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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o the End of Time ...

  •   大海碧波万顷,天空和海洋在远处连接,浑然一体,向着这看不出的海平线尽头驶去的,是一艘乘风破浪的豪华龙首巨船。高高的船身上双剑相交的呯呯声不断传出,伴着热闹的喧嚣声。
      水手们围在甲板边缘,起劲地为他们在甲板上比剑的两位国王欢呼鼓掌,现任的凯斯宾国王,和从黄金时代穿越而来,帮助他们建国,此刻又再度出现的四王之一的公正王爱德蒙。
      青年和少年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凯斯宾自幼修习,而爱德蒙的经验得在他的年龄上加上二十年,两个比斗者都兴致盎然笑容灿烂。最终剑刃相拼,一阵刺溜的火花后两把剑同时架到了对方脖子上。
      两人笑着对视,各自放下剑,凯斯宾揽过爱德蒙的脖子用力晃了晃:“你变强壮了,朋友。”
      爱德蒙笑道:“我毕竟长大了点,又一次的。”

      相隔三年,露西长大了而且变得漂亮了,爱德蒙也初步从外貌上显出当年公正王的风采。
      挨个为浑身水的少年王裹上毯子半搂半抱地问候时,凯斯宾竟有些为两个世界的时间差窃喜,这位历史上的先贤得永远比他小了。
      当年初见时凯斯宾可没想过能这样跟爱德蒙称兄道弟,黄金时代的四位少年王中,年轻的凯斯宾觉得最难打交道的,倒不是那位强势又脾气不好的至尊王彼得,而是拥有两个王号的爱德蒙王。
      传说中他作为公正王的沉肃寡言和他曾经拥有的孤独王头衔,都为他添上生人勿近的色彩。
      他的确沉默,但开口总一针见血,凯斯宾发现,当四王内部发生矛盾时,爱德蒙出言支持一方,另外两人就会立刻倒戈。
      有次凯斯宾无意问道,他们总是相信爱德蒙的判断吗?
      他不确定彼得脸上是不是闪过一丝愧色:“他让我们少走很多弯路。”露西则对这个话题并不开怀:“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样的。”

      等两位少年王都换上一身合体的衣服就显得更加俊俏了,连露西都因为没有女装而穿着水手服而看起来像个可爱的小伙子,当然,爱德蒙穿的是凯斯宾的衣服,虽然凯斯宾比爱德蒙高了一点但看起来很合适。
      露西打趣凯斯宾有没有在这三年找个皇后,凯斯宾看着爱德蒙,不无遗憾地想,过去的三年的舞会上有爱德蒙,是对国内姑娘们多大的损失啊。

      爱德蒙和露西登上黎明踏浪号没过多久,他们就第一次登上陆地,孤独群岛。
      虽然知道这趟旅程不会简单,但第一个目的地的艰险就意外地困难,轻敌、出乎意料、尤斯塔斯拖后腿……或许都可以作为理由,但前后两代国王一起被投入监狱这事儿可一点都不好笑。
      凯斯宾愤怒地踹门时,爱德蒙在阴冷地地上睁开眼:“至少比白女巫的冰之牢房强多了。”
      凯斯宾停下动作,转向他:“你还好吗?”
      爱德蒙扶着额头从冰冷的石地上爬起来:“大概。”他因为过于激烈地反抗被两拳砸翻,加上之前照着脸的一拳,他还有点头晕。
      露西是在他面前喊着他的名字被拖走的,爱德蒙满心都是冰冷的怒火,此时他手无寸铁,要是他还能用魔法就好了。
      随即爱德蒙就怔了怔,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失去魔法后遇到困境的时候很多,他从来没这么想过。
      他的默然与忡怔大概被凯斯宾理解成了别的什么,凯斯宾走过来单膝跪在他旁边,仔细审视着他的侧脸和头部,顺口问道:“你还见过白女巫的冰牢?”
      爱德蒙简洁地回答:“我在那里认识了图姆纳斯。”
      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并没有让凯斯宾特别注意。他在黑暗中盯着爱德蒙,眉越皱越紧,爱德蒙头上并没有出血,但这样越发让凯斯宾觉得不安,爱德蒙需要医生,他恼怒地站起来,继续对铁门踹了两脚。
      或许是持续不断的噪音打扰了牢房深处那位久居者的安宁,让他忍不住开口,他们终于找到了第一个目标,伯恩勋爵。
      随后,被外面的喧闹惊动,凯斯宾和爱德蒙贴着狭小的窗口栏杆,看着人贩子将满满两艘船的人送上海面,然后绿色的烟雾笼罩过来,吞噬了他们。
      爱德蒙紧紧盯着它们,他嗅到了魔法的气息,充满了黑暗和负面。爱德蒙毕竟曾是个魔法师。
      迷雾涌动的时候,爱德蒙感到整个岛和海域都充满压抑的气息。

      在急切地想要救露西的爱德蒙面前,将他放出监牢就是最大的失误。爱德蒙本想更靠近露西再出手,但久候不至的黎明踏浪号船员们已经混上了岛,听到“为了纳尼亚”的喊声想起的一刻,爱德蒙和凯斯宾默契地同时动了。
      凯斯宾先将两个看守撞下二层然后自己跟着跃了下去,剩下的人一部分跟着他一部分扑向爱德蒙,爱德蒙用双手剑的铁链当盾,踢翻了几个人后,终于勒住打开牢门的小头目,从他腰侧踩下钥匙,脚尖一挑,踢给凯斯宾,凯斯宾刚刚为身边清完场,接住钥匙立刻打开手铐,随即为落到他身边的爱德蒙也解开手铐。
      混战中搜寻对方身影的爱德蒙和露西同时看到对方,也同时发现对方嘴角脸颊的淤青污血,于是,两人同时发飙了,还加上一个或许为了自己子民受戮也发了飙的凯斯宾。
      孤独群岛的人贩子在这一天遭到了灭顶之灾。

      从光复的孤独群岛总督伯恩勋爵手中,凯斯宾得到了他父亲留下的七把宝剑中的第一把,虽然看起来锈迹斑斑,不过凯斯宾凭着武者的本能感到它是把好剑,转手就给了爱德蒙。他还记得爱德蒙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呢。
      之后连着几天爱德蒙都在用小刀抛光那柄剑,岁月的峥嵘从石屑中慢慢显露出来。
      “真是一把好剑。”刚磨出剑尖爱德蒙就赞叹地这么说。
      “那么给你就不算辱没你了。”凯斯宾叉腰依在他旁边的酒桶上。
      “你要做的事情应该更多吧。”爱德蒙头也不回地说,又埋头入他的打磨工作。
      凯斯宾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目光不自觉凝固在爱德蒙的唇角,那点伤势早就被露西的神水至少了,凯斯宾还没习惯他们身边有黄金时代的女神呢。凯斯宾不由说:“你真走运。”
      爱德蒙茫然地抬起头。
      凯斯宾比划了一下:“我小时候最讨厌训练中受伤,因为致伤的药水非常疼,比受伤本身还疼。”见爱德蒙被他的话题吸引,他说下去:“我向叔叔要求改良药水时,叔叔说太疼了我可以不去练,但是老师告诉我应该让自己不受伤,我的剑术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爱德蒙说:“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凯斯宾笑了笑:“我小时候是个娇生惯养的浪漫的王子。”
      爱德蒙故意审视了他一番,板着脸说:“跟我看到的不太一样。”
      现在凯斯宾留起了胡子,看上去成熟英武极了。
      他们都大笑起来。然后雷佩契普从船舷上跳过来,说:“陛下,你的剑怎么样了?”看到凯斯宾,他又敬了个礼。
      凯斯宾向雷佩契普回礼,随后就向爱德蒙道别,转身回船长室与德里宁讨论航线。他是在工作间隙跑过来看爱德蒙的进度的。
      回头前他看到爱德蒙温柔地用指腹蹭了蹭雷佩契普的脑袋,雷佩契普视若珍宝的尾巴缠上爱德蒙的手指。

      爱德蒙的抛光工作完成时,黎明踏浪号也到达航线上的第二个岛屿。
      这是个景色优美、并且仍旧空旷到令人发寒的岛,看起来并没有人类居住。保险起见他们在靠近海岸的草地上露营。
      夜半时分,魔法的波动惊醒了爱德蒙,面对又想掳走露西的隐形人,爱德蒙怒气勃发地拔剑而起。
      他早已失去魔法能力,但曾经是神祗之下最强大的魔法师(尽管不是好人)的唯一嫡传,在他的指点下,船员们很快摸清这些隐形怪物的形状和弱点而将他们一一打倒。
      看不见的大脚怪们躺在地上哀哀叫唤,被剑尖指着脖子,连忙把计划合盘拖出,他们只是需要个女孩儿帮他们到魔法师的城堡读出破解魔咒。
      爱德蒙冷冷地问:“为什么不直说?”
      大脚怪们惊恐而慌乱地小声强调:“当心暴君!”
      爱德蒙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收剑还鞘:“不巧,我就是个暴君的继承人。”

      类似的话凯斯宾第一次听到时极为吃惊。
      传言中爱德蒙王被白女巫掳走,以一己之力与她对抗周旋二十年,保护——至少是有限度地保护着纳尼亚和居民们。
      但爱德蒙似乎不这么看,他将他视为白女巫的继承人。

      最终协商后还是让露西一个人去了,其余人把营地挪到了宫殿外等待,除了被选择性忽略的尤斯塔斯无人安枕,天色亮起来后,露西和一位魔法师出来了。
      不,那不是魔法师,是退隐的星星。
      黄金时代爱德蒙才真正了解到很多纳尼亚的真实,包括这个世界的星星其实都是由人……至少是类人的魔法生物担任。
      星星科里亚金将他们引入城堡,讲到他必须从什么手中保护那些头脑简单的大脚怪时,爱德蒙第一个反应过来:“迷雾?”
      科里亚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赠送给他们一张囊括整个海域的真实地图,并告知他们的使命。
      露西、爱德蒙、凯斯宾每个人都被他盯着眼睛警告了一番关于考验与诱惑,这位年迈的星星眼中似乎有穿透一切的力量。

      当晚他们离开这座岛后,海上掀起了巨大的风暴,电闪雷鸣中黎明踏浪号摇摇晃晃地前进着,更糟糕的是,经验丰富的船长德里宁无法判断暴风雨会持续多久。
      德里宁和凯斯宾为是否返回岛争论了一番,爱德蒙虽然在船长室,始终一言不发。
      他从踏上第一个岛以来就感到的那种阴郁压抑感越来越强了。
      夜深人静,爱德蒙和凯斯宾都已经躺在吊床上,随着船只的颠簸摇晃着,爱德蒙睁着眼睛,双手枕在脑后,朝着虚空发呆,在孤独群岛和魔法师的岛,两次露西面对危险他都想到了魔法,是否因为他的心变得软弱了?
      爱德蒙想起星星科里亚金的话,守好你们每一个的心。
      船舱外肆掠的风雨声不知何时化成了一声声微弱的呼唤,当传入爱德蒙耳中,那已经是清晰的声音:“爱德蒙……”爱德蒙震惊地睁大眼睛,眼前的虚空中漂浮着一个绿色雾气化成的人影,对他伸手轻唤着:“跟我来,加入我……”
      爱德蒙一手抄起枕边的剑,下意识拔剑,但拔至半途,他刷地把剑按了回头。几乎同时一个更加轻而真实仓惶的声音说:“爱德蒙。”
      舷窗外雷光一闪,将爱德蒙苍白的脸色映得清清楚楚,爱德蒙的手臂下垂,他不知何时入梦何时惊醒,转头看向吊床边的白裙女孩:“露西。”
      露西低声说:“我无法入睡。”
      一旁的凯斯宾也被惊醒了,残留着从梦境中带出的惊惶看着两兄妹。
      “我猜猜,你做了个噩梦。”爱德蒙略带沙哑地说,随后意识到他的语气太消极了。爱德蒙抓住露西的手臂,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没事的。”

      等露西回到她的卧室,爱德蒙重新躺回吊床里,但殊无睡意。
      凯斯宾明显也是,两个人的呼吸交错半响后,凯斯宾首先打破沉默,问:“所以你梦到了什么?”
      爱德蒙回答:“简蒂丝。”
      “谁?”
      “你见过的,冰后面的白女巫,我的上一任王。”
      “对了,你这么叫过她,那是她的名字?”
      爱德蒙没有回答。
      凯斯宾问:“你承认她是你上一任王?”
      这次爱德蒙回答了:“恐怕只有我这么认为。”
      凯斯宾还想对爱德蒙说些什么,但爱德蒙没有再开口。

      凯斯宾还记得,在他受到蛊惑,不由自主地把流血的掌心伸向白女巫,是爱德蒙拦在自己身前,一把握住白女巫伸出冰层的手。
      彼得大吼,露西尖叫:“爱德!”
      “简蒂丝,”他只看见爱德蒙的背影,比他还矮的少年仰望着冰壁中的影像,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我的血,但这温度可以。”
      “那里很冷,很孤独吧,对不起。”
      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爱德蒙闪电般抽出剑,猛地刺进冰层。
      高大的冰壁崩裂坍塌,冰冷刺骨的雾气弥漫开,凯斯宾不由抬手挡住眼睛,但隐约看到面前一动不动的少年的背影,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白雾将散未散,彼得走过去,单手搂住爱德蒙的头,没有说话。
      现在回想那时的事,凯斯宾竟然感到一丝嫉妒。
      暴风雨的轰鸣中,凯斯宾蓦然惊醒,他嫉妒谁?彼得吗?

      漫长的暴风雨终有停歇之时,雨消风散,黎明踏浪号面前出现新的无人岛。
      这个岛屿无比荒凉,远处的山峰是死去的火山,探索中,凯斯宾、彼得和爱德蒙发现了前代勋爵留下的绳索,他们顺着一道岩缝潜入巨大的、交错的地下空洞,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清透的地下湖。而湖水能把一切事物变成金子。
      连爱德蒙也措不及防地中招了,在魔力的湖水作用下,一切负面情绪都被放大,科里亚金曾警告过的内心的黑暗被勾了起来。
      凯斯宾是少年流亡所诞生的不安定而衍生出的独占欲,绝对的统治权;爱德蒙是王权更替与不断屈居人下而诞生的不甘与怨愤。
      他们拔剑相向,直到被露西喝止。
      露西愤怒地斥责下,他们都收起剑,随她离开这个晦暗的洞窟。回到地面的一瞬间,他们宛如新生,头脑瞬间为之一清。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懊恼自责羞愧占据了他们的胸口,露西松了口气,略带气愤地看他们一眼,自顾自走开了,两人对视一眼,快得看不清什么情绪,便一前一后跟上露西。
      回到集合的地方,船员们搜集了食物,尤斯塔斯却不见踪影,露西无奈又忧虑地说:“我有不祥的预感。”
      爱德蒙立刻说:“我去找他。”
      他向着山峰走去,凯斯宾却紧跟着说:“我跟你一起去。”
      爱德蒙微微停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大步向前走去,凯斯宾立刻追上。

      远离开露西他们的视线,走在贫瘠的山坡上,爱德蒙开口说:“没错,我心底深处一直这样认为,我让位给彼得只是因为阿斯兰认为纳尼亚需要四个王,不是因为我比他差……”
      凯斯宾看向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你确实不比他差。”
      爱德蒙多少有些惊愕地看着凯斯宾,然后表情缓缓柔化,他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凯斯宾则一直微侧着头,专注地看着他。
      其实不止如此,凯斯宾知道爱德蒙一直对他当过二十年白女巫的国王耿耿于怀。

      那一夜突袭王宫失败,纳尼亚仅剩的半数战士折损在王宫里,幽暗的王宫像一张幽深的巨兽的口,吞噬无数血泪与生命,漆黑的铁牙合拢后就断绝了生机。
      彼得和凯斯宾都满腹怨气,回到驻地,面对露西的询问,他们仍然互相指责。直到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吵够了吗?”爱德蒙大步向前,越过他们,“你们失败的袭击联手把弥若兹送上了王位。”
      凯斯宾说:“什么?”
      彼得说:“你怎么知道?”
      爱德蒙猛地回头:“因为我知道怎样做一个国王。”
      他平静下来,冷冷地说:“一个篡位的国王。”
      爱德蒙对自己冷酷的审判态度令人心惊,彼得立刻抛开针锋相对的情绪,安抚弟弟:“爱德,那不是你的错……”
      爱德蒙讥讽地扫视他们:“就像你们现在互相推卸责任一样?”
      那时候的凯斯宾作为一个战士还很年轻,作为一个国王也很稚嫩,是爱德蒙亲手挖开血淋淋的伤口的行为,让凯斯宾学会了反思。

      凯斯宾知道血缘是极为神奇的,譬如他父亲和叔叔就完全不像,彼得和爱德蒙也完全不像,但对于尤斯塔斯,他还是忍不住问过彼得:“他真的和你们有血缘关系?”至少他父亲和叔叔都是雄才大略的国王,彼得和爱德蒙都是旷古烁今的传奇,而尤斯塔斯,感觉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变成龙就更不在一个世界了。
      爱德蒙被龙抓走是虚惊一场,凯斯宾按下想把这头龙大卸八块的血腥冲动,对着尤斯塔斯变成的魔龙一筹莫展,最后决定他们几人暂且在岛上再过一夜。

      船员们把搜集到的食物抬回穿上,留下几个船员帮着仅有的两个女孩子处理食材。爱德蒙站在原地,明显地在发呆。
      凯斯宾走过去:“你在想什么?”
      爱德蒙回答:“我在想海滩。”
      他说完,看了一圈这个荒凉的海滩,露出笑意:“好吧,我在想彼得和苏珊。”
      爱德蒙抬手随意划了个弧线:“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到纳尼亚那次,是在凯尔城堡废墟下的海滩上。那是唯一一次我们四个人一起到纳尼亚,手拉着手,穿过魔法通道……”
      爱德蒙自言自语般的陈述中,生动的画面在凯斯宾脑中展开,但他想起的是地下宫殿里宏伟的壁画中的一幅,巨石堆积的战场上,一身征尘的少年王们手拉着手,在阿斯兰面前受封为王
      他亲眼所见的面容为这幅浮雕填充了颜色血肉,最为复杂、作为生动的是才从成人变回孩子不久的爱德蒙王。

      在凯斯宾和彼得讨论战术的时候爱德蒙总不爱说话,沉默地坐在石桌边。
      休息时凯斯宾的目光目光总会不由自主溜到他身上,他知道,那是传说中爱德蒙王曾被白女巫杀死的石桌。
      凯斯宾在爱德蒙身上找到了太多同类的感情,他被困在很多矛盾中,他早已接受叔叔并不喜欢自己的存在这个事实,仍旧悲愤于父亲死亡的真相,他渴望黄金时代的王者的帮助,又难以忍受他们凌驾自己之上指手画脚——尤其是不成功的指挥,被背叛,被掣肘,他确信能在爱德蒙身上看到同样的影子。
      向弥若兹下达战书前,凯斯宾帮爱德蒙挑选合适的铠甲,那是他唯一一次和爱德蒙独处,他想问,爱德蒙是怎样找到他的位置。
      最后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看到爱德蒙,知道自己有同类,就足以让人得到慰藉。

      尤斯塔斯化成的龙点燃篝火,在砾石的海滩上燃烧着。
      火焰之上,夜空中一条闪烁的光带,像深黑绒布上垫着宝蓝丝绸,又撒上星星点点的钻石。
      爱德蒙躺在火堆旁,喃喃:“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恒星。”
      凯斯宾坐在他身边,仰头望着星空:“我也是。”
      顿了顿,他说:“我们已经离开家很久了。”
      爱德蒙静静听着,凯斯宾转动脑袋看向另一片天空,“年轻时我一直梦想航行到世界尽头,让我找到我父亲。”
      爱德蒙说:“也许你可以。”
      凯斯宾没有说话,索性也躺下来。与爱德蒙并肩面对头顶的浩瀚星海。
      爱德蒙继续说:“说真的,凯斯宾,我很高兴见到你。”他微微叹息,“我本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的。”
      凯斯宾一挑眉,随即想到:“时间。”
      爱德蒙无声地点了点头:“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过了二十年,那边只过了一周,接着在这边又过了二十多年,那边只过了一瞬间,再一次回来时已经过了千年了,虽然阿斯兰说我和露西还能回来,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召唤,这一次时间差倒是慢了很多。”
      夜色温柔而静谧,或许因为方才谈到父亲,让凯斯宾的心情柔和而脆弱,他说:“或许阿斯兰知道我仍然需要你(们)。”
      爱德蒙笑道:“是啊,我和露西……”
      “我是说,”凯斯宾转过来,侧躺着,面对爱德蒙,“我,需要你,爱德蒙。”
      爱德蒙扭头怔怔地看着他。
      火堆跳跃的光芒映在凯斯宾的眼瞳里,爱德蒙还年轻,至少年轻到足以进入纳尼亚,显示的世界还在打仗,他每天满脑子如何钻空入伍,所以这样的事情他没有想过,但他并不是完全不明白这样的目光。
      不该是凯斯宾,他真的没想过。
      “晚安。”没有给爱德蒙更多反应时间,凯斯宾已经说,翻过身去,背对着爱德蒙入睡了。

      第二天清晨,科里亚金说过会指引他们方向的那颗蓝星出现了。
      他们欢呼着重新起航,凯斯宾的表现一切正常,仍旧开朗坦然,爱德蒙迷茫又庆幸,只能态度照旧,好像没听过昨晚那句话,但他知道已经有不同了。
      即使在初升的朝阳下那星星仍然那么明亮,但随着天光渐明,风慢慢停了,水手们艰难地划着桨,繁重地工作让塔米心浮气躁起来。
      一个忙着控帆的水手恶狠狠地望着盘旋在船边地尤斯塔斯,对同伴说:“如果它让我饿了,我就吃了那龙!”
      庞大的身躯并没有给尤斯塔斯什么信心,但站在他脑袋上的雷佩契普大声说:“别担心,尤斯塔斯,他们得先对付我!”
      船舷边的凯斯宾惊讶地喃喃:“雷佩契普竟然能和他相处得很好。”
      爱德蒙带着笑意仰视他们:“雷佩契普很了不起。”
      凯斯宾知道爱德蒙和雷佩契普间有些无需言说的默契温情,在他听过的传说中,纳尼亚的老鼠最初并不是能说话的魔法生物,他们曾在爱德蒙王被处死的祭坛上为他扫雪,才被阿斯兰赐予新生。
      从克奈尔斯老师口中听那些故事时,他以为都是久远的传奇,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远,可是纳尼亚人,黄金时代的王,还有星星,都逐步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
      如今凯斯宾想到那些传说会感到微妙的嫉妒,他也希望能获得为爱德蒙效死的机会。

      船身突然一阵剧烈地动荡,然后抛开滚了满甲板满船舱的水手们自行前进,爱德蒙扑到船舷,往前看去,惊喜地大笑:“尤斯塔斯,你真聪敏!”
      尤斯塔斯化成的巨龙用尾巴绑住了船头的龙首像,扑扇着翅膀向前飞行,拉动沉重的巨船,甲板上的水手们纷纷用力鼓掌,摘下自己的帽子高高抛起。
      爱德蒙站在水手们之后,也微笑着鼓掌,这是第一次尤斯塔斯主动为大家做点什么,同时他也真正开始被接受了,爱德蒙深深松了口气。
      凯斯宾想起爱德蒙见到尤斯塔斯遗物时的惊痛自责,不禁说,“你真的很……看重尤斯塔斯。”
      爱德蒙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凯斯宾对此有些讶异:“为什么?”
      “我以前跟尤斯塔斯很像。”
      凯斯宾立刻说:“不可能。”
      “真的,”爱德蒙看向他,并不耻于提起,“甚至还要糟。我一进纳尼亚就被简蒂丝接走了,然后好心的纳尼亚居民教育我……如果我跟其他兄弟姐妹一起进入纳尼亚,表现可能也就跟尤斯塔斯差不多”
      现实世界爱德蒙和尤斯塔斯针锋相对,但重回纳尼亚后,他蓦然想起了少年时不受欢迎的子爵,有些怅然,“我好像看见了另一个我。”
      对于那么久远的事情凯斯宾没多少发言权,但从现状而言,“尤斯塔斯……”凯斯宾笨拙地安慰:“在成长。”
      他急中生智,想到,“至少雷佩契普已经把他培养成剑术大师了。”
      “哈哈!”想起雷佩契普的那个玩笑,爱德蒙笑出声来。

      靠着尤斯塔斯这个生物引擎,黎明行者号在天黑之前到达了有着解决邪魔方法的星辰岛。
      爱德蒙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凯斯宾握着剑护在他身侧,他们走过落满枯叶的石桥,穿过高大的古树与蔓藤,来到一张餐桌前。
      三位勋爵都已在这餐桌前沉入永眠,缠满古藤,众人取出他们的剑,和过去得到的三把一起,六把剑叠放在阿斯兰的餐桌上,仍缺一把,但已经发出蓝色的微光。
      随后蓝星从天而降,化为美丽的女子。
      那颗星星自称莉莉安蒂,拉曼杜的女儿,她姿态高雅,又天真懵懂,“如果令你们不安,我能够变成任何东西。”
      爱德蒙和凯斯宾异口同声地说:“不用。”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中看到了调侃和无奈。

      莉莉安蒂告诉他们最后一把剑的下落,然后就重新化为星星返回了天上,残旧的露台上,三个纳尼亚的王遥遥注视着邪魔栖息的岛屿,他们必须从中取出最后一位罗普爵爷的剑。
      在阿斯兰的餐桌用完晚餐,大家就在周围铺开寝具,虽然接连的冒险使漫长的航程充满精彩和趣味,但无法改变航行基本的饮食受限的情况,即使心知将面对严峻战斗的国王们,也没在餐桌上为难自己。大块朵颐一餐后,大家都带着满足入睡了。
      天刚蒙蒙亮,爱德蒙就醒了,他没有走上可以遥望到黑暗岛屿的露台,而是走到海滩上,躺了下来,看向朦胧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爱德蒙撑着柔软的细沙地坐起来,凯斯宾弯下腰,坐在他旁边。
      爱德蒙仰头看了看星星已经隐没得看不见的天空:“她很漂亮,对吧?”
      凯斯宾反问:“你不也是?”哪个男人没有看呆了。
      莉莉安蒂的美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上的震撼,男人没法不受到吸引,但可以只是欣赏。
      爱德蒙瞅了凯斯宾一眼,露出笑意,凯斯宾笑着一捶他的肩膀,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别扭气氛终于散去大半。
      两人并肩而坐,遥望天空与海平线,许久,爱德蒙说:“终有一天我离开纳尼亚就不能再回来,或许就是这一次。”
      凯斯宾并不犹豫:“我相信只要诚心祈求,阿斯兰会让我们再见。”
      爱德蒙为这个答案意外,他没想到凯斯宾会选择一直守着这份感情:“你也不会找一个皇后?”
      凯斯宾说:“不会。”
      爱德蒙继续问:“你的王位继承人怎么办?”
      凯斯宾已经深思熟虑过了:“纳尼亚不是属于我的,我属于纳尼亚,我会挑选足够优秀的孩子来继承王位。”
      这句话让爱德蒙怔了怔,清晨的海风中,突然被灌进心底。
      他舒口气,躺回海滩,轻声重复:“我属于纳尼亚……”
      他曾经的退让,曾经的不甘,都可以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解释。
      长久折磨他的隐痛,终于释怀。

      驶向黑暗岛,这将是黎明踏浪号的最后一站,水手们各自准备,凯斯宾和爱德蒙在船长室,面对而立,各自穿甲。
      凯斯宾突然说:“如果我失败了,”他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随意,“无论发生事,我希望你知道,我爱你。”
      爱德蒙看着他,回答:“我也是。”
      这是爱德蒙第一次明确地回应他。
      凯斯宾本以为听到这句话会让自己惊喜,但或许早有意料了,或许是这个时刻太严峻,他只是严肃地,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爱德蒙身后,帮爱德蒙系软甲的带子,突然想起来,勋爵的剑已经被留在了阿斯兰的餐桌上:“你已经放弃了你的剑。”
      爱德蒙回答:“反正不是我的。”
      凯斯宾拿出彼得留下剑:“用它。”
      “但它……”
      “彼得会希望你使用它。”
      凯斯宾觉得此刻他能够了解彼得的心情。
      彼得亲眼见证过孤独王的时期,哪怕很短暂,他不想埋没爱德蒙,也不想让孤独王重现,那是爱与矛盾参杂在一起的感情。
      爱德蒙凝视它几秒钟,接过了剑。

      稍后凯斯宾简短地对所有船员进行了一次演说,爱德蒙看着他,仿佛看到彼得坐在独角兽上,第一次出征。
      他身边总是有这样无比出色的人物。
      一片“为了纳尼亚”的呼喊中,爱德蒙笑了起来。

      天知道他们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在一片黑暗中面对可怖的巨大怪兽与自己内心的弱点。
      简蒂丝的幻象问爱德蒙:“你想证明什么?”诱惑他:“做我的国王,爱德蒙,你是国王。”
      爱德蒙一直没有应声,也没有丝毫动摇。
      她再也不能凭这一点来伤害他了。
      第一缕射入阴霾的天光下,邪恶魔力构筑的黑暗岛如冰消雪融,散去的魔力之雾中,曾经被吞噬的人们完好无损地返回。
      爱德蒙搂着露西的肩站在船舷边,看着这团聚的一幕,凯斯宾走过去,站在他们身旁。
      露西高兴地看向他:“我们做到了!”她又看看爱德蒙,低头靠在他胸口,笑道:“我知道我们能做到的。”
      爱德蒙也笑了笑,越过露西的头顶,看向凯斯宾:“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凯斯宾的笑意消失了:“你是说……”不,不要那么快……
      他们的对话被变回人类的尤斯塔斯打断了,但凯斯宾未得幸免,前方的海面上漂浮着大片大片的百合花,那就是阿斯兰的国度,他们这趟航程的终点。
      离别已经近在眼前。

      简单的商议后,只有三位国王、变回人类的尤斯塔斯和雷佩契普乘着一条小舟继续前进,船长德里宁去准备船只,其他人则原地休整。
      爱德蒙率先走向船长室,去卸掉软甲,凯斯宾跟在其后,露西走在最后,步逾千金。
      凯斯宾注意到她情绪低落,回头道:“露西?”
      她看向前方的爱德蒙的背影:“我只是想起了……”
      意识到她想说的和爱德蒙有关,凯斯宾追问:“什么?”
      露西轻轻说:“爱德蒙比我们都善于承受离别,那不是他该经受的。”
      凯斯宾意识到什么:“发生过什么?”
      露西深吸一口气:“当我们第一次回到纳尼亚,在曾经储存我们宝物的仓库……我刚刚意识到过了太久,我的朋友们已经死去,爱德蒙说,他为此做的准备恐怕太早了。”
      她难过地抬头看向他,“你知道的,爱德蒙曾经被白女巫下过咒,维持在最好的年纪,他一直以为他必将看着所爱逝去,直到时间尽头。”
      露西摇了摇头,快走两步越过凯斯宾,走向自己的房间。
      凯斯宾沉默着,心想:我会在时间尽头等他。

      在真正的世界尽头,阿斯兰的国度的彼岸,凯斯宾放弃了寻找到他父亲的愿望,因为他还有责任在身,必须做一个好的国王,而雷佩契普选择了伟大的冒险。
      最后面临选择的是来自异世的三个少年,露西哽咽着问阿斯兰:“我们会再见吗?”
      阿斯兰回答:“会的,亲爱的,会有这样一天。”
      狮子王扭头向水壁咆哮一声,碧蓝的水幕旋转着出现一个通道,尽头一片纯白的光芒。
      即将离开的人看向留下的人,凯斯宾让自己笑了笑,“你们与我亲如家人,”他拍了拍低着头的尤斯塔斯的肩,“包括你,尤斯塔斯”尤斯塔斯感激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接着凯斯宾看向爱德蒙,给了他一个拥抱,并且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很抱歉不能给你个吻。”
      他们慢慢地互相松开,凝视着对方,爱德蒙说:“忘了我吧,至少暂时。”
      凯斯宾问:“到什么时候?”
      爱德蒙答道:“阿斯兰说会和我们再见的那天,或许是时间的尽头。”
      他的回答与凯斯宾所想不谋而合,凯斯宾说:“我会一直等待下去。”
      爱德蒙承诺:“我也会的。”
      他们最后看了一眼,凯斯宾转头去拥抱露西,爱德蒙走向阿斯兰,给狮子王行礼。

      彼时他们都还不知道,纵然等待漫长,他们会拥有无暇的、永恒的时间。

      于2013.07.05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To the End of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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