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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春天最早在哪里降临？
如果你三秒钟以内还不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出这个问题，那么——欢迎来到上东区。
即使二月的微风还带着丝丝阴冷，即使你的衣橱里还挂着从没穿过的冬装外套，即使……如果你不想成为被这个圈子所排挤的对象，那么这个时候，就赶快换上色彩缤纷的Marc Jacobs开司米外套、轻柔的雪纺或者丝绸上衣、暖色调的长筒袜和酒红色的玛丽·简鞋子，挂上甜蜜的笑容参加同道中人在大都会博物馆的台阶上举行的早餐会吧。即使你得忍受那些任性肤浅娇气的女孩们。
年仅十七岁的傅明月，在大多数她的同龄人正在沉浸酣甜梦乡之际，在第五大道的豪华公寓的浴室冲澡。
她一边洗头一边思忖着应该选择哪一件衬衣来搭配海军蓝色的羊毛校服裙——是那件真丝的，还是那件雪纺刺绣的？
作为布里尔利女校的一名十一年级生，明月不用像六年级以下的学生那样担心她的校服着装。那些小幼齿们的校服才真是噩梦——俗气的样式配上黯淡的光泽，校服就呈现出可怕的栗色。六年级以后，这种情况就有所好转。短上衣上升为裙子，而且大对数女孩儿从六年就开始穿着她们自己的校服裙，以至于到了毕业班，裙子就会很短。而在纽约有一条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行的通的法则——裙子越短，女孩越酷！
再三犹豫后，明月选择了那件她在古董衣商店买来的真丝衬衣——大约产自上世纪三十年代浮华绚烂的欧洲，镶着赫赫有名的尚蒂伊蕾丝，非常复古。于是她关上花洒，开始用浴巾擦头发。
再穿好内衣、浴袍和拖鞋后，明月走出浴室，瞥了一眼客厅的古董摆钟——七点零四分。明月在心中叫好。这样她既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把自己打扮得看起来像是个家境优渥的少女，同时也不会担心遇上睡眼朦胧的托尼·莱蒙。
托尼是明月在纽约的寄宿家庭的独子。17岁，黑发，相貌英俊，身材高大，衣冠楚楚，孝顺母亲，成绩不错，深受上东区女校的姑娘们的热爱。说实话，要是时间倒退一年，明月也不会相信她会和这个成年后将继承一大笔信托基金和享受红灯绿酒温香软玉在怀的男孩子同处一个屋檐下。何况是个正青春年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做“后悔”事情的男孩。
明月早起是有原因的。第一，入乡随俗。美国人一般在出门前都要进浴室冲澡；第二，她需要花时间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私立预科学校的学生；第三，她需要避免和15岁以上、25岁以下的异性在冲澡后急急忙忙地相遇。
初来乍到的明月刚开始也只有两个原因。直到去年10月的一个清晨。
明月因为第二天早晨的法语考试而在前一天的晚上刻苦学习，直接导致了那天早上的晚起。布里尔利的校长麦可琳女士要求学生们在八点十五分以前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一天的学习，然而明月七点三十分才起床，然后急急忙忙地冲向盥洗室开始梳洗。花15分钟收拾妥帖后，她又在匆忙之中套上浴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她遇见了穿戴整齐的托尼。在纽约晨光照耀的走廊上。
莫名地尴尬了片刻，明月微笑着开口道早安，却发现那孩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过在她说话后，他立马也收拾好自己的目光，道了声早安。回到房间，明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走到穿衣镜前，明月瞬间明白了托尼的目光。
她那件暖和的浴袍此时正宽松地套在她的身体上，腰上是拴了条腰带没错儿，可是她的浴袍的领子呈V字形，直接导致了她的胸几乎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当然，还有她的黑色胸罩。
最最亲爱的上帝啊。
明月已经不忍再次回忆了。
那天晚上，莱蒙夫妇照例在外出席慈善晚会或者参加某个朋友的私人聚会，明月和托尼照例在公寓里吃晚餐。
当女佣坎丝特为明月端上黑森林蛋糕，托尼开始啜饮他父母的陈年威士忌时，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尴尬气氛在莱蒙家十九世纪法式风格的餐厅蔓延开来。明月机械地开始小口小口的吃蛋糕，托尼痛饮一口杯中的威士忌后，就用一种让人面红耳赤，含情脉脉的目光注视着明月。这可是他迷倒那些漂亮姑娘的拿手绝活。
差四个月满十六岁的明月姑娘开始手忙脚乱。她想镇定自若地吃完这个蛋糕后，飞快地冲进她的房间开始背诵那些令人摸不着边际的法语诗歌，这样她就可以避开那个男孩灼灼的目光。
就当明月忍无可忍，决定开口和托尼进行一些无聊的寒暄时，托尼终于收敛了他的行为。张张红唇，“菲比，这块巧克力蛋糕尝起来怎么样？”
明月拿桌上的纸巾擦擦嘴，“很棒。你需要尝尝吗？”托尼笑而不语。明月微微别过头，试图掩饰她有些潮红的脸颊，豪饮依云矿泉水。明月最不能直视的东西之一就有托尼·莱蒙刚才露出的微笑——唇红齿白，暧昧不清，波光流转，在纽约的十月流露出明媚的潋滟春光。
趁着明月为男色沉迷，坎丝特按照托尼的吩咐，也为明月端上了一杯酒。
“Bell's Deluxe，菲比。”托尼随意地靠在餐桌椅上，摇晃着水晶杯中琥珀色的液体，面容天真无邪。嗓音醇厚撩人，带着不容拒绝的傲慢。明月低下头，纤长的手指摩擦着杯子。她知道托尼这话是什么意思——珍藏12年的金玲威士忌，算是价值不菲了。明月也很想给他漂亮的回击，可惜她酒量不好，酒品也差。那种几杯香槟下肚后就会面红耳赤、不受理智控制的人，面对威士忌这样的烈酒也只有肖想眼前英俊的男子像个小孩子一样手无缚鸡之力，而她，用他喝的威士忌给他痛快地洗头的场景了。
明月沉默了片刻，调整好表情，将那杯酒向前了推了推，抬起头来，“托尼，事实上，我连香槟都很少沾。”托尼的腔调慵懒，“《Demain, dès l’aube》读得顺口吗？”
明月觉得自己如果是一匹狼，那么她一定在月下发出悲哀的鸣叫。
托尼的法语非常棒，这源自他中学时曾经和三个埃克尔学校、几乎不会说英语的法国姑娘有过一段罗曼史，当然，这些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上东区的孩子大多都玩世不恭，但并不代表着他们不学无术。
明月缴械投降。准备英勇就义、一醉方休的明月，一脸为革命事业而牺牲表情让莱蒙少爷忍俊不禁。“好了，我只是开个玩笑。”托尼徐徐道，“你一般滴酒不沾的，菲比。这我知道。”
最后一句托尼说地十分暧昧亲昵，其中的意味只有等明月自己细细揣摩了。
最后，那顿晚餐就在明月手机铃声的响起中草草结束。
从此以后，就算是刻苦学习到了凌晨，明月也雷打不动地在第二天早晨的六点五十分起床，然后到莱蒙家的独立洗手间开始她新的一天。
吹好头发，明月开始按照“上东区私立学校约定俗成的春季着装规则”来打扮自己——换上干净的内衣后，开始穿上昨天晚上熨烫服帖整齐的真丝衬衣，然后是穿上新买到的枣红色的海马毛毛衣和佩戴领花，接着套上了白色长筒袜，最后穿上烟灰色的开司米外套，大功告成。
穿戴整齐后，明月开始梳头。她的手指很灵活，娴熟地为自己编发。最后，绑上红色的缎带，系一个精巧的蝴蝶结。然后明月梳了梳刘海，拿起塞着法语课本、手机、唇膏、钥匙等细软的手提包，穿着拖鞋走向厨房。
莱蒙家的厨房除了晚餐时间以外，几乎不怎么使用。但无论如何，它也充满了浓郁的美国上流社会的氛围——吧台上摆放的水晶托盘里盛着饱满新鲜的当季水果，橱柜里放置着小酌一杯的水晶酒杯和典雅的骨瓷茶具，以及成套的银质餐具。
明月将一根香蕉和一只橘子塞进手提包里，然后——然后转身遇见了英俊的托尼。
“嘿，早上好。”明月首先友好地问好。托尼没有穿克里杰特男校的校服——黑色的开司米毛衣，格纹衬衣，手臂上搭着件深色的外套。好吧，也许那件外套就是校服呢？
托尼微笑，“早上好，菲。”
他看起来真可爱。即便是问候的微笑也很迷人。
明月的心莫名其妙地突然漏了一拍，她不敢直视托尼祖母绿的眼睛。“呃，我该走了。”明月快步离开吧台，“我是说…切尔西她们还在大都会博物馆等着我呢。晚上见，托尼。”
“晚上见。”托尼手中拿着瓶牛奶和明月告别。
穿上鞋子，明月面色潮红的走到宽敞明亮的楼道里，平息自己心中异样的情绪。她要心无旁骛地念完预科高中，然后来到耶鲁或者普林斯顿，开始她的常春藤大学之旅而不是和自己寄宿家庭的纨绔子弟坠入爱河。
但是，和切尔西·霍斯塔夫或者凯特·贝瑞恩这样的公园大道公主同在一所学校，拥有不错的人际关系，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惹恼了那些前途无忧、家境富裕的姑娘的后果就是回到大□□重读高中。
穿过几个街区，明月手持一杯卡布奇诺咖啡和一杯香蕉味的乳酸酪，顶着纽约二月中旬算不上和煦的晨风以及不太温暖的日光，快步向第82街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走去。
坐在大都会博物馆的台阶上享用早餐是布里尔利女校高年级生的惯例。升上了十年级后，不去那里吃早餐的人除了穿着长到脚踝校服的书呆子就是被切尔西列入黑名单的女学生了。 爱丽丝·科茨，一个娇小的鬈发姑娘，正微笑着向明月朝手。明月先剥开乳酸酪的盖子，将它丢在垃圾桶里，拿起塑料勺开始吃起来。然后向坐在台阶上的布里尔利高年级生走过去。
她先看到的是伊丽莎白·柯娜西，她的闺中密友，一个高挑的金发美少女，穿着一件Dolce & Gabbana的天鹅绒刺绣钉珠上衣和柔软的开司米外套，中规中矩的蝴蝶结圆头鞋来自Salvatore Ferragamo，她的Chanel手袋放在一旁。然后是凯特·贝瑞恩，她的复古海员衬衫让她的金发看起来熠熠生辉，当然，还有她耳朵上佩戴的方形Cartier钻石耳钉。略过一些不太熟悉的女孩，最后明月的目光落在了切尔西的身上。
这位公园大道公主穿着一件典雅的粗花呢短西装。套着一件Dolce & Gabbana刺绣羊绒毛衣和带有彼得·潘领的雪纺衬衣，校服裙下穿着白色长筒袜和黑色低跟鞋。当然，公园大道公主们都一样地不拘小节——她的白色Prada手提包也随意地放在台阶上。
“嗨，早上好。”明月笑着问好。女孩们停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都抬头朝明月微笑着，算是问好。伊丽莎白拍拍她身旁的台阶，示意明月坐那里去。明月便也微笑着走去.
明月刚一坐下，便听到瑞恩·法卡斯和其他几个姑娘讨论着上周进行的SAT测试。
无论你多大年纪，无论是私立预科学校还是公立学校，SAT都是万千菁菁学子的噩梦。
“菲，你呢？”爱丽丝·科茨问道。明月本来在和伊丽莎白闲聊，被爱丽丝点名后，明月“不出意外应该不算太糟——这次IP有点难。”
明月这话说得有些勉强，上周的SAT考试对她来说有些困难，但是明月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没有多想。“昨天听瑞秋·齐格薇说，今天就要收到测试的结果了！”瑞恩叫苦连天，一副“没有上2000分就不能再在巴尼斯精品商店扫货”的痛苦表情。其实结果的好坏对于这些富家女来说也不算太重要——它不会关系到父母对她们的溺爱，也不会影响她们在奢侈品商店里一掷千金。要说她们在这里紧张兮兮的原因，可能也只有一个——SAT成绩会影响你是否能收到常春藤盟校的录取通知书。
一番寒暄交流过后，明月察觉到今天切尔西的活跃性不高——以往可以她在领导着姑娘们谈论的话题，而且——按照传统，二月的第二个星期一，私立学校的女孩们都会清一色的换上漂亮的开司米外套，而不是看起来老气横秋的Chanel粗花呢外套。
“女王陛下今天怎么了？”明月和伊丽莎白咬耳朵。
“可能是生病了吧，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下周会进行一次测试，请各位进行适当的复习。今天就到这里了。”教法语的孟德尔茨夫人拿起课本离开了十一年级的教室，女孩们都开始收拾东西，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
布里尔利学校允许高年级生外出吃午餐，伊丽莎白、切尔西等人一般到第八十二街的转角三人咖啡厅吃些披萨，喝点热可可，然后赶在下午第一节课前抽根烟。
“嘿，姑娘们。”明月拎着手提包，向拥在切尔西座位的公园大道公主们打招呼。切尔西手里拿着一沓奶白色的信封，正和伊丽莎白说着些什么。“菲，快来找找看，”瑞秋朝明月挥挥手中的信封，“STA的成绩出来了！”
“菲，这个是你的。”切尔西嗓音有些沙哑，细腻白皙的手递给明月一只信封。
明月心里开始了莫名其妙的紧张——她的考试分数一向很高，而且这次作文几乎没有出现语法错误。她深吸一口气，却发现切尔西正看着她——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
明月的手指有些颤抖，几乎是哆哆嗦嗦地拆开信封。
美国大学委员会：学术能力评估测试
菲比·傅，纽约布里尔利女校十一年级生
准考证号：************
SAT1:
批判性阅读：549分
数学：580分
写作：522分
总计：1651分
明月还没把成绩单看完，就已经脸色苍白。1651分，再这样下去她只能申请野鸡大学了！
“切尔西，你这次多少分啊？”有个声音问着。
“2239分，走吧，今天听说三人咖啡厅有新口味的热可可。”
多残忍啊，明月突然想起了一位骄奢淫逸的美丽王后。在自己一手呵护的小鸟面前宣布她骄傲的决定——让那只俄罗斯蓝猫来完成夜莺的死刑。。
“你得认真学习对吧，菲比？”切尔西起身，宝石红色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嘲讽的笑，“1651分可不是你的成绩呢——中国高材生。”
“或者说——中国书呆子吧，呵呵。”有个姑娘在向明月遍体凌伤的心上散了一大把盐。
那群肤浅的女孩们拿她取笑过后就跟在切尔西·霍斯塔夫身后离开了，她们的高跟鞋叩击着大理石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明月手中捏着那张成绩单，突然明白了这座城市——她曾经热爱的纽约，它的光鲜华丽的外壳就这样被那群上东区女孩的高跟鞋声撕裂，露出了无情冷酷残忍漠然的躯体。
明月一言不发地接受了她们的嘲笑和讥讽，最后只是笑着离开了空荡荡的十一年级教室。她将成绩单扔进了垃圾桶。随后紧了紧开司米外套，快步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她从来没有这样孤单过。即使二月的阳光倾洒在走廊的地板上。即使上东区是这样热闹繁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