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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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瑶用手抓了一把头发，避开我的视线，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嗤笑道：“你刚才说……你觉得你是个大方的人？”
我偏过头，看着他说：“你比起安静地坐在这里听我说，更加喜欢在杀几个人之后，再将枪口抵在我脑袋上让我说话么”
王瑶沉吟道：“你明明不是……”他顿了顿，咽下了剩下的半句话。
我大概能猜测到他后半句想说的是什么：明明不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
实际上我并不是一个太过偏激的人，至少大部分时间不是。宁死不屈、玉石俱焚的风骨，只会针对那些深仇大恨的人，或者更加具体地说——叛徒。
王瑶的确有理由产生怀疑我的做法，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我再活下去。
王瑶已经被逼到绝境，在外围的严密包围下，无论人质是生是死，他都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在最后关头将我杀死，让时间回溯到5月5日。所以，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接受王瑶的要求，只有用各种方法拖延时间，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但我现在非常直接地对王瑶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这只是交易。
这个顺从妥协怎么看都是可疑的。
可惜王瑶在这个他构成的绝境里，我向前踏进一步，他就只能后退一步。
王瑶稳下心绪，抽出一支录音笔，示意我开始。
我直接从我一开始授予唐文儒的关键点开始陈述，但在简单归纳后直奔关键点，解释了这项技术使用中，作为来源的神经前体细胞结构与欧米伽-0753里人类细胞的主要区别，并且根据这项差距，在供体的缺乏和移植排斥反应问题上应该进行如何的调整。
我觉得喉咙稍微有点干涩，舔唇后继续说：“……因此，假如没有区分出这两种不同人类细胞内在的增值、分化以及调控机制上的微小差别，这类细胞系在植入人体后就可能会失去应有的合成和分泌胰岛素功能，更有甚者可能会形成肿瘤。”
王瑶虽然在我面前准备了录音笔，但他也在自己的几本笔记本上快速地涂画着：“是的，你所选择的，就是让它变成了肿瘤……”
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片刻后，王瑶从笔记本上侧探头看我：“怎么了，曹先生，然后呢？我应该怎么将胰岛管干细胞诱导成胰腺干细胞？”
我对王瑶说：“可以先让我喝一口水吗？”
王瑶拿起身边的矿泉水瓶，犹豫了一下放下了他喝过那瓶，拧开了另外一瓶新的，插了一根吸管后抵到我的嘴边。我伸长脖子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水。王瑶感觉到稍微有些不自然，他将水瓶放在我身侧，让我扭头就可以自己咬到吸管。
他的态度多少软化了一些。
见机，我放柔了声音说：“看来，我刚才说的东西你认为是可以相信的。”
王瑶再次绷紧了脸：“谁知道。”
我说：“既然我已经提供了一定的交易诚意，那么在接着讨论诱导细胞的话题前，介意轮到我提问吗？”
王瑶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我的诚意，就是暂时让这里的人活下去，这已经足够了。”
我温和地说：“这和我一开始要求的情况不同。”
王瑶说：“我也没有答应你的要求。”
我看着王瑶，仍然柔和道：“那么，我也不需要你的诚意了。你可以拿回你的枪，你可以从我开始，也可以从这里随便一个人开始，我们的和平交易，到此为止。”
王瑶伸出手，将水瓶拨到我碰不到的位置，然后用手捏住我的下颚，贴近我的脸轻声说道：“你这是在要挟我？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人？”
我半边脸都被他的五指捏着，对上他看似疯狂、实际上只是在虚张声势的脸，我含糊不清地发音：“你当然敢，在这里的所有人对你来说，都是低你一等的，包括我。即使是一个一个地枪杀，恐怕也花不了你多少时间。但我并不是在要挟你，我想知道的，只是你的事情。”
王瑶手上用力：“我？”
我勉力理顺呼吸：“你不是觉得我伪善吗？作为一个伪善的人，我可在意你了。到底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让你不顾一切到这么一个地步呢？我是为了这个问题，才来到这里的。”
有那么一瞬间，王瑶手上的动作僵硬了。他松开手，后退一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便掩饰地靠在他那堆夸张的仪器旁。
王瑶脸容稍微有些扭曲：“你想知道这个？”
我靠在凳子上，摆出一副示弱的姿态：“你想说什么、想说到哪里都随你，只要你肯说。你说完之后，自然就轮到我将剩下的话都说完。”
王瑶偏过头，避开我的视线。
但他开始述说他的故事了。
王瑶是个比较容易冲动的人，除了因为他年纪轻轻外，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理智已经在失控边缘了。我本来还担心他会注意到我这是拖延时间的举措，结果他一旦开了话匣子，就完全停不下来。
在无休止的轮回里，他似乎非常需要倾述。
王瑶本来也只不过是普通人的一员，像所有人那样生活着，偶尔会遭受挫折，并且觉得人生“最大”的不幸莫过于此，然后又咬咬牙继续生活下去。
可是王瑶这人有个优势，他从小长了一张白嫩又有点小忧郁的俊脸，这让他的初恋开始得比大多数人更早，而且更稳定——这一点当然是我自己推测出来的。
但随着年龄的增加，他渐渐发现了他和他小女朋友的差距。小时候，他考试成绩永远比小女朋友差一截，读大学，小女朋友总是投身于各种各样的学生活动中，而他则靠小女朋友的辅导才勉强没挂科。等到工作，小女朋友在十几个OFFER中选择了去知名外企打拼，而他则在小企业里先工作着，打算年复一年地考着公务员。
所有人都觉得除了脸，这两个人哪里都不般配。但这小女朋友就是喜欢王瑶，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恋情，两个人的感情已经趋近于亲情了，尽管女朋友的家人对他们的婚姻计划持反对态度，但架不住小女朋友的劝说。小女朋友说，他都听我的，也不介意我因为生病生活上有很多不方便，他都能细心地替我处理这些不方便——小女朋友有着家族性的一型糖尿病，容易口渴，多饮、多尿、多食，容易乏力消瘦。可王瑶总会在他们相处的时候，在包里口袋里准备着各种小吃和饮料，比她还着急她的生活质量，她就喜欢王瑶这一点，足够细心体贴，他连小女朋友不生孩子的提议他也能接受。
于是两家人也就由着他们继续在一起，甚至谈婚论嫁了。
意外发生在2017年。
当时王瑶和小女朋友刚毕业不久，工作和生活上的很多事情还在调整，小女朋友选择的企业一忙起来就容易晕头，作息的节奏多少乱了些，结果她在业务旺季就患上了颜面部疖痈——糖尿病常见的并发症皮肤感染。她的岗位每天需要接待不少客户，那些脸部上的脓头无法遮掩，她很快就被公司调整了工作内容，批了长假让她在家休息，找了另外的人顶替她的职位，几乎只差劝她主动解除合同了。
小女朋友知道自己即使康复，也会被调到一些养老型的岗位后，就郁郁寡欢地交了辞职信，在家休养了。这让她也闷在家反省自己的职业规划，是不是跟身体条件相差太远、不切实际。这事情不但让小女朋友自己后悔，也让王瑶自责，他女朋友是个非常要强的人，忙起来就不管不顾，以前读书的时候都是他在督促她注意休息和饮食，结果那段时间，他也因为工作的事情疏于联系，算是间接导致了这次的并发症发作。但现在他也有自己的工作，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地翘课陪伴女朋友了。
那么，他应该是辞职陪伴在女朋友身边支持她，还是劝她放弃自己的理想，也找一份比较安逸的工作呢？
就算是一贯对女朋友千依百顺的王瑶，也会希望自己能比永远强势的小女朋友优秀的。
在那段沉重的时间里，王瑶每天都扔着企鹅邮箱上的漂流瓶，有时是许愿瓶，有时是心情瓶，内容无非都是希望女朋友能早日康复，或者寄望于哪天出现糖尿病的治愈方法，诸如此类的。除了偶尔会受到一些人祝愿性的回复，大部分时候都是石沉大海，但王瑶不在乎，只是像找树洞那样，每天发着漂流瓶，释放着对他们两人未来的不安。
但是，某天出现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回复：
“假如我能治好你女朋友的糖尿病，你可以帮我一个小忙吗？”
王瑶愣住了。
如果只是在平时，他绝对只会当这句话是一个恶意的笑话。他本来想问，你是哪位医科教授吗？或者问清楚对方是不是在开一个恶劣的玩笑，但是神差鬼使地，他就回了这么一句话：
“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忙？”
他抓住了这截救命稻草。
对方的回复非常快：“传句话给你所在城市的某个人，在你把话给传达了之后，我就会找到你和你女朋友，帮你们治好糖尿病。请问你答应这个条件吗？”
王瑶只是犹豫了非常短的时间，就将手放在键盘上，打出会改变他人生的一行字：“好啊，我帮你传话，你帮我女朋友治病。”
对方回复了一个新的漂流瓶，这次在邮件里，附上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一个看上去将近30岁的男人的半身照，这人像是站在一个比较暗的房间，他剪着短寸，神态疲惫，嘴唇紧抿，脸微微仰对着镜头。王瑶咽了下口水，离屏幕远了一些，他觉得照片上那人的一双丹凤眼，正阴鸷地通过网络审视着他。
邮件里还有一行字：
“那么，麻烦你了。假如有哪天你发现回到了过去的时间，有劳你找到这个人、并且传递一句话：”
“‘——从你15岁离开教授开始，生活得还算顺心吧？其实，你一直在同一个鱼缸里玩水呢，观赏用金鱼。’”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