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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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那只笨狐狸，想念她勾着妩媚的眼角，用孩子般天真的语气对自己说：
『要不要来和阿狸玩玩，妖姬姐姐？』
——楔子
那一天，乐芙兰慢慢走上诺克萨斯郊外芳草清浅的山坡，落日时分从山坡另一面乍露出的余晖将山际线上方的天空浸红。
那是诺克萨斯一个温暖怡人的初春傍晚，骀荡的风抚弄着满坡的新绿，一块一块的草茵接连浮动起温柔的弧度。
乐芙兰的步伐非常缓慢，她很少有这样悠闲地行走。酒红色的长袍“沙沙”拖过草尖，苍茫的暮色中，唯听飞旋的归鸟在清鸣。乐芙兰抬起头，目送那成群的黑色影子消失在天际，复又低下头，继续慢慢向山坡顶端行进。
那是初春的一个傍晚，诺克萨斯四季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才刚刚开始，对乐芙兰来说却早已经结束。
已经，没有了敌人，几度风雨飘摇，诺克萨斯如今是“黑色玫瑰”的天下。所有，都是在黑玫瑰之首乐芙兰的一手操纵下完成的，没有人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少。可是，在夙愿达成的这一刻，乐芙兰却并没有迎来料想中的喜悦，她默默离开了狂欢庆祝的帮众，一个人，静静来到了这里。
乐芙兰是一个对自己很严苛的人，饶是这时，亦不愿放纵自己的回忆随意漂泊。不愿，谁知却愈加难耐。当乐芙兰缓缓地爬到半山坡，头发被吹起，缭乱了她的视线，拂面的徐风中，她恍惚间，又听到那个带笑的声音，妩媚戏谑，却又纯真欢快，喊她：
“——妖姬姐姐~”
为什么，还会想到那只笨狐狸呢？乐芙兰居然禁不住自言自语起来。明明只是一只笨到变身时连尾巴都学不会藏起来的笨狐狸，第一次见面，居然就敢那样勾着眼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诡术妖姬大人，要不要来和狐狸玩玩，看谁更狡猾？”
一言不发地将闪烁出危险气息的法杖指向她，那只狐狸却依旧漫不经心地笑着。她的身后，诺克萨斯贵族宫殿的地毯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堆垂死挣扎的男人，她缓缓向空中抛起了一枚光彩夺目的珠宝，仿佛受到了吸引，生命的精魄从垂死男人们的身体中飘了出来，飘向狐狸。狐狸昂起头来沐浴在那些精魄中，好像很愉快的样子，歪过头来，对着面前的黑色玫瑰嫣然一笑：
“你不应该感谢我吗？我，已经为你解决了你的对手了。”
乐芙兰依旧面无表情，冷冷道：
“你，如何知道我的行踪。”
反手将雪白的尾巴抱在了怀里，那张美得摄人心魄的脸庞轻轻摩挲着雪白的绒毛，笑得倾国倾城，又如孩子般毫不设防：
“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事情。我知道你想要诺克萨斯。陪我玩玩吧，我就帮助你达成愿望。”
刚开始，乐芙兰还有所警惕。她知道，这一只拥有人类面容、九条尾巴、以摄人精魄为生的狐妖并非诺克萨斯的居民，那么，这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强大对手其实是在向自己提出挑战？是否有第三方外族势力企图插手诺克萨斯？又或者，狐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可是，渐渐的，随着两人之间的相处越来越深，乐芙兰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多虑了。
“我们又见面了，黑玫瑰大人~”
她只是冷冷的瞥那只狐狸一眼，觉得那只狐狸脸上明亮的笑容真的很碍眼。明明自己没有给过她一个笑容，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几乎将她当做透明人，她却总是能在自己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时候，以各种奇怪的方式，带着她那招牌式的魅惑笑容，出现在自己面前。
“今天是要去地牢吗？从这条路走吧，这是唯一一条没有看守的路呢。”
“黑玫瑰大人要出门吗？不过你那几个随从我已经帮你救下来了哦。”
“在找那一份密卷吗？可是我手上这个东西？”
“嘻嘻，那群男人好傻！全都是阿狸的手下败将~”
……
渐渐的，乐芙兰好像已经习惯了在自己低调行动之时身边跟着这样一只大尾巴招摇地晃来晃去、拨人心弦的狐狸。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当狐狸不出现的时候，乐芙兰居然开始感到心神不宁，甚至恐慌，直到那只狐狸再次带着慵懒散漫的笑容出现在她面前，她才会下意识地大大松一口气。
“我决定了，以后我要叫你妖姬姐姐。”那只傻狐狸却完全没有察觉乐芙兰心情的波动，不容置喙地向乐芙兰宣布了她的决定。
乐芙兰的嘴角抽了抽，居然就这样，吐出了她对她说的第一句具有实质性意义的话：
“不要，乱取称呼。”
“除非你也叫我阿狸，不要再叫我九尾。”
乐芙兰的嘴角再次抽了抽，慢慢吐出几个字：
“这要看你什么时候变身可以只留下八条尾巴。”
是的，那仅仅就是一只独来独往的狐狸而已。她做事不需要思考理由，不需要担心后果，我行我素，一切全凭喜好，甚至有点蛮横娇纵。很多时候，乐芙兰无法判断这只狐狸的善恶。她对于自己的魅力深信不疑，会毫不心软地运用美貌去魅惑那些不设防的人类，将他们的生命精魄吸食殆尽。然而，她也会从乐芙兰手下抢救出那些她想要赶尽杀绝的老人和孩子。她说：『慈悲是人类的奢侈之举，但也是责任所在。』乐芙兰得承认她在听到这句话时怔了一下，对面那只狐狸则低着眼垂着长睫，月光般倾城的脸庞上，表情平静而肃穆。这种平静好像真的让乐芙兰在这只妖狐身上看到了一轮光华，一种自己甚至很少在诺克萨斯人类身上看到的东西：悲悯。
“你还是……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的好。”
那天，乐芙兰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第一次直直看进那只狐狸的眼睛里，郑重地说出了那句话。
一瞬间，乐芙兰看见笑容从那只妖狐的脸上消失，好像阳光离开它亲吻的云层，转而阴霾笼罩。妖狐怔怔望着乐芙兰，没有回答一句话。
乐芙兰听见自己的声音用如初冷静的语调叙述：
“诺克萨斯不是小孩子的游戏场。”
“不愿再跟我玩了吗？”
“我从没有在玩。”
紧随而来的是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乐芙兰依旧直直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而那双昔日摄人心魄、神采飞扬的眼睛此时却在惊慌失措地躲避着她，好像在大雨中被淋湿狼狈逃避的小动物。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看我……】
【如果看着我的眼睛，你一定会发现……一定会发现、我真正想……】
“嗯，我想……”
压抑的死寂，最终还是由狐狸打破。她干脆直接垂下头去，退后一步，完全避开乐芙兰的注视，非常低地笑了一声：
“我想……那么，我们是就此告别了呢……妖姬姐姐。”
狐狸说完，乐芙兰却觉得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告别？】她忽然也只会愣愣地看着那只深深埋下头去的狐狸。狐狸却再次退后，一个转身，走了两步，停在了原地。风吹动那个窈窕而单薄的背影，乐芙兰的喉咙动了动，好像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却在那忽然——那背影化身为了一个雪白的绒球，迅速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再没了踪影。
然后狐狸就真的再没出现。
乐芙兰一夜之间忽然变得更加冷酷无情、心狠手辣，黑玫瑰之名让敌人闻风丧胆。
当她再次亲手杀掉一个敌人，那庞大的身体在她面前倒下，临死之前的瞳孔中还满是不可置信，不知道自己如何被一个娇弱女子一击毙命。那肮脏瞳孔中的不甘与挣扎，居然一瞬间让乐芙兰心神恍惚，她忽然又想到了那个人，那倾国倾城的笑容，和那一句话。
因为慈悲，所以懂得。
乐芙兰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受到了狐狸的影响，也开始变得心软。这对乐芙兰来说是致命的弱点。慈悲，是在诺克萨斯这座藏满阴暗与污秽的城市中最不值得也不应该拥有的东西。不会有人感谢你的手下留情，只会在伤口甚至还没好的那一刻立马转身反咬你一口。乐芙兰的心软给她带来的只是无穷的后患。
可是和另一个东西比起来，这一点实在算不上什么。乐芙兰最最大的软肋，是那个教会她慈悲的人——那只叫做阿狸的九尾狐狸。狐狸在她身边每多呆一秒，乐芙兰就愈加发现狐狸与周遭环境的格格不入。纵使她如何自恃聪颖，终究只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小孩子，在诺克萨斯这尔虞我诈的魔窟下，仅因“慈悲”这一点，就随时可能丧命。
乐芙兰想，狐狸恐怕还是没有弄清楚她到底有多少敌人，有多少人藏在角落里等着杀她，否则，怎么会有人愿意和亡命之徒的她作伴。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孤傲地杀人、逃命，乐芙兰早已经习惯。可怕的是，忽然出现一个人，让她知道不用一个人的好处，然后就像毒瘾一样再也戒不掉，离开那个人的身边就会发疯的不安、想念，丢掉自己之前所有的冷静和理智，甚至丢掉自己——……这是乐芙兰无论如何始料未及的。
诺克萨斯的冬天到了，洒遍每一条曲折街巷的鹅毛大雪，乐芙兰在那纷纷扬扬的雪白中裹紧了红色的斗篷。四周寂静无人，空茫一片中，唯听到雪落下的簌簌声，乐芙兰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刺骨的寒冷，混合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名为孤独的感情。
这时她好像听到了狐狸的声音。最近她太经常出现这种幻觉了，也许是自己太疲惫。
就是在她回过神的这一刹那——乐芙兰感觉到胸腹处一阵撕裂的剧痛。
乐芙兰的瞳孔倏然放大一下，她看见身下的雪地上，洒上了几点殷红。还有的还在滴滴答答流淌下去，皓白中触目惊心。
那把长匕首是从身后插过来的，直接从后到前贯穿了乐芙兰的身体。
乐芙兰踉跄，跪倒在了雪地里。
这一天，终于还是降临到自己身上了……？
雪地很冷，可是身体更冷。温度在不断流失，连带她的意识她的生命。黑暗一阵一阵来袭，呼吸开始变得愈加困难。乐芙兰闭上眼睛，眼前的虚无中忽然又出现那张脸庞，在微笑，在呼唤，一遍一遍，清冷到接近悲戚的声音，唤着她：
『妖姬姐姐——』
乐芙兰不知不觉间也露出了微笑，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啊，幸好，她已经把那只笨狐狸赶离她的身边了。不知道，在离开自己后，那只狐狸是不是又感到无聊了，然后又找到了另一个人，邀请她同自己玩一盘游戏，一盘名为【谁先沦陷谁就输了】的游戏。而她，就是这一盘游戏中的输家，输得彻头彻尾。
意识恍惚的时候，乐芙兰忽然感到脸上的温热——有什么东西在舔她。
——是什么？
乐芙兰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可是没等到她有所动作，身体忽然腾空而起，被圈进了一个暖暖的、毛茸茸的东西里。
“怎么会……”
当乐芙兰总算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的这一幕——她的唇禁不住哆嗦起来，一瞬间失神。
将自己圈在怀中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动物。它是如此庞大，以致乐芙兰在它怀中只像一个被呵护着的小小婴儿。它静静匍匐在一片晶莹的冰雪之上，用自己雍荣华贵的皮毛为乐芙兰提供着温暖。它的眼睛是金色的，注视着乐芙兰，九条雪白的尾巴有的蜷起有的在轻轻摇晃，用尾巴末梢轻轻扫着乐芙兰失血的的脸庞。
“为……”为什么还要来呢……
可是她问不出口。乐芙兰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垂下眼帘，压抑那控制不住想要涌出眼眶的东西，低低说：
“别白费力气了，没可能了……”我已经……很开心了……能够在死之前见到你最后一面……
乐芙兰闭着眼睛轻声道：
“你知道吗，九尾，其实我……其实啊……”
可是这一次，那个人依旧没有选择听她把话说完。当乐芙兰感觉到一阵光芒，睁开眼睛，发现一枚散发着柔光的珠子被注入了自己的身体。
“……！”这……不是狐狸贮藏着自己生命精魄的珠宝吗？
珠宝完全融入乐芙兰的身体，乐芙兰感觉好像一股全新的生命被注入了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轻盈和温暖。可是狐狸——乐芙兰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失去了珠宝的雪狐体型急剧缩小，最后竟变成了一只和普通狐狸别无二致的雪绒球，趴在了乐芙兰脚边。
乐芙兰颤抖地想要去摸狐狸，却被狐狸灵巧地避开了。它最后上前来亲吻乐芙兰的脸，乐芙兰嘴唇颤抖着，喉咙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急急忙忙地看着狐狸，急切地看着它，希望狐狸从她眼睛中读出她想说的话。可是，狐狸在亲吻过她后，就转过了身，再也没有回头看乐芙兰一眼，一纵身，银色的身影如一支箭，消融进了茫茫雪地之中……
那大概，就真的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狐狸了吧。
那个冬天，乐芙兰被狐狸从死神的手中救回之后，回到自己的部众身边，就雷厉风行地布置下了计划，接下来的一个冬天，在“黑玫瑰”摧枯拉朽般的进攻下，诺克萨斯的贵族们很快全部投降，到了来年的这个春天，诺克萨斯便已易主。
乐芙兰最终达成了她的愿望。可是，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她的狂妄、她的野心，早就在那个人来临她身边的那一刻被击得粉碎。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怒，那个人的悲天悯人，那个人的蛮横娇纵，每一个神态每一种心情都给自己前所未有的悸动。早也，不想继续每日杀戮的日子了，早就想抛下这一切肮脏，和那个人一起，离开这里，过宁静平淡、无忧无虑的生活。
——为什么？上天为什么从没给过懦弱的自己这个机会，自己甚至没有机会把那没说完的话说完，那句她离开时自己想说的话：
——【我害怕……你受到伤害】
还有，
【——我喜欢你的啊，笨狐狸】
诺克萨斯郊外的山坡芳草如茵、暖风醺人，披着酒红色斗篷的黑玫瑰之女忽然从回忆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在回忆间不知不觉走到了坡顶。
坡顶有一棵花树，这初春的时分已经早早开了满树的花朵，成片成片的粉色，如锦如霞，当风吹过的时候，花枝轻轻摇动，花瓣也簌簌飘落。
乐芙兰在树下停下，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嗅着这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感觉着那些柔软的花瓣轻轻划过她的脸庞，这种细微却让人内心一动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被那个人圈在怀里，茸茸的皮毛，若有若无地漫不经心地扫着她的脸……
——乐芙兰忽然睁开眼睛，愕然地望向上方！
目光定格的一瞬间，连风也屏住了呼吸。乐芙兰好像听到了周遭花开花落的声音，如此辉煌、璀璨、热烈，还有——她那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简直好像要超脱她的控制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那个坐在花树树枝之上的人却依旧漫不经心地摇晃着自己的大尾巴，垂下树枝的尾巴末梢轻轻扫着乐芙兰的脸。那张倾国倾城的美丽脸庞在周遭怒放花朵的簇拥下更加不食人间烟火，那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树下发愣的黑玫瑰说：
“——要来和阿狸玩吗，妖姬姐姐？”
—END—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全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