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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01章 初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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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轻染怀里揣着账本走出义庄。
天上正下着鹅毛大雪,庄里的秦管事忙撑了伞递过来,和善道:“夫人您慢些走,下了雪路太滑,不然我去雇顶轿子来。”
仇轻染接了雨伞,笑道:“不用麻烦,就几步路的距离,我还得顺路去花嫂子家里接我儿子。”
秦管事拱手作揖:“那我就不送您了,夫人慢走。”
茂林镇不大,也就百来户人家,镇上的人以务农为主,也有做些小买卖的。东方家乃当地名门望族,其家主东方墨阳是个读书人,最后却南奔北跑做起了生意,发家后回到祖籍,热心帮助家乡人致富。在镇上开了药铺,办了学堂,还专门建了一家济贫救困的义庄。
有人感念东方墨阳人善心热,也有人暗骂东方墨阳一身铜臭味侮辱了读书人三个字。
正值冬季,大街上空荡荡白茫茫,只偶尔两三个行人路过。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仇轻染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身后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瞬间又被大雪掩盖。
来到一家饺子铺,仇轻染轻叩门扉。
开门的是一位明艳动人的中年女子,在镇上有‘饺子西施’美称的花滟涟,两年前带着三岁的儿子从外地来茂林镇落户,在东方家的支助下开了家饺子铺。仇轻染和她最是要好。
“东方夫人,我正打算把阿清给你送回去呢。”
说着便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孩童跑出来,年纪大的那个只有七岁,看到仇轻染眼睛一亮,忙跑上去撞了个满怀,亲昵喊道:“娘亲。”
仇轻染顺势抱起东方清,对花滟涟客气笑道:“阿清给嫂子添麻烦了。”
花滟涟把另一个孩童搂在怀里,也笑:“是我家彦儿非得要找阿清玩耍,若不是这几日感染了风寒,只怕早就拉着我上你们家了。这今儿个还得多谢阿清肯陪他。”
“小孩子家的,说什么谢不谢,他哥俩感情深厚是好事。”
两个女人就在门口拉家常,唠叨了几句,便挥手作别。仇轻染牵着东方清的小手,离开饺子铺,慢悠悠往家里走。
东方府邸位于茂林镇最宽广的一条大街上,大门前立了两座石狮子,门匾上是东方墨阳亲手题的‘东方府’三个字。大门紧闭,因天气寒冷,守门的小厮都移到了府内。
在离大门百来步远处停下,东方清扯了扯仇轻染的袖子,指着门前那一团黑东西问道:“娘亲,那是什么?怎么会在我们家门口?”
黑乎乎的一团蜷缩在石狮子旁边,在一尘不染的白雪中显得特别碍眼。
东方清好奇地向前走了几步,又怯怯道:“娘亲,它还在动。”
仇轻染提高警惕,缓缓前移。
小孩儿的视力特别好,东方清已经看清楚那团黑东西的大致模样,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娘亲,好像是个人。”
仇轻染一惊,快步上前,走到那黑东西面前,仔细一瞧,可不是个人是什么?
“娘亲,他身上好脏,是死了吗?”
仇轻染撇开那人脸上凌乱杂脏的头发,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黑乎乎的小脸,夹杂着血迹和污渍,额头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双唇冻得发紫,早已没了意识,只是身体因寒冷而不停地颤抖。
“阿清,去敲门。”
仇轻染将那小人儿抱起来,在小厮打开房门的同时,连忙走了进去,又吩咐道:“阿荣快去医馆把陈大夫请来。”
小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撒腿没了影儿。
仇轻染一路向卧室走去,一路吩咐丫鬟婆子:“赶紧烧热水,准备火盆,拿几件干净的衣服,再煮一碗姜汤过来。”
东方清紧跟在仇轻染身后,一言不发,只觉得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哥哥真可怜。
小人儿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划破,成了零零散散的几张布匹。仇轻染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破布褪下来,眼神微微一黯,布料不像普通人家所有,这小人儿的身份必定非富即贵。
待看到小人儿的身体时,仇轻染忍不住倒吸了口气,纵横交错的伤口遍布全身,有的是刀伤,有的是荆棘刺伤,有的是碰伤磕伤,还有几处烧伤。灰尘和污渍侵入到血液里,又被冻结在伤处,全身上下,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儿好肉。
东方清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差点就要哭出来。
仇轻染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阿清去找小白玩,待会儿娘亲再来陪你。”
东方清固执地摇摇头,牙齿紧咬唇瓣,漂亮的大眼睛满含泪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床榻上的小人儿,声音哽咽:“娘亲您忙,阿清陪您。”
仇轻染无奈,揉了揉东方清的小脑袋,然后转过身,从丫鬟手里接过毛巾,沾了热水,轻柔地擦拭小人儿身上的污迹。
伤口有深有浅,交叉分布,大大小小几十处,仇轻染拿着湿毛巾,根本不好下手。所幸小人儿昏迷不醒,感觉不到疼痛,仇轻染不得不狠下心来,将那些血肉外翻的伤口用温水打湿,再细细擦掉侵入到皮肉里的污渍。
“唔……”虚弱的呻|吟从小人儿口中溢出。
仇轻染抬眼看去,见他神色痛苦,意识模糊,皱着眉头满脸不安,挣扎片刻又晕了过去。
两只手都紧张得发抖,仇轻染尽量用最温柔的力道为小人儿擦洗伤口。如此这般,小人儿仍旧再次疼醒过来,又迷迷糊糊疼晕过去,然后再次疼醒。
反复几次,仇轻染终忍不住心疼落泪。东方清鼓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硬是将泪水给憋了回去。
“娘亲,真疼,我看着都疼。”
仇轻染用手背擦掉眼泪,勉强笑道:“没事,我们会把他医好的。”
正说着话,就见阿荣带着陈大夫走进来。仇轻染忙站起身来,给陈大夫让了座:“大夫快来瞧瞧这孩子,可怜见的,一身的伤。”
陈大夫看到床榻上的小人儿,也吃了一惊,很快镇定下来,伸手搭上小人儿的脉搏,细细诊断,接着又检查小人儿身上的伤口,吓得他心里头直发抖。
“这孩子是哪来的?”
仇轻染道:“家门口捡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历,看着他可怜就带回来了。”
陈大夫开了药方子,从医药箱里拿了几瓶药粉,递给仇轻染:“这些伤口并无大碍,没有伤及筋骨,一个月就能愈合。严重的是这孩子受了内伤,加之连日奔波劳累,风寒入体,我这药也不能治本,还需要他醒来后自己运功调理。”
仇轻染一愣:“他……你说他……他是习武之人?”
陈大夫点点头:“可能功夫还不低,前几年镇子上来了几个受伤的江湖人,跟这小娃的情况差不多。”
仇轻染轻蹙双眉,看向小人儿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她在看到这孩子穿的那些衣服时,就觉得这孩子身份不简单,哪里想到会是江湖中人。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最忌讳跟江湖人打交道。碰到官府的人,还能说一句天理王法,可遇到了江湖人,那就是死路一条。
也不知她救回这个孩子,究竟是福是祸?
“夫人先别急,这孩子内伤极重,就算他外伤康复,一时半会儿也使不出功夫,你便趁这个时候问清楚他的来路,若是个好的,就劝他离开,若是个歹的,就直接交给官府。”
仇轻染叹了口气:“等他醒来再说吧。”
陈大夫不再多说,只叮嘱了一些养伤期间的注意事项,领了银子,便出了东方府。
东方清茫然地看着陈大夫远去的身影,眨了眨眼,困惑道:“娘亲要让小哥哥离开?”
仇轻染拉扯被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是什么话?”
“小哥哥好可怜……”
仇轻染心里一软,给小人儿盖好被子,将东方清揽在怀里,柔声哄道:“你爹爹快回来了,咱们先去客厅,让你小哥哥好生休息。”
说着又嘱咐屋里的丫鬟:“你们仔细照顾,别出了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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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的小人儿昏迷了整整五天,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趴在他床头无聊得掰着手指的东方清,精致可爱的小脸蛋儿,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白嫩细腻的柔滑肌肤,仿若年画里走出来的小金童。
他从未见过这般美丽干净的孩子。
东方清注意到小人儿的动作,愣了一下,然后拉长脖子朝门外惊喜地喊道:“娘亲,小哥哥醒了。”
不一会儿,就见仇轻染走了进来。
“感觉怎么样?身上的伤还疼吗?”仇轻染放柔了声音问道。
小人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秀丽的女人,动了动身子,不小心拉动伤口,疼得额上直冒冷汗。
仇轻染的眼里划过一丝心疼,忙按住他:“别动,还得修养一段时间。”
小人儿机械地点点头,顺从仇轻染的话重新躺好,看向两人的目光空洞茫然,心生一丝警惕,又转动眼珠打量周围的环境,而后问道:“这是哪儿?”
东方清抢了话头,答道:“这里是我家。”指了指仇轻染,“这是我娘亲,我叫东方清,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清脆稚嫩的嗓音,如同清凉的甘泉熨帖心灵。
小人儿愣愣地看着东方清,皱着眉头,像是思考了许久,摇摇头:“不知道。”
“啊?”东方清睁大眼睛,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张大娘家的黑麻子才三岁,也知道自己叫张小北。
仇轻染微诧,将东方清拉到身旁,面对小人儿,柔和的语气却极为认真:“你今年多大?”
小人儿又是一愣,想了想,然后摇头。
“家住哪儿?”
摇头。
“身边可还有些什么人?”
依旧摇头。
仇轻染顿了顿,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枚双鱼扣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制成:“这是你一直戴在身上的,认得吗?”
小人儿接过玉佩仔细瞧了瞧,还是摇头。
仇轻染不禁皱眉,又问:“那你现在脑子里还记得什么?”
小人儿低下头,俊俏的眉头紧蹙,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处在陌生的环境,面对着陌生的人,而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他闭上眼睛,陷入沉思,努力回忆,却仍旧想不起任何人任何事,惊惧和恐慌涌上心间,缩瑟着身子不停发抖。
仇轻染却不依不饶,一双美目紧盯着小人儿,试图他能说出一两个有关他过去的词语。
小人儿像是受到了惊吓,脸色变得惨白,猛然向后移动身体,剧烈的动作拉扯开伤口,鲜血流出,染红身上缠着的绷带。
东方清紧靠着仇轻染的怀抱,小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急得还是吓得,声音带着哭腔:“娘亲,小哥哥他……”
仇轻染一愣,眉宇紧锁,安抚地拍了拍东方清的后背,哄道:“没事,没事,别怕。”
内心的强烈波动和身上的剧烈疼痛,让刚刚醒来的小人儿再次昏迷过去。
仇轻染一声轻叹,知道自己做得过了,可这个身怀武艺的小人儿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她不弄清楚怎么也放心不下。
最终,对小人儿的怜悯占据上风,仇轻染将小人儿重新扶起来,揽到怀里,吩咐丫鬟拿来干净的衣服,将刚才伤口裂开而浸染血迹的中衣褪下来,小心翼翼给小人儿换上。
深夜,小人儿再次迷迷糊糊醒来。
房间里点了灯,两个守夜的丫鬟趴在外间的桌上睡着了。小人儿一瞬不瞬地盯着床顶,片刻迷茫过后,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枚玉佩,借着微弱的灯光细细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
两条鲤鱼紧扣在一起,鱼嘴连着鱼尾,鱼尾扣着鱼嘴,玉质晶莹剔透,泛着洁白的光,一片鱼鳞,一条鳍路,都雕刻得那般精致细腻,栩栩如生。
他究竟是谁?
刹那间,一副血腥的画面出现在脑海,血光四射,尸体横陈,如厉鬼一样的哭喊惨叫,恶魔般的猖獗狂笑,满地的鲜血汇流成河,吞咽他的冷静和理智,痛苦不安,恐惧迷茫。
小人儿全身一颤,失手将那玉佩摔在地上。
“小公子……”
丫鬟们听闻动静,立马醒过来,拾起玉佩重新放在枕头下面,倒了杯热水递给小人儿,柔声安慰道:“可是做噩梦了?”
小人儿大喘了几口气,在丫鬟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
“阿香,去准备安神的汤药。”
名叫阿香的丫鬟点点头,忙转身去了药房,片刻后又折回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水。小人儿喝了安神药,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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