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行者Ⅰ碧碧》墨三容

6、【终局】

　　三月初三重阴节，太白金星白日悬空。一月后，恶灵群现，妖鬼横行，世乐始乱。
　　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巫教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领袖，以女子身份位居鬼行者的艾碧碧，颓废地坐在白家绣庄后院，漠然抬头，仰视着防御结界外在天空肆意飘飞的灰白鬼魂们，无动于衷。
　　心死成灰，她已然失去任何意志，无聊度日。眼睛里空落落的，一夜苍老成熟。
　　白如玉叫：“碧碧吃饭。”艾碧碧就默默坐下吃饭。白如玉说：“碧碧该睡觉了。”艾碧碧就轻悄悄地爬上床放下帘帐，在黑暗里独自出神。白如玉叫来叫去，终于叫出眼泪，伏在廊上栏杆上哭得天昏地暗。
　　莫凡就是这个时候来的，立在艾碧碧眼前，悲凉凝重：“我们去龙湖寻你未果，折回玄枵郡，在玄水之源百鬼冥渊遇上了潜逃回来的朱夷。他吞下百鬼，重生肉身，成了惊天泣地的邪魔。”
　　艾碧碧转头看看莫凡，又倦怠地收回目光，任他诉说不为所动。
　　“师父不敌，魂飞魄散。绍澜长老为了保护教众，以自身灵力强行催动生死两难，暂时困住朱夷。一旦他灵力耗尽，朱夷还是毫发无伤地存在，祖洲之上的生灵都将面临死之灾劫。”
　　“碧碧，这样，你还不肯原谅？一定要所有人去死才好？那天巫教众人跪地祷告呼唤领袖的救援，他们说他们的领袖是艾碧碧，不是朱夷，他们不会效忠一个邪魔……碧碧，你一点都没有感应到么？”
　　空气凝固许久。艾碧碧呆滞地转过头，扫了莫凡一眼，又停在白如玉身上，忽然轻声问道：“如玉师姐，小青——你们爱过他么？以前，现在，将来，都会爱他么？——他这么坏，没有人爱他的。”
　　白如玉诧异，还是回答道：“小青是我弟弟，不管他做错什么，都可以原谅，爹、二娘和我，从来都是疼爱他的。”
　　艾碧碧怔了怔，喃喃道：“是么，是这样啊。”说完，她“嚯”地立起身，眸子里亮闪闪的，“我要回玄枵！只要是爱着的，什么都可以原谅的，我一直爱着所有人，怎么能弃他们于不顾。我们鬼行者不就是要收鬼伏魂，涤清尘世罪恶么！”

　　南浔国玄枵郡自古就是术士云集之地，巫教落根于此，靠着人杰地灵的优势壮大起来。
　　然而，就在玄枵郡，就在巫教赖以自豪的百鬼冥渊，邪魔转世。教中目前法力最高的绍澜长老牺牲自己的灵力催动“生死两难”，日夜运行以巩固结界。可是绍澜长老年过花甲，与邪魔相抗，能支持到几时？
　　而传说中神秘的新领袖不知所踪，那个小孩只怕是没有能耐阻止这场浩劫？
　　玄枵郡人心渐渐涣散的时候，艾碧碧风尘仆仆归来，在众人惊喜的目光中踏入玄枵。
　　“我叫艾碧碧。”艾碧碧神色庄重地举起琉璃明灯。众人先是沉默，忽然暴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响过云霄。
　　莫凡站在人群里，听人们高呼着“艾领袖万岁”，注视着渐渐老成起来的小师妹。原先那个胆小爱哭的小丫头早早不见踪影，失去父亲与师兄庇护的小姑娘一步一步学着长大，到如今，长成人们眼中高山仰止的救世主。
　　祸福相依，那些伤痛，不幸也幸呢。
　　没等人群安静，一个白衣少年飞快奔来，单膝跪报：“艾领袖，长老结界已破，邪魔出动。”
　　艾碧碧放得他是七星少卫之一，由七星少卫飞报，可见情况危急。当下不及多想，艾碧碧便抽身往百鬼冥渊而去。之前群龙无首的巫教弟子群情激奋，纷纷结队跟着艾碧碧浩浩荡荡开拨向百鬼冥渊。
　　莫凡受人群情绪感染，也激动起来。他手里握着一张执法堂的最新通告，赦巫教“莫须有”之罪，布衣猎手不得随意追捕鬼行者。他这个初次接手执法堂主持人之职的杰作，想来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同大家分享，现在可是碧碧风光的时间啊。

　　生死两难晃了两晃，“叮当”一声滚落在艾绍澜脚下，黯然失色。
　　朱夷桀桀怪笑，伸出血红长舌添添绿毛丛生的魔爪，一点不将艾绍澜放在眼里：“死老头，让你再阻拦我的计划，唧唧歪歪烦死人！我就要占领整个天下了，可惜你再也看不到，哈哈哈……”
　　“做梦呢！”
　　艾绍澜混身一振，这一声娇叱听在耳中熟悉非常。沿着玄水走来的女子淡定如菊，银白狐裘垂地而动，披散长发随风轻扬，苍白容颜下分明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气。女子手中那盏七彩斑澜的琉璃明灯异彩光华，仿佛凭空开出一朵绚丽夺目的七彩梵花。
　　“碧碧？”艾绍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喜极而泣，“你回来了！明灯——明灯终于肯听命于你了？我果然没有看错，天生赤子绝世领袖，真是碧碧……”
　　艾碧碧躬腰，深深行上一礼：“师父，让你担心了。”言止意难尽。
　　朱夷亦回过神，不服气地嚷道：“怎么可能！明灯的开启，一直都要反噬领袖自身灵力，怎么可能与施术者融为一体！我都没有做到的事，你这毛丫头怎么可能做到！”说完，暴怒地掀起玄水的滔天玄浪。
　　艾碧碧不理他的咆哮，俯身拾起生死两难，一手持灯，一手举杯，展出姑射飞升的身势。生死两难在明灯照耀下通体透亮，海蓝色愈来愈淡，直到变成透明无色的手环，而上面所刻的金波罗花交错发出金银光芒，好像日月交替普照大地。这奇异的情景，让所有人都惊呆，屏息而待。
　　“生与死的决择，两难。我不惧生，也不畏死，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我爱爹爹，爱师父、爱师兄们，爱我的追随者。生死两难，束于大爱！”
　　艾碧碧微笑看着生死两难化作一道光环笼在自己四周，明灯浮在半空，点燃热烈灼灼的炎焰，光芒照到的地方，一切罪恶黑暗灰飞烟灭。数百年前创教的领袖也不会想到，属于他的东西有一天会无怨无悔追随一个纯净如水的柔弱女子，再一次改写巫教历史，将为邪气侵蚀的巫教引入匡扶天下的太平之道。
　　朱夷傻了眼，连自己渐渐被圣洁之光融化都感觉不到。
　　不待回首，当时惘然，如尘如烟散。

　　半个月后，西岭郡紫石街的如归酒楼，竹叶青的醇香塞满了整座酒楼。
　　蔡洛拍开莫凡向自己送酒杯的手，不悦道：“酒鬼，又喝高了？”
　　莫凡呵呵大笑，忽然丢开杯子，手指向窗外，含糊不清道：“碧……碧碧，看……”
　　蔡洛慌忙转头，街上热闹非常，哪有成涟碧的影子？
　　耳边有人轻笑，一扭头对上如花笑靥，只是依旧苍白如雪。
　　成涟碧俯身，娇憨地冲蔡洛晃了晃手，扮成鬼脸：“洛师兄，你又上当了！”
　　三人笑作一团。原来生活可以这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