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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命运。

      最近吴哲总把这个词挂在嘴边。

      我不喜欢这个词,因为这个词里一定包含着一些我无力改变的东西。就像班长退役,七连整编,伍六一复员。还有后来的漫长岁月中很多很多的分离。

      这个词隐喻着我们的失败和无能为力,我想,平常人会软弱地屈服于命运。队长他那么强,然而最终,也是无可奈何。

      成才回来了,也变了。变得我们都不认识他。

      ——特种部队A大队士官许三多。

      ……

      成才刚回来的时候我很高兴。我想所有人里,大概只有我是单纯的高兴,为成才还活着。

      但是回来的成才和以前很不一样,我听说他在靶场打伤人,在队长设计之下,吴哲他们监听过他的电话,然而这两次我都碰巧没能在场,后来我找齐桓和吴哲他们询问具体的情形,他们都不告诉我。

      后来我明白,队长是故意把我支开,他怕我会难受。

      其实最难受的,还是队长。

      成才变了。他的头发长了,眼神也和以前大不一样,我现在都有点害怕和他对视。成才以前也很爱笑,现在他的表情,让我发冷。

      他的变化每个人都看在眼里。吴哲说,他不是想不起来我们,而是根本不想想起来。

      我有时会回忆五年前那个成才的样子,也许是因为现在这个成才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我甚至有点想不起来五年前成才的样子,这使我惊慌失措。我开始找以前的照片,然后想起吴哲电脑里应该存着不少,正想出去找他的时候,他进来了。

      “三儿,快跟我出来一趟。”

      以前是只有成才这么叫我的,后来成才失踪了,我怕他们把成才的东西收走就搬到他宿舍来和吴哲一个屋,后来吴哲就这么叫我。

      我还没来得及问照片的事,就被他拽着往外走。我们出了楼,往另外一个宿舍楼去。我意识到他是要去队长的宿舍。队长今天不在基地里。

      吴哲拽着我推开门,屋里成才一个人在,他在看摊在桌子上的一些照片,那些照片里甚至还有以前在七连的和在草原五班的。我不知道队长有这么多成才的照片,我的注意力被那些照片吸引住,吴哲开始和成才说话我都没有注意。

      屋里只剩一把椅子,吴哲坐下了,我就站在他们旁边。我发现成才的注意力也没在和吴哲谈话上,他的眼睛仍然看着那些照片,心不在焉还有点不耐烦地听吴哲说话。以前的成才是不会这样的。

      吴哲突然提高了声音,他开始说俄语,我听不懂,但成才转过头来看他。

      吴哲又说了几句,说完的时候,成才神情变了,他露出那种似笑非笑让人发冷的表情。

      他也冲吴哲说了句俄语,我只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那是个问句。

      吴哲一下变了脸色,他腾地站起来,双手攥拳,好像就要扑过去和成才拼命。我吓了一跳,我印象中吴哲是从来不会跟人翻脸打架的。那一瞬间我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扑过去把他们拉开。

      最终还是没打起来,吴哲摔门而去,出去的时候还碰倒了椅子,我在犹豫要不要把椅子扶起来再和成才道别的工夫,吴哲又回来把我也拽走了。路上我听见吴哲咬着牙说,那个人根本不是成才,他根本不是。

      后来队长回来了,我在操场上远远看见他和成才在军械库边上说话。

      再后来队长对所有人说不许再单独去找成才。

      我也就没有再和成才单独见过面。

      队长他们开车出去的时候整个基地都炸了锅,吴哲竟问我,如果成才杀了队长怎么办?

      我安慰他说,怎么可能呢成才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我也是在安慰自己。其实我已经不知道什么事是成才会做的,什么事是他不会做的。

      没过多久,队里出去演习,本来不该我们去的,大队长的意思是,让队长带我们出去散散心。我知道演习当然不是散心,但队长最近压力确实太大了,他是需要一点别的事情来分散一下精神。我们开始积极地准备资料,加紧训练。在那段时间里,跑步的队伍中队长看着成才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晚上他也不再带成才去那个临时的审讯室了。

      出发那天我们在操场集合,对面楼上三楼队长宿舍的窗口我隐约看见成才的身影,他在看着我们。队长也看见了,然后队长仿佛笑了一下。我记得队长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成才。

      演习的成绩很好,演习结束时连长,啊,连长现在是师侦营营长了,来找我们晚上一起去喝酒。队长答应了,说总结会开完就去。大家兴致很高,趁大家都在闹的时候连长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前段时间队长突然让他帮忙找成才以前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队长接起电话,大家安静了点,我站得不远,隐约听见是一队长的声音。

      “…是那回那些边防军的上司,他们光那次就死了五个,还有以前的旧账,那么多人命呢。…
      那个上司在上边有人。”

      我听出来他是在说成才的事。

      “…你别怪铁头,你们两个队去演习,另一个队也在山上对抗。他们来了好几卡车人。铁头拦着,他们把铁头都打了。那个大校扯了肩章,说他连他这几车的兵就算以后都不在军队混了,今天也得把人带走。袁朗你别着急,我们都在想办法…”

      我心里的一下像什么塌了一样,队长扔下电话,往外走去。我们队的人都追了出去,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队长关上车门,车子启动,远去,一路绝尘,那远去的车影好像开在地狱的边沿上。

      高营长也追出来,问我,这怎么回事这是?

      我突然庆幸电话里一分队长没有提成才的名字,让他听见。

      ……

      回到基地以后,我们谁也没提成才,没有人敢开这个头。

      三天以后,队长回来了。抱回来一个小小的骨灰坛子。

      吴哲把僵死在宿舍里的我死拉活拽弄出去,我们到大队长办公室的时候屋里已经聚了齐桓C2C3和队里的很多人。最终,大队长拿起电话,

      那边接电话的是他们的指导员。

      一个陌生的声音通过免提,刀一样刮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我们没想动私刑,就想把人送到军法处。谁知刚一撒手,你们那个人跳起来就把一个兵的胳膊给下了。
      …全都红了眼了,想拦都拦不住,抄了家伙。
      我们真不知道他头部有旧伤。
      你们队长赶到的时候,人都不行了…”

      那个声音最后说,

      “错在我们,我们已经跟军法处把案子撤回来了。不然他的上司你们那个队长也得担责任。这个事情我们私了…”

      大队长把电话摔了,嗡嗡的震音砸在我们每个人心上。

      吴哲又把我死活拽回宿舍,他开始话痨一般喃喃自语,他说客观来讲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就假装他根本没回来过一样不就是没有抚恤金吗谁缺那几个钱啊…然后他突然就哭出来,我也想哭,但我哭不出来。我跑出去,有人在我身后喊,我继续跑,一直跑到375峰顶。

      我抱着膝盖藏到一个树窝里,我跟自己说,哭吧哭吧,成才死了啊。我使劲回忆从前和成才一起的时光,新兵营的时候,七连的时候,还有后来在老A的时候。我使劲的想,拼命的想,成才的样子却总是模糊的。一闭眼,眼前都是另一个成才那种让人发凉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我想得头快要裂开的时候,一束手电光照过来。

      “这儿呢,这儿呢。”

      齐桓的声音,随后是散乱的脚步声,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我从那个树坑里拉出来。借着手电我看清是齐桓吴哲和C2C3。

      吴哲说,

      “已经丢了一个,可不能把你再丢了。”

      心底的那根弦被触动,我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成才丢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们五个人抱在一起,就这么哭成一团。

      ……

      三天后我去找队长,队长还在宿舍里,我喊了好几声报告,里面才有一个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进来。

      队长坐在成才原来坐的那把椅子上,手上还抱着那个坛子。写字台上仍摊着那些照片,还有一个药瓶,是我跟队医领回来的,成才的止痛药。

      我不忍心去看队长的样子,也不忍心去看那个骨灰坛。

      我跟队长说,希望把成才的骨灰带回家乡,交给他父亲。

      队长很严肃很郑重地告诉我,那里面的不是成才。成才五年前的那次任务就没有回来。

      我回答,是!队长!

      然后转身退出。

      ……

      后来我听说,队长带着那个骨灰坛去到我们五年前执行任务,最终收队撤退回来路过的那处中俄国境。队长把成才的骨灰撒在了那里,他对旁边站岗的哨兵说,他的一个兵,迷失在国境对面,到现在都没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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