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回 檀炉烟稀见逸柳影 长安月断弦锁寒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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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京都。烟雨。无事。
袅袅升起的茶香萦绕在一张古筝的弦上，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轻微扬起，拨出了第一个音。缭绕的琴声徐徐溢起，环绕着抚琴的少女。少女目色清亮，秋泓如水。轻抚琴，启贝齿：
“长安月，三秋雨，朝朝暮暮。
昨夜杏花雨，盼鸿雁几时回？”
少女清亮的眼眸迅速旋上了一丝幽怨与难舍，然而琴声未尝停止，反而更为幽怨清亮。
“泪如雪，燕归南飞，断前缘；
风不尽，丝相连，长夜几时休？”
爽朗的笑声划断了琴音，少女遂站起，打量起面前宽领白袍的来人。“易飞扬？”少女微微吸气，原本轻柔明亮的声音也浸上了一丝诧异与冰冷，“你何时来的？”
“好一个‘风不尽，丝相连，长夜几时休’！木姑娘可真乃大家闺秀，竟与几日之前和易某相抗的安骁少侠毫不相像！易某——佩服！”少年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轻轻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将面前的少女从头到脚观赏了一番，“啧，木姑娘今日到打扮的很是素雅，这只白玉簪倒是尤为显眼！妙簪配佳人，果真如此！”
“你！”少女被气得双颊绯红，手指颤抖着，指着面前俊逸出尘的少年，“易飞扬！你，你，你这个大骗子！不是说好了，从今以后两年内，你不再纠缠我，你——”少女伸出右掌扇下，眼前的少年一闪，躲了过去。
看着少女的双颊被气得绯红，少年禁不住朗声大笑，嚣张的气焰一发不可收拾。
“易飞扬！你，你欺人太甚！”不知何时，少女的手中多出了一把短剑，原本平祥的双眸里紧锁着幽怨的雾气。
“木大小姐真是不禁玩笑，这才几句，木安晓姑娘便要与易某兵刃相见了？”易飞扬“呼啦”一声抖开了手中的折扇，扇上的大青泼墨山水图便在少年手中微微晃动。木安晓厌恶地瞪了他一眼，纷纷一转身，少女又坐回了古筝前。
“生气了？”易飞扬轻轻含笑，摇动着纸扇，看着微风轻轻拂过少女的发丝。
三月的春风还残存着几分尚未褪去的寒凉，而有些惨然的阳光也失去了原本的金黄。少女轻轻低下了头，声音开始低下：“父亲订了亲，我早晚是你的……我没哥哥……我，我才刚刚并笄，要嫁，最早也是明年。”
易飞扬轻摇纸扇，不可置否。
“所以，你……能不能就……先别找我了……”少女的声音逐渐减轻，到最后竟变成了如轻烟一般的喃呢，“多……不好……”
少年轻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被迫，我的性格又与你有些相似，你只是不喜欢我打扰你罢了，又何苦闹成这样？”
良久，少女坐在古筝前面，右手扶上一根琴弦，定定的，要将似乎有了些些许泪痕，却，一言不发。
“你怕是什么都明白。”木安晓长叹，右手自然地挽了个花，垂了下去。
易飞扬凝视着少女孤寂的背影。他何尝不明白？安晓的父亲是副都御史，朝中正三品；而自己的父亲是当朝正一品，大哥是御林军将军，统率京都六卫；二哥是皇帝身边最为得宠的翰林院学士；而自己年纪轻轻，便有过人之才。安晓若嫁入易家，莫说她自己，整个木门也能随她飞黄腾达。易飞扬眸中闪过了一丝怜惜。也许，这便是女子的宿命，她们终究不能对自己的未来做出选择，只是一昧地顺眼低眉，任由命运摆布。
少年和上纸扇，想要触碰少女一白玉簪挽起的墨发；可稍稍一顿，手垂了下去，只是喃喃的呼唤着她几乎无人唤起的乳名。
“梦桑？”
这声音清柔悠远，犹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是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个声音也是这样呼唤自己？木安晓的意识有些恍惚，朦胧间，那个同样俊逸的身影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唤着那两个字：
“梦桑……”
良久，木安晓的眼睛才恢复了往日的光泽，而她的声音也不经意间渗出了一丝惊诧：“又有何事？”
易飞扬昂首，望向窗外一角天空。两只纸鸢在空中交错盘旋，少年的目光也逐渐温柔起来。“愿为天边双燕兮，携手双飞。”易飞扬的眼神轻轻在安晓身上扫过，“梦桑，我想听你弹琴。”
弄柱拨弦。少女将双手放于琴弦之上，流水般的琴音缓缓溢出，凄婉，哀凉。
如果父亲没有如怒那群人，自己可否免了这一世清愁？
碎了，一切都碎了。满眼都是破碎的字画与瓷器，连母亲的那一块翠玉佩也被踏在地上，四分五裂。
三岁的她死死窝在母亲的怀里，瞪着一双惊恐的双眼望着眼前那手持黄绢的绯袍人。父亲与十岁的哥哥长跪于前，带着利刃的兵卒将堂屋层层包围起来。她忘了哭喊，巨大的恐惧牢牢地堵住了她幼小的喉咙。她死死地抓紧了母亲的衣襟，全身发抖。
琴声急促，少女满眼的泪水蓄在微红的眼眶里。
绯袍人不屑轻哼，纷纷展开手中的黄绢：“柳玉升接旨！”
凌厉的目光刺向了幼小的她，绯袍人的眼光在她脸上微微停留，但很快又转为了残忍，撕扯着她稚嫩的肌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安司马柳玉升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致使民不聊生，罪行深重，罪无可赦！抄家！收系全家候审！钦此！”
“罪臣柳玉升叩谢陛下隆恩！”父亲重重趴下，叩首谢恩。早已准备好的兵卒蜂拥而至，将雪亮的刀刃家在父亲与哥哥颈上；而母亲也被拽起，抱着她，被推推搡搡的向前走去……
琴调如雨脚般飞速转换，少女的泪水也蔓延了双颊，而此时，琴声也流露出了重重杀气！
阴暗潮湿的牢房，他在母亲的怀里小声哭泣。母亲的脸上也沾满了泥土，凌乱的发丝显尽了她的落魄。铁链作响，那个绯袍人带着几个下人模样的走入，不由分说便要将他从母亲怀里抢走！
“放开……是我的……”母亲昏乱的呼喊着，扑上去要去撕扯那绯袍人，却被一脚踢开，头撞在了石头上，鲜血横流。
“木大人！梦桑，梦桑是我的女儿！不要，要杀杀我，孩子……”母亲哭号着，抱住那人的腿，“孩子，我的孩子，她……还太小！她什么也不懂啊木大人……”母亲跪下，拼命地叩着头。
“疯婆子……”绯袍人一脸厌恶的挥挥手，“把她带走！”
母亲挣扎着，要过来抱她，哀嚎声如同杜鹃啼血。
“梦桑——”
她的世界里，也只剩下了声嘶力竭的哭喊：
“娘——”
少女的手指早已红肿，她不停，她不愿停，心中的仇恨让她无法停下！
“你叫什么？！”那个绯袍人阴沉着一张脸，凌厉的目光刺向三岁的她，“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梦桑！我叫柳梦桑！”稚气的声音尚未消散，一股咸味就扑面而来：
“你姓木！你不姓柳！你姓木！”
“你叫木安晓！”
“你哥哥叫木安骁！不叫柳绍羽！”
“你叫木安晓！”
“木安晓！木安晓！木安晓！”
绯袍人打累了，骂累了，吼累了，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又把她带进了刑部大牢，只想一扇门。
琴弦拨动，如泣血一般的断弦之声。少女的双眸，锁着无尽的痛苦与仇怨。
那是，那是母亲吗？木栅里的那人目光呆滞，头发凌乱，背对着她不停的在地上摸索着什么。听到动静，她痴痴地抬头回转，傻笑几声，脸上的泥印交错，在她原本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沟壑。
“嘻……”母亲手脚并用爬到木栅前，沾满污泥的双手胡乱地拍击着栅栏，锈迹斑斑的铁锁抖动，叮当作响。而母亲只是自顾自地傻笑，惨白的嘴唇微微颤动，念叨着听不清的呓语：“梦桑……嘻……”那双原本圆润，而如今污迹斑斑的手，突然握住了绯袍人的左脚腕，“木大人……梦桑……梦……”
母亲的手突然抽紧，眼球一翻，便瘫在了地上。
一个守卫进前，用两根手指向她鼻子下面伸了一伸。
“回木大人，她死了。”
“她死了。”
“咚”，一根琴弦发出了脆响。微风拂过，断开的弦丝划破空气，发出轻微的嗡鸣声。少女精致的面孔交错着泪痕，月白色的衫裙上也沾上了点点泪水。一阵无力，少女竟从小凳上滑下，双肩轻轻抖动，腰间的环佩发出清脆的叮声，滑动了一旁伫立的少年的心。
易飞扬行至安晓身边取出一方巾帕递给少女。少女没有去接。少年轻叹，将安晓扶起，拭去了她脸上的泪花。“音人合一，安晓你的琴艺真是大有长进。不过，”少年将仍在抽泣的少女拉回小几前坐下，“此曲甚悲，却又饱含激愤之情。我从未听过。难不成真如外界所传，木大人果真与小姐不合？”
安晓全身一震，的确，十几年来自己从未和父亲亲近过，十一岁之前是父亲从不愿意和自己亲近；而三年前，由于自己又多出了一段记忆，自己建了父亲便心生厌恶，更不愿与其亲近。对此，父亲的解释便为女儿性格孤僻，与自己性格不合所致。哼，可笑至极。若真是性格孤僻，长安城的人又怎会看到木大少爷木安骁死于非命后，大小姐木安骁顶替哥哥在长安行侠仗义？荒唐。
易飞扬略显叛逆的性子，她固然是喜欢的，不然她也不会将几乎被自己遗忘的乳名用隐语叫他知晓。而他的口气，他的张狂，他没完没了的欺负，又无法带给她彻头彻尾的安全感，从而自己也无法下决心将那段尘封了十一年的记忆告诉他。即使，他将来会是自己的夫君。
“……是。”安晓轻叹，眼神移向他处。
易飞扬略显疑惑的眼神在少女身上轻扫，安晓只觉得头皮发麻，更不敢看他。良久，耳边才想起那一声熟悉的轻叹：
“也罢。安晓，今夜无月，”易飞扬从袖间取出一根木质令牌，递到安晓手中，“不知安骁少侠可否有意与易某携手，共与长安对月楼一聚呢？”
古朴的令牌镌刻着祥云花纹，令牌的正面只是一个“令”字，而反面却用篆文铭上四字：上官子岚。木牌不大，握在手中却格外有一番厚重之感。暗笑用手轻轻划过“子岚”二字，蛾眉微蹙。
“上官子岚的江湖令？”
“是。”易飞扬轻轻点头，“京城韦太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 檀炉烟稀见逸柳影 长安月断弦锁寒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