个孩子啊……”吼到最后，罗羽鸿的声音化作了轻小的呢喃，垂着头，难过无奈地瘫坐回了椅子上。
　　“皇上和娘派了一队人跟着我，五竹也在，小白也会随行，照顾我的起居，我们扮作商队，一完成任务马上就回来，不会有事的。”施叶蹲在父亲膝前柔声解释着，一旁的小白听到自己也能随行，双眸里霎时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万分喜悦地瞪着施叶。
　　罗羽鸿微微抬起头，看着女儿。清丽秀美的容颜，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闪动着自信与淡定的光芒，让他紧张的情绪不由自主地稍稍平复下来。但胸腔里的怒火，因那个不顾女儿生死的冷漠女人而起的怒火，还是在熊熊地燃烧着。
　　“你们都给我进来！”罗羽鸿冲着门外吼道。
　　苏琮带着其余三人悄声闪进房内，小心谨慎地站在门边，借着房中明亮的烛光，施叶才看清楚，苏琮的左脸颊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椭圆形，刚好盖住了颧骨的位置。
　　“这破烂衣裳是怎么回事？”罗羽鸿冷冰冰地问道。
　　苏琮半拘着身子，说道：“这是亲王为小姐准备的软猬甲，可以有效减轻锋锐兵器的杀伤力。”
　　施叶把桌上那件黑乎乎、丑不拉几的衣裳拎起来在身前比量了一下，微微皱眉，问道：“穿上它，锋锐兵器就无法伤到我了？”
　　苏琮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是的，寻常的刀剑是伤不了小姐的。”
　　“只有这一件吗？其他人呢？”
　　苏琮摇摇头：“这衣甲制作起来很是不易，只来得及做出这一件。”
　　施叶皱紧眉头，将衣裳搁回桌上，又道：“明日就要启程了，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
　　打发了这四人，施叶又好生地安慰了一番父亲，罗羽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施叶看着站在暗影中的五竹，招了招手，轻声唤道：“五竹，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黑布五竹点点头，安静地跟着施叶进了房，丫鬟小白则很识趣地退了出来，并将房门严严实实地掩了上，自行站到了别院入口处望月望天望……风。
　　施叶看着安静站在门边的五竹，原本想说的那些关于南行的事情忽然都变得不重要，反而是五竹那颗冰疙瘩一样的脑袋里的东西，让她非常地想要给它敲碎了、融化了，然后再重新制造一颗新的安上去。可是，这些观念却是这个国度里根深蒂固的东西，仅凭她一张嘴、几句话，怎么可能动摇得了！
　　这次南下的任务若是顺利无恙地完成，那么一切都好说。若是途中生了变化、遇到危险，那些随行的奴仆能否全身而退尚不可知，单说五竹，他定然会为了保护她而再次受伤，这些都不是施叶想要看到的。可是，该怎样避免她又想不到什么万全之策，只能遇事解事，见招拆招。
　　所以最后，施叶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小白的功夫很差劲，可我又不想把她丢在府里……到时若真有什么危险，我会让她穿上这件衣甲，你带着她留守就好，不必出面。”
　　五竹的头微微抬起，“看”向施叶：“我的责任是保护你，不是她。”
　　“我可以自保，她不行。”
　　“你可以找人保护她。”
　　“别人我不放心！”
　　“别人保护你我也不放心。”
　　“我不能让小白出事！！”
　　“我也不能让你出事。”
　　“我可以自保，但是她不行！！！”
　　“你可以找人保护她。”
　　“别人我不放心！！！！”
　　“别人保护你我也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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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叶从来没有听五竹说过这么多话，她本应开心地跳脚，可惜五竹却让她掉进了一个语言陷阱中，绕啊绕啊，总是绕不出来，最后施叶气得只好发挥了她的天然优势：小姐脾气——将五竹推出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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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媖亲王又将早已熟悉的施力派给了施叶当领路人，于是，除了媖亲王府的八个人外，便是十名商人打扮的禁军小队，一行人骑着马，护送着四辆装满货物的箱车，与施叶、小白同乘的一辆单独的马车，在城内的驿站安安静静地集合，然后又安安静静地出了柳安城。
　　城外路的两旁细草如碧玉之丝，天空中云朵飘飘，海风清凉。
　　小白像只飞脱出笼子的小鸟，对所有沿途的风景事务都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叽叽喳喳地诉说着各种兴奋与喜悦。最后施叶觉得耳朵负荷太重，只好假装困倦睡着，闭目养起神来。
　　可随着马车的起伏，施叶却在心里盘算着许多事情，譬如，小唐国的人真的也是用商队做掩护吗？他们的车队中，又有多少高手随行？自己这队人是否能够毫发无伤地将他们全数捉住、顺利带回京都？
　　一切都是未知数。
　　她们只能提前到达，提前做出万全的准备，所以连月来快马加鞭地赶路，累了便停车休憩，醒了便继续催马前行，不分昼夜。
　　小白虽然觉得有些疲惫，可是没有了王府里规规条条的束缚，她的累也只是体力上的累而已，精神上，还是十分愉悦的。
　　而其他人，都是有很好的武功底子的人，对于风餐露宿这种事情，就算不是习以为常，那也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的，眨眨眼，也便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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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队纵穿安国，一路南下，直至过了长江，来到了一个叫做金州的地方。
　　入城时，城里正下着濛濛的细雨，但是依然未减这里的繁华之象。只见街路两旁店铺林立，酒肆茶寮，货铺客栈，皆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拐角向里的小巷子里，一些推着小车摆摊的货郎担心着雨势变大，正一边儿聊着闲话一边儿收摊儿，叫花子端着破碗四处流浪乞讨，五行八作，高低贵贱，尽显眼前。
　　丫鬟小白也不怕细雨打湿了衣衫，兴奋地跳下马车，沿路观望，好似柳安城里从没见过这些光景般，看什么都是新奇的。施叶虽然想着低调行事，可灵魂毕竟也是个年轻的姑娘，最后只好吩咐施力先去寻找落脚的客栈，然后也故作淡定从容地跳下马车，追着小白沿街逛了起来。
　　雨，却渐渐大了起来，施力湿哒哒地跑回来，将众人领到了街尾最后一家还有空余客房的悦来客栈。这时节，来往商队很多，说来讲去，终于订到三间客房，施叶与小白两位姑娘家睡一间，其余两间十六人……只好自行安排分配。施力和一位黑衣家仆留下来整顿马车、安放货物，其余人则回到了客栈前厅点菜用膳。
　　安国中部通往吐蕃的各城都算是军事重镇，来往盘查甚是严格繁琐，所以很多西行吐蕃的商人也都喜欢从南部过去，而金州也是南下的必经之路之一，所以这里的客栈饭馆，不管是小吃还是名肴佳菜大都南北兼顾，应有尽有。
　　施叶点了一些没吃过的南方点心，也怕众人吃不惯，又叫了些汤面肉类，几壶烧酒，一缓连月来的奔波与紧张。自家的奴仆与禁军喝了点小酒，没有了旅途中护车护主的那种时刻警惕的防备，顿时放松了不少，开始聊起这里的风土人情与柳安城里的不同，与京城里的不同。
　　施叶不时也给五竹夹几口菜，然后也有些无聊地瞧着外面的光景。雨势比入城时大了许多，对面茶铺的房檐翘角上，雨水聚多而滴，坠落在地面的小水洼里，溅起一串串的小水花，升起、碎裂、散落，又汇聚，在地上腾起一层迷茫的雾气，似是要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那灰白之下。
　　街上的行人变得极少，有也是行色匆匆，忙着避雨，阴霾的天空让夜晚提早降临，很多店铺都已点起了烛火，星星点点的朦胧火光之中，分毫没有减弱这城里的繁华之象。
　　与施叶同桌而坐的，除了自己人五竹和小白外，还有苏琮和禁军的头领常焱。施叶左手撑着下巴，很随意地聊起这次的任务来：“我们一路加急南下，时间上应该还是很充裕的，今天就在这休息一晚。常焱，”常焱一听施叶唤自己，立刻放下碗筷，施叶看着他的谨慎守礼呵呵一笑，指了指他的筷子，说道，“出门在外，这些烦人的规矩能省就省了吧。”
　　常焱拘谨地笑了一笑，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明日跟家里的人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那边的动静。”家里自然是指京都，人自然是指那些提供情报的密探。
　　常焱点点头：“嗯。我看这里也是人来车往的，要是正巧在这儿撞上他们，也省了我们的时间。”
　　施叶微微一笑，让众人继续吃喝，自己则状似无意地观察起客栈内的其他食客。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尽数都是一般的百姓和商人模样，可是谁又能轻易地断定，他们之中绝对没有隐藏着一队演技高超的奥斯卡影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