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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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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杭州知府殷大人府邸的院子里,种着两棵桃树。每年春天会开出美艳的花朵晃了人的眼,每年的夏天会结出小小的桃子,却从来无法食用。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它们从何时起就已经站在了那里,谁也数不清它们已经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
那一年,桃花亦是开得那样灿烂,让人回眸间不禁想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动人故事。两个十四岁的锦衣小女孩依偎桃花树下,捧着一本不知从那里搜罗来的《江湖异闻录》,偷偷地说着悄悄话。庭院中,时不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那时,正是春光明媚。
“思思,你说,将来我们两个去闯江湖,该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号?你看这《江湖异闻录》上写的,什么‘浪子刀’曹不归,‘桃花扇’纪楚瑜,都有一个名号的,我们不会武功,气势上却不能落下半分,怎么也要取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左边的粉衣小女孩阿妩道。
那个叫做“思思”的青衣女孩垂头想了一会儿,轻轻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不如,我们就叫‘浪淘双侠’?”
阿妩眼底闪现出耀眼的光芒,兴奋地拍起手来:“好极了!我们要做就做风流人物,就叫‘浪淘双侠’!”
说着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那是最纯真美好的岁月,彼时的两个小女孩约定,在思思十五岁及笄之后,两人就一起从家里逃出去,女扮男装,一起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然而,彼时的她们把自己看的太重要,或者,把自己看的太不重要,以至于根本没有想过,那个约定,从一开始,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那年桃花树下的约定,注定是一场竹篮打水。
是那个叫做阿妩的女孩先违背了约定。在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她的父亲给她许了一门亲事,她要嫁到遥远的扬州去。她哭着求情,也曾试图反抗,却最终敌不过父亲的权威,只能披上了那火红的嫁衣。她出嫁的时候,思思离及笄还有一个月。
思思永远忘不了,她的好友出嫁之前,抱着她在她耳边柔声说的那番话:“思思,原来我们忘记了,我们这样的千金小姐,生来,就是要用来联姻的。父母之命不可违,我们自己从来做不得主。我要走了,‘烟花三月下扬州’,那里,想来也是一个好地方,只可惜再也见不到你了。希望将来,你能嫁一个待你好的丈夫。
“至于一年前的那个约定,我们,都忘了吧。”
十五岁的殷思思,失去了一个年少时最好的朋友的同时,也失去了做那场繁花似锦的江湖梦的资格。
(二)
殷思思终于就要及笄,可是她却再也没有期盼。及笄之日,对她来说,变得一点都无所谓。可是,她无所谓,不代表她的父亲也无所谓。
没有了好友的陪伴,她终日也只待在自己的屋子内,有时候会望着庭院内的那棵凋零的桃树痴痴地发呆,一张望便是一下午。
府里的下人都说,自从阿妩小姐出嫁,三小姐就变得孤单寂寞了。
这话传到了殷知府的耳朵里,他就开始张罗着为自己的小女儿攀一门好亲事,光耀门楣。那日,殷知府难得来到殷思思住的这个院子里,慈祥地笑着对思思说:“思思啊,你也要及笄了,杭州城内的世家,已经有五家上门来提亲了,这其中啊还有指挥使杨大人家的二公子。依爹爹看啊,这杨二公子年少有为,爹打算把你许配给他,你看怎样?”
她怎么看?她又能怎么看呢?殷思思心中苦笑,面上却是低眉顺耳:“全凭爹爹做主。”
“好孩子,爹爹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殷知府大笑。
那时候,杨二公子的文采在杭州城内已经小有名气。殷思思听两位姐姐说起过,约摸也是文采斐然,英俊潇洒之类的传言,她倒是并不曾留心过。
被许配给杨二公子的事情果然板上钉钉。当杨家的家丁们抬着一箱箱聘礼穿过十里长街最终踏入知府殷家的府邸时,杭州城内多少人家的红了眼,好事的人都在说,这绝对是城内最门当户对的姻缘。殷三小姐秀外慧中,杨二公子年少有为,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殷思思却一点都不在乎那些传闻,她依旧只是望着那两棵凋零的桃花树,整日整日地发呆。
原本打算那一年就嫁过去的,不想杨家那一年有位家中的长辈过世,这婚事便推迟了一年。殷思思,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变故,就是在殷思思十六岁那一年生的。
(三)
夏日的傍晚,知了还是不知疲倦地叫嚣着,沉沉的空气让人凭空生出一股烦躁。夕阳西下之后,天气总算凉快了不少,十六岁的殷思思正在书案上练着字,临摹的正是柳公权的字帖,外头却忽然变了天。乌云黑压压地笼罩下来,继而狂风大作,刮过树叶呼呼作响。
殷思思听到外头有花盆从窗台掉下来摔下来的声音,丫鬟小厮们忙着收拾东西来来回回噪杂地跑着,总之就是混乱一片。天,闷沉沉的。她觉得胸口也闷闷的,便放下了手中的狼毫,关上了窗子,将外头的嘈杂声隔去。
顿时安静了不少,可是离就寝却还早,她便坐在了一旁的小榻上,拿起一本书卷,看了起来。没一会儿,外头便开始电闪雷鸣,大雨也跟着倾斜而下。
窗外轰隆的雷声与磅礴的雨声,丝毫没有影响殷思思看书的心情,一直到夜深了,殷思思才打算稍加梳洗,上床就寝。
丫鬟兰儿将东西都收拾了,殷思思便独自一人吹灭了油灯,往熟悉的床沿摸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她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心猛地一紧,却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想要慢慢地退回去,将兰儿叫回来,却在那一瞬间,天地旋转,“砰”地一声,她已经被一个陌生人压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猛地尖叫起来,可是还没叫出声音来,已经被那强壮的男子用锦被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她惊恐极了,整颗心仿佛在那瞬间停止了跳动。黑夜中,她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只觉得那人的力气那样大,她全然无法动弹。
就在殷思思全身被恐惧笼罩之时,那男子低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深夜叨扰小姐,实在是过意不去,但却是事出有因。小姐若是能答应不出声,在下便不为难小姐,可好?”
恰好一道闪电从夜空闪过,将天空照得透亮。殷思思看见了那个男子的脸,看见了他幽深的眼睛,她的心,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明明是万籁俱寂的黑夜中,那男子竟然能察觉她那细微的动作,轻轻一笑,放开了对殷思思的束缚,在一旁躺下。
思思不知道该怎么办,以至于明明可以动弹了,她却依旧僵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心不安地跳动着。她觉得那股血腥味更浓了。
不知过了许久,她也不知道那男子是否已经入睡,便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受伤了?”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思思又在想,到底是自己的说话声太小他没有听到呢,还是他已经睡着了……正胡思乱想之时,那个男子轻轻地开口:“不知小姐这里可有金创药?”
“没……我——我帮你去取一些来!”殷思思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穿上鞋子套上外衣,就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江南的园林,为了避雨,建造了许许多多的亭台廊檐,就算是在雨天,亦能穿过重重假山,绕过杨柳水榭。殷思思跑的很急,溜进药房也很顺利,在黑夜中,瞧瞧地点燃了一盏油灯,不知道翻了多少的柜子,终于找到了几瓶金创药。她又不敢拿多了,怕第二日被药方的发现,只拿了柜子里最多的一种,料想少了一瓶也不至于被发现。她又找来了纱布,再不到还需要什么的时候,才匆匆地灭了油灯,关上房门,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大口大口地喘气起来。
屋内,却并没有动静。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喂,你……你还活着吧?”
良久,那男子低低地笑起来,似乎受伤的根本不是他一般:“别担心,我没死,就是死了,也万万不敢死在小姐的闺房里。”
思思听到这样的话,不禁脸色一红,心想还好是黑漆漆的一片,他也看不到自己。
思思将药递给了黑夜中的男子,就在自己的小榻上躺下,听着床上人的动静,她一点也睡不着,心中思绪纷杂,愁绪万千。直到天蒙蒙亮时,她才沉沉睡去。
等她再醒来时,她竟是睡在自己的床上。男子已经消失不见,屋内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若不是桌上留下的那张纸条,思思也许会觉得,昨夜的那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梦罢了。
桌上的砚台压着的那张纸条上,就写了两个不属于她笔迹的龙飞凤舞的大字:“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