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不忘川》南城戏子

7、第六章。黑麒麟

　　忘川河里的鬼大致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刚来不足百年的，或哭闹，或默默落泪，是最爱讲故事的，她们一遍遍讲着正渐渐被忘记的故事，提醒自己守住执念；第二种是来了几百年的，她们开始眼神呆滞，时常故事讲着讲着就记不起来了，她们疯狂地依恋着彼岸花的记忆，无力再抓住流失的执念；第三种，是少之又少的，我也很少见过，就是将要等到千年的，她们多是眼睛完全无神，什么都忘光了，甚至不记得了自己是谁，这样的鬼，就算到了千年之后也无法寻回自己执着的那个人，因为她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了，当然，这也是有例外的。
　　小青是属于第一种的，她也是第一种里最幸运的。而现在靠着桥壁的那只女鬼，应当是属于第二种的，她虽眼神呆滞，却还时常呢喃着什么，她穿着一身墨色的衣衫，在桥洞里，像是一抹影子。
　　远处鬼市的上空出现闪现一道白光，在昏暗的冥界尤其耀眼，鬼魂们都好奇地往那边望去，却再没了什么异常。回过头来，那抹影子也从桥洞里出来，嘴里模模糊糊地吐着：“南……影子……家……”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问道。
　　她没有看我，低着头望着河面，思索了半晌，才缓缓启唇：“我叫……影子？”
　　影子？怎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我拿出往生镜向她照去，再念往生咒，镜面上开始变得混沌。

　　画面中是影子一副妇人的打扮，身旁一个包袱，怀里抱着一个粉嫩的婴儿，婴儿很安静，由着影子轻轻地晃。
　　一个黑色的人影晃进了屋里，一个蒙面黑衣男子拉住影子：“若儿，他们快来了，跟我走！”若儿？她不叫影子？难道我又被忽悠了？
　　若儿点点头，将婴儿轻轻放在了摇篮里，拿起包袱，与男子一起打开房门。
　　屋外一片白雪茫茫，纷纷白雪落下，像是挂了一帘白色的珠帘，寒风呼啸，吹的珠帘散落满地。
　　“哇——”身后的婴儿开始哭闹，若儿扭过头，不舍地望着摇篮里的婴儿：“我的女儿……”
　　远处渐渐传来人声，黑衣男子着急地唤道：“若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若儿一咬唇，与黑衣男子一同奔了出去。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眼睛和鼻子都是通红，不知是因为哭，还是因为受了冻。
　　我越看那个婴儿越眼熟，可能是因为她是若儿的女儿吧。那若儿后来怎么了，不应该很幸福吗？为何会跳了忘川河呢？难道她没有出逃成功，或是那黑衣男子做了什么？

　　我正想接着看，却听到旁边有阴差在交谈。
　　“你看到刚刚那道白光没？”
　　“看到了，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好像是那陆公子发出来的。”
　　“真的吗？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惹了他。”
　　陆川又惹事了？他还真是不消停。我想起那次他的过肩摔，这次又是为何让他动用了仙术？我可得去瞧瞧热闹。
　　收起脚飘到鬼市那儿，满目的血腥着实吓到了我，听婆婆说，自几十万年前那场神鬼大战之后，冥界就没有出现过什么血腥的大场面了。冥主是个爱干净的，所以冥界除了忘川河里是血腥肮脏的，其它地方都很干净。
　　而此时的鬼市，却被血染透。鬼魂们早就吓得四散，阴差们也不敢加入这场争斗，都朝冥主府跑去。
　　陆川用剑撑着站立，身上的衣衫已被血浸了大半，依稀可见几道深深的抓痕，平日里束起的头发散落下来，看不清他的脸。与他对峙着的是一只黑麒麟，满嘴硕大的倒钩尖牙，犄角锐利如剑，爪子又尖又长，也负了伤，却还很有精神，张开血盆大口嚎叫，朝陆川扑过来。陆川虽躲过，却因伤势而明显缓慢了许多，黑麒麟的利爪给擦过，又多了一道抓伤。陆川已经力不从心，只能守不能攻，被动地又躲了几下黑麒麟的攻击，瘫在了地上。黑麒麟眼神带着轻蔑和不屑，突然朝天吼去，发出类似于大笑的叫声。陆川抬手抹抹嘴角的血，哼了一声，也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震耳欲聋，像要冲破天地，从中听出绝望的悲凉和对敌人的藐视，我心口忽然莫名一阵绞痛。
　　黑麒麟似乎被陆川的笑声激怒了，一声怒吼，前脚提起，猛地朝陆川拍去。它这是想要将陆川拍成肉饼啊，陆川却还大笑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个陆川，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强。我忍着心口的痛，飘过去从腋下提起陆川，朝别处跑去。
　　黑麒麟穷追不舍，要不是我趁他没发觉救了陆川甩了他一段路，我和陆川早就成肉饼了。
　　“喂，你怎么这么重啊？你快跟着跑啊，我一个人载两个人的重跑不快啊。”我朝着陆川低吼道。
　　他勾起嘴角，眯着眼道：“你别管我，他要攻击的对象是我，你来搀和什么？”对啊，我来搀和做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他不再说话，气息极虚弱，眼睛也睁不开了。陆川，你可千万给我坚持住啊，要不然我的力气就白费了。
　　拖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哦不，是个半死不活的神，我本就飘得不快，结果黑麒麟几下就追了上来，我的脊背生生地挨了几下它的爪风。身上和心口皆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拍成肉饼的，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周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尽是刀山剑树，一道极窄石级小路绕着一座山蜿蜒而上，心想黑麒麟体型巨大，是上不来的，于是便带着陆川上了小路。顺着小路跑了几圈，终于到了一块平地，我将陆川放下，自己也瘫坐在地上喘气。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惹上了……那黑麒麟……”
　　“我怎么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它……是它自己……要攻击……我的……”
　　我爬起来朝他吼道：“它吃多了啊！无缘无故地……”
　　“吼——”突然一声吼叫，那黑麒麟竟攀着山上来了。祖宗啊，你怎么就这么执着？一定要要我们的性命呢？
　　我下意识地将陆川抱紧，心口更痛了。他却推搡着我：“你傻啊……它要的是我的命……你不要过来……就没事了……”
　　瞧着越来越近的黑麒麟，我颤颤道：“晚了……”
　　我还想喝婆婆的孟婆汤，我还想去冥主那儿吃茶，我还想看完那只鬼的前世，我还要去老罗那儿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才五万岁啊天帝你怎么舍得让我死？
　　心口那块石头好像要跳出来了，头脑也像塞满了东西般胀痛。
　　“孽畜，看我的嗜血冥锁！”是第二殿阎王楚江王的声音，呵，救兵终于来了。
　　有人将我们扶起，听声音是冥主：“你们还好吧。”
　　“你们再来晚一点……我们……就成肉饼了……”说罢，我浑身气力全无，再没知觉。

　　待我醒来，已是几天过后了。
　　撑起身子，浑身的酸痛，心口却不再绞痛，那颗石头也消停了。环视周围，不是我的房间，瞧这装修，也只有冥主府了。
　　翻身下床，可双脚刚触到地面就软了下去，我的身子就全瘫软下去，扯动了背上的伤口，我“嘶——”了一声。
　　才发现这个房间是两进的，冥主走进来，打开他那把用了许久的折扇，道：“以前倒没瞧出你的身子这般金贵，只挨了那黑麒麟几爪就睡了好几天。”
　　我白了他一眼，我是因为那颗石头一直不老实才昏睡的好吗？
　　“你就这样站着？”这人缺心眼吧，见我起不了身还不来扶扶。
　　他哈哈了声，方收了折扇，将我扶起。
　　我站好，动动还没什么力气的腿，随口问道：“陆川死了没？”说完我自己也被吓到了，本来是想关心一下他，到嘴上却变了味。
　　冥主一愣，随而笑道：“他没死，早就醒了在院里晃悠了。他受那么重的伤都醒了，瞧瞧你这般金贵。还想着别人死呢。”切，也不知是谁受伤后要我带着他跑得死去活来地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我走了几步，到圆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下，幸好这壶里装的不是灵芝茶，不然我会被苦得又要回床上躺几天了。
　　“那只黑麒麟呢？”抹抹嘴。
　　“哗——”冥主又打开了他那把折扇：“被楚江王锁回十殿阎罗殿去了，拔了犄角尖牙和利爪，这次给他牢的周围加了重重的结界，想他是破不了了。”
　　“这黑麒麟是什么来头？为何它偏偏不放过陆川呢？”我问道。
　　“那黑麒麟，原是鬼王骜的坐骑。”他扇扇折扇，开始踱步。我知道，他这是要开始讲故事了。
　　洪荒时期，鬼一族的势力强大到连神族也不敢轻易与其发生冲突，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当时年轻气盛的鬼王，冥骜。对于冥骜的身世，写史书的神仙们都争个不停。有的说他是前任鬼王与一个侍女的私生子，生来就有神力；有的说他其实是神与人的结晶，因修炼时心性不稳而入了鬼道；还有的说他是吸收天地之灵气形成的，像那位洪荒将军一样，不过，与洪荒将军不同的是，冥骜成形在冥界，吸收了许多阴气，所以就成了鬼。不过管他是私生子，是人神混血，还是天地的儿子，冥骜的出现，另当时因鬼王暴毙而混乱的鬼族看到了希望。在冥骜的治理下，鬼族日益强大，开始在人界，妖界，甚至天界里作乱。而鬼王冥骜也成为了六界里不败的神话，与天界的洪荒将军齐名。
　　洪荒将军生成于昆仑仙山的一个泉池子边，那儿着实是块宝地，泉眼儿里涌出的水，据说是西王母瑶池里的神水。有一日天帝醉酒在瑶池边，将一块贴身的玉石坠子掉进了瑶池里，瑶池本是平静如镜的，东西掉进去便会沉在池底。极巧的，那块玉石挂在了一条仙鱼身上，仙鱼带着那块玉石游过了与泉池相通的那个洞里，好巧不巧，刚好将那块玉石掉到了洞里。于是跟了天帝好几万年，带着仙气的玉石就到了蓬莱仙境里。有了玉石，那泉池子就更有仙气。常年被仙雾绕着，站在里面完全找不着方向。吸收天地之灵气，靠着一池的仙气，洪荒将军就形成了。
　　洪荒将军一出，保六界安宁。洪荒将军成为了当之不愧的不败战神，妖魔鬼怪们一听到他的名号就会吓得灵魂出窍。当然，除了冥界的鬼王冥骜。鬼族横行霸道，不是因为它们有多大的能耐，而是因为它们背后有鬼王撑腰。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于是洪荒将军就给冥骜下了战书。
　　为了不影响六界生灵，洪荒将军在人界一片无人的海上设了个结界。第二日，鬼王骑着黑麒麟前来应战。
　　鬼王带着黑麒麟实是作弊，洪荒将军战书上是说的单斗，可那黑麒麟却是麒麟中最为凶猛的，又常年在冥界里长大，战斗力不可小觑。不过洪荒将军“不败战神”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与鬼王和黑麒麟大战六天，还是分不出个上下。听被误圈入结界的一个鲛人说，当时冥骜略占了上风，不想被洪荒将军钻了空子一个猛击，便受了重伤。这样下去，洪荒将军除掉鬼王是势在必得的，鬼王却使出了全力冲破了结界，朝着冥界奔去。洪荒将军跟着进入了冥界，却没料到这是个圈套。
　　洪荒将军中了鬼王的圈套，被打得七魂八魄俱散，倒在奈何桥边，灰飞烟灭。
　　洪荒将军的灰飞烟灭，激怒了天界众神，于是天界联合其它四界，一齐血讨冥界。鬼族大败，冥骜不知逃到四海八荒六合哪个角落去了，黑麒麟也被抓住，于是冥界便归了天神管。天神们在冥界划出一块地，标为鬼界，鬼族从那以后，便世代生存在鬼界里。而黑麒麟，便被拔了犄角和尖牙，剪了利爪，锁在冥界的阎王殿里。
　　几十万年过去，黑麒麟竟又长出了犄角尖牙和利爪，只是它没犯事，一直沉睡着，神们也就没去管它。
　　只是自陆川来了之后，黑麒麟睡着时就常低吼挥爪，那一日竟清醒了过来，冲破了锁链，逮着了陆川就要置之于死地。
　　“陆川是天界来的神，身上仙气重，又为将军之子，沾染写血腥气也是难免的。那黑麒麟是恨透了天神的，又被血腥气给弄得兴奋，自然就逮着陆川不放了。”冥主说罢，一收折扇，倒了口茶水喝。
　　我嘲笑道：“那你这神也是个挂名了，身上竟没仙气。”
　　他哈哈一笑，道：“我虽是个神，自记事以来却已在这冥界为冥主，浸了多年鬼气，虽有仙气，终是被玷了的。”
　　回味刚才他讲的故事，感叹道：“那洪荒将军实在可惜，几十万年来就这么一个，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对了，他可有名字？”
　　“有的，洪荒将军博爱万物，取四海八荒之名，为陆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