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鬼语》皂耳

1、七月的天气

　　第一章七月的天气

　　古河流过乡镇，淅淅沥沥流向江水。
　　夕阳下的木桥镀上一层光，一瞬间贵气了许多……

　　季重安背着双肩书包，慢慢走上横跨东西的木桥，低头默数一块一块的木板，眼角余光里不经意出现了一抹红色。

　　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身姿婀娜，半伏在桥栏上，撑一柄普通的银灰色纸伞，伞上面隐约开着斑驳的花。

　　遮阳的纸伞么……
　　她不动声色停下脚步。

　　那女人漫不经心地站在桥边，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她。

　　季重安低下头，握紧书包带，从桥的另一侧快速走过。
　　直到下了桥后又快走了三十几步，她才回过头去看那个有些奇怪女人，意外的是木桥上空空荡荡，完全没了那人的踪迹，古旧的木质扶栏被夕阳拉长影子，落进水面。

　　脚步迅速地沿着稀稀落落铺有石子的青草路踏入小镇，忽然鼻头一凉——下雨了么？
　　只不过……皱眉看向青砖灰瓦间的濛濛细雨——七月的雨怎么这么温柔？鬼使神差的，她又想到了桥上遇到的撑伞女人。
　　像是感应到她的想法，“七月的雨”忽然哗啦啦地倾盆而下！
　　重安尖叫一声和小镇上的行人一块儿仓皇逃窜。

　　“该死的鬼天气！”
　　重安撞进院门，抱着书包一溜小跑冲到大堂，身上的水滴答滴答落到地板上。

　　季小妹一惊，从沙发上坐起，手里挥舞着遥控器叫道，“啊——老姐你怎么了？又和大黄小黑打水仗了？！”
　　“去你的。”扯过干毛巾在脸上一通乱抹，“没看到外面下雨了？”

　　“不会吧……一个小时前小黑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向我倾诉今天太阳的魅力四射！”季小妹一边嘟嘟囔囔说着隔壁家爱犬的坏话，一边站起身出门将怕水的花花草草往家里搬，“果然，七月的天气，女孩的心么……”

　　唔？怎么没看到二老？
　　重安赤脚一步一个水印地踱回卧室，手握上门把的时候听到季小妹的提醒：“老姐啊，二老说咱俩都放暑假了，是个好兆头。”
　　“——所以出去玩了？”拧开门，“那有什么。”
　　“但是……”季小妹看到重安开门后便僵立不动的背影，紧张地咽了咽，努力想着措辞，“但是……”

　　重安右手握住金属门把，在看清门内一切的瞬间将左手撑在门框上以支撑自己不要倒下去！力道之大，让远远观战的季小妹一时间对门框君感同身受！

　　——这、这只坐在她家地板上两手捂胸作楚楚可怜状身体轻飘飘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小、妹！！”

　　“说啊说啊！！但是什么但是什么！！！”食指狠狠戳着季小妹的额头，左手叉腰作泼妇状，将言语化作血淋淋的利刃字字向坐在地板上扮柔弱的某不明生物戳去！“这是你搞进来的吧一定是你搞进来的！”
　　重安怒火三丈平地起，扭头冲进卧室揪着地板上的家伙往门外走！
　　说什么也不能留这家伙在家过夜！

　　刷地打开大门，刚准备把手里的物件往外扔，就被季小妹扑过来抱住了大腿！
　　“不要啊老姐——鱼骨君好口怜好口怜啊！！今天太阳那么大他差点就被晒成干了！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季重安你是不是女人是不是女人你究竟是不是女人嗷——”

　　“那个……”在一片混乱的剧烈摇晃中，被他人拎在手里的鱼骨弱弱开口，“那个其实……我是鬼……”
　　很成功地，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啊？！你说我不是女人？季小妹你今天竟然为了一个不明生物以下犯上！看来老娘要家法伺候！”
　　“季重安你太过分了！你以为你打得过我吗？老娘这几年一直让着你！”
　　“……其实我是鬼……”
　　“X的！果然女大不中留！早知道老娘当初就不该让你活着落地！活该被小鬼用脐带勒死！”
　　“我真的是鬼！”
　　“季重安你才没良心！这么多年要不是我愿意跟你同住，你早就夜夜与鬼同乐被阴气煞死了！”
　　“你早晚被阳气撑爆！”
　　“你被阴气耗死！”
　　&￥#@*……
　　“……我都说了我是鬼！你们两个泼妇究竟在争些什么！！”
　　某位仁兄从拎着他的手臂上挣脱，骨碌碌地转了几圈，逃到沙发上远离是非。

　　季小妹转过头，表情有些奇怪，“怎么了？我知道啊。”
　　？！
　　某鬼惊愕。
　　季重安抚额，“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扔你出去……”

　　季小妹中午的时候出了一次门。

　　东街头这两天多了一家凉饮铺子，客人不少，而季家小妹青睐的薄荷露每天仅限量供应一百份。
　　于是她趁着炎炎烈日之下寸草不生的大中午前去抢购。
　　谁知道店家居然挂牌说中午太热不营业！
　　——什么服务态度！

　　季小妹这个人的情况，简单点说，就是阳气爆棚，花见花开鬼见鬼躲。自从季家有了这个小妹之后，神鬼无敌，哪怕在百鬼夜出的七月，不烧香不拜佛，也能日夜笙歌，百病不生啊……
　　决定于天生的体质条件，小妹偏爱凉爽阴凉之物，偶见路旁倒着的一个周身冒阴气凉飕飕的不明物体，便忍不住地心生亲近之意……

　　“……所以，我就把这只在太阳下晒得半死不活的来历不明的可怜鬼，带回来了。”
　　季小妹端坐在沙发上，淡定地嘬一口茶，下结论。

　　可怜鬼：“……”这么说他只是那什么薄荷露的替身？

　　重安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作凝视杯中茶叶思考状。

　　可怜鬼（捂胸）：能不能不要装作在干正经事而实际上是在用凶狠的余光吓唬鬼啊喂！

　　仙桥镇是长江边上一个普通小镇，可能是因为名字里带了仙字，这么多年来一直安安稳稳，倒没有鬼怪作乱。
　　尽管奶奶说一百多年前仙桥当地一度被一些牛鬼蛇神逼得举镇迁徙。
　　有风水先生卜得仙桥镇乃是阴湿之地，必然有许多妖鬼驻集，只不过地处长江侧畔，被龙气镇压，邪魔不敢胡乱作祟而已。
　　那风水先生如今仍健在，偶尔季家姐妹回奶奶家探视，也会顺道去看看他。

　　季小妹（开心）：老头最会将鬼段子了！
　　季重安（皱眉）：我觉得镇住妖魔的不是龙气，而是季小妹……老头你怎么看？

　　老头的确说过近年天下不太平，可能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来作乱，咱们这地方更要当心……听说老头的祖上就有被鬼怪害死的。
　　当时听完这话季重安就安慰他道：“怕什么，不还有咱家小妹么？”
　　老头嘿嘿一笑，说就是有季家小妹这样的才更要担心……
　　那时候重安还很茫然。

　　是的，那时候！
　　现在她终于懂了啊！
　　真的非常让人担心！
　　——你百鬼不侵不代表别人也这样啊！请不要把别人看得和自己一样命硬啊擦！

　　“你叫鱼骨？”脸色变了几番后，终于准备开口。
　　可怜鬼点头。
　　“你不想待在这里吧。”
　　可怜鬼摇头。
　　“果然不想。”重安体谅地摸了摸他的头。
　　可怜鬼：“……”

　　留鬼过夜这种事想想也不能干，是谁说的恶鬼会月下狼变吸人血来着。况且外面湿气这么重，也不用怕被晒成鬼干，自己赶他走的话也不算不人道……

　　“老姐你这么做就不对了，天都黑了。你要一个客人屁股还没坐热就在半夜冒雨回家？你妈不是这么教你的吧。”
　　“够了，你让他坐上一百年屁股也不会热的。还是说……你希望我在明天中午把他弃尸在烈日下的柏油路？”
　　“……他都不怕我的说！”季小妹用力往鱼骨身边坐近一大步，然后就看到对方像被蒸干一样刷地变得更加透明！
　　鱼骨腹诽：难怪跟这个女的回家后比在太阳下烤的感觉更难过……原来她是天生阳气充足！还是她姐姐比较让鬼舒服……啊，可是她姐姐的眼神为什么比阳光还要犀利……

　　最终，在季小妹和鱼骨人鬼统一口径的前提下，重安无奈让步。
　　“好吧，可以让他在客厅小住几日……小住两日。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前脚浮出水面老娘后脚就把他扔进焚尸炉。”

　　留下颇具恐吓意义的威胁，季重安揉揉犯困的双眼，拉着季小妹回房睡觉。

　　墙上的挂钟时针慢慢向十一点移动。
　　鱼骨在沙发上盘腿坐下，沙发坐垫和靠背纹丝不动，看不出有凹陷。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一点重量。
　　——鬼就是鬼啊。
　　在那个家伙追过来之前，一定要养好伤。屋子里有一个义阳体质的女人，想来那个家伙也不会愿意接近，更想不到自己就躲在这里吧……

　　季家姐妹房间。
　　季小妹抱着枕头独占大半江山，撅起屁股扭来滚去。
　　重安，“……”
　　虽然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但是季家大姐内心真的很焦虑很复杂！
　　——大半夜的和一只鬼共处一室真的可以么？真的一点都不用担心么？这样的觉根本就睡不安稳吧！
　　——真的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拱来拱去么？
　　——万一就在你睡着的时候埋伏在大堂里的恶鬼发动逆袭怎么办？你除了浑身阳气和一身蛮力以外……话说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担心？
　　——不要再拱了……你是傻逼吗？
　　——为什么我的妹妹是傻逼啊……

　　季重安抱着“傻人有傻福”的睡前胡想，在充满阳气（……）的季小妹的枕边，惴惴不安地开始睡觉了……
　　对了，那只叫鱼骨的鬼，生前不会是被鱼刺卡死的倒霉家伙吧？

作者有话说

　　开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