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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禾府疑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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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中秋,桂花漫香,秋月如珪,禾府的一湖秋水,在月亮的映照下波光潋滟。
往年的八月十二,禾府的菊蒲繁华,自菊桂中筵开几十席,好好庆祝一番。今年却与往年不同,阴霾笼罩在禾府的上空,沿小青湖而建的数座亭台内,气氛压抑。
禾家老大禾铭在八月十一的晌午进入自家的酒坊后,凭地消失不见。禾家倾尽全力,各个角落都勘察一遍,寻找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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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忽大,湖面起波。冷风灌入右手撑住椅子的女子颈脖中,冷不防地惊回她的思绪。种萤抬头抚摸额头,却发现不知不觉中额上已冷汗直冒,汗涔涔一片。咽喉处像是堵上一团棉花,自己吐不出,又咽不下去。
上一世,禾铭是死在夜阑人静的晚上。当时的他已行将就木,加上彼时患了肺痨,最后不治身亡。却从未离奇失踪过,还是在中秋佳节前一日。种萤惴惴不安,她恍惚感觉到,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启,而通往黄泉之路的轨迹,早已改变方向。
“扑棱”轻响,一只飞鸟扑闪着翅膀,飞到窗框上,又被一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惊的振翅而去。
种篱进门瞬间,恰见夜风将种萤的长裙卷起。她面上带着三分笑容,肩头披着一件绯色披风,宛如黑夜里绽放的睡莲。
“小莹,明日,你可有空走一遭大姑父家?”
“走一遭无妨,只是我还不知所谓何事?”
种篱黑眸中忧虑闪现,漆黑的双眼渐变迷蒙,恍若将天下的雾霭收敛而入。种萤心里‘咯噔’一跳,真像。
须臾,她缓缓开口:“你大姑父音信杳然,想必你也知晓。大家合计明日让暄儿去酒坊,看能不能找到关于你大姑父失踪的蛛丝马迹。暄儿的意思是希望你一同前往,禾家药酒供应全国,酒坊也是浩若烟海。小萤你精通房屋的构造,去的话可以省下不少的麻烦。”
种萤面如满月,微笑而答:“原是如此,那我就同表哥前往。”
听她此话,种篱揪着的心总算放松下来。却又见她笑靥如花的俊俏模样,心里唏嘘不已。她父亲不幸在建造‘普华寺’的楼阁上摔下身亡,自己那狠心的妹妹又随夫而去,留下她茕茕一人,无父无母好不可怜。原以为她会因父亲一事留下阴影,却没想她如此豁达。
种萤言笑晏晏的送种篱离去,却又躺在床上夜不能寐,辗转听着夜风呼啸声。禾暄,禾木林长子。十六岁智破郡公千金失踪一案,扬名淮南以北。那件案子里,洞房花烛夜,新娘消失不见。郡公一怒之下带着人到员外家要人。堂堂郡公千金嫁与员外之子,本属低嫁。且员外之子与‘倚红楼’妓女翩翩如胶似漆,宛若夫妻,闹得满城风雨。
斜阳草树,春光如海,两人婚期渐近。
翩翩怀孕,林公子与家人起了龃龉,闹着要悔婚,娶翩翩为妻。郡公千金方桃譬李,却抵不过一人尽可夫的妓女,成了寻常巷陌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郡公嫁女本因老一辈的承诺,不愿失信于人。此番对方先闹腾起来,他倒惟愿事情再闹大一点,最后退婚也能名正言顺。孰料林公子却突然转性,不但开始着手准备成亲之事,还与翩翩断了来往。
此番爱女新婚之夜失踪,鲁郡公首先想到是林公子所为。他掳走鲁小姐,待长时间过后大家依旧没有找到鲁小姐踪影,他便可堂而皇之迎娶心爱之人。
那一年的夏天,员外府夏屋渠渠,却人烟罕至。林公子锒铛入狱,受尽酷刑也没承认掳走郡公千金一事。年近半百的知府感到事有蹊跷,请了自己的忘年之交禾暄调查此事。
一把山水折扇,一双蜀锦绣鞋,禾暄就调查出鲁小姐去向,和事件的起末。
一个是富贵显荣的世家千金,一个是屡试不第的穷酸秀才。在廊桥之上,因折扇结缘。她心道他眉清目秀,眉宇间透出的是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他心道她淡妆轻抹,拂动间彰显的是风吹仙袂飘犹似霓裳舞。两人相爱,在满湖姣荷盛开之际。
官府带人找到两人的时候,两人已在田园间结为夫妻。四目相对,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昏昏欲睡的朦胧间隙,种萤耳边模糊地响起一声怒斥,久久盘桓,“下次我查案的时候,你离我半丈远。你精通房屋建造,却对案情梳理一窍不通。待在我的身边会给我加大破案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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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子飘香,淡淡金阳下,亭台如画。极目一眺,就能瞧见禾暄立于仪门处,一丝微笑,自他削薄的嘴角漾开,阳光蓦地失色。心还未跳动,种萤就瞥见禾暄身旁的女子,芙蓉出水,肤如凝脂,青丝顺在腰际,仙姿佚貌,一丝苦笑蔓延开来。
道上行人摩肩接踵,三人行过六尺道,再向左步行数十米,就到了与禾二府一道相隔的何家大府的西角门。
禾六叔开门相迎,恭敬的站立在禾暄身后半步,告知这两日找寻的情况。除去一些无关紧要的线索,剩下的表明一无所获。
穿过仪门笔直向前,温度骤然升高。醇厚的酒香夹渣着药香如海浪般阵阵席卷而来,香味一阵浓过一阵。
穿过半月廊,如火如荼的场面出现在眼前。庭院里人来人往,有条不紊的浸米和摊晾,来来回回,铺撒匀称。男子汗出洽背,褪去上衣,相助起窖。周国民风开放,禾絮与种萤虽脸上薄红,却也无妨。
屋舍俨然,排成两列。屋檐下一群妇女细细捣药,切碎。花白老者站在他们面前说道:“当归一百五十克,生地黄两百克,南穹五十克,人参去芦五十克......”
种萤颔首,“大伯父在酒坊失踪,为何不先停下运作?禾府的酒库里,存酒维持半月都绰绰有余罢。”
“若与往年相比,此番停下一月也无妨。可从上月初七开始,江南一带的需求量竟足足比往年高出一倍。酿酒非朝夕就能完成,禾府的药酒又是老字号,出坛的至少埋在地底二十余年。为了供应,一直积压的好酒都送走。老爷一直怕到了年下的酒供给不上。愁了良久,所以才一人到酒坊看看运作情况。”
禾絮媚眼一扫,问道:“为何江南一带的需求量比往年多出一倍有余?”
禾六叔面露难色,缄口不言,种萤则微微蹙眉。
禾暄晦暗不明的觑向她,目光轻掠,泠泠冷然,不紧不慢地淡道:“絮,休得妄言。”又转向禾六叔:“响午时分,可有一两个恰巧碰见老大爷的?”
“细细问过,都说没有。看守穿堂西面酒坊的人都说没见老大爷踪影,而南面这边的大良前天不巧吃坏了东西,那个时间不在。”
种萤神色复杂,问道:“南面这边的酒坊也够大,就他一人看守?其他看守的人去哪了?”
“因为昨日就是中秋佳节,老大爷允许他们归家一日,与家人团圆。独留无父无母的大良。”
种萤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余光一瞟那抹青灰色身影。见他立于身旁桂树前,背对自己,手肘倚在粗麻绳缠绕的树干上,看不清表情。不及撤回的目光,被霍然转身的他逮个正着,冷峻的脸上,也只是浅浅掠起一抹弧度。
他沉吟片刻,喟了句:“大哥在哪间地窖?”
禾六叔指着右手边的倒数第三间,说道:“少爷已经站了一上午了,都没有出来。”
禾暄不再搭话,三步并作两步的向前走去。禾絮微微小跑,羞道:“没想到表哥也在。”
禾六叔笑容满面,回答道:“自老爷失踪,少爷每日都来酒坊寻上一整日。希望老天感念少爷的一片孝心,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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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细密铺盖下的大房内,温度如夏天燥热。天锅边缘酒气凝成薄雾的往上窜,酒香溢满整间。‘哐当’的压榨声嘈杂的充斥在耳边,壮汉一直拾掇楠木往熊熊大火里扔,年轻婀娜的妙龄女子怀抱瓷罐接住天锅旁缓缓流出的药酒。
禾泽站立在酒窖前的平地上,看着人群紧锣密鼓的用长绳系住木桶桶柄扔进地下的大缸内打出浓香四溢的酒,装入青坛内运走。
种萤一眼望去,酒窖的长度竟数丈许。盖着地下大缸缸口的大理石星罗密布般的铺在平地上。
禾暄也不赘言,深沉地一笑:“待他们将酒窖里的酒全部打捞后,就可以告诉你有没有老大爷的存在,你不必饿着肚子守在这里。”
禾泽浅叹一声:“在家里待不住,心里七上八下的,守在这里反倒平静一些。”
禾絮小脸刷白,轻声细语的问道:“表哥,你是说大爷在,在酒缸内?”
“猜测罢了。”开口的男子气度超然,是一种风流到恰如其分的儒雅。
只见他白净的面庞,文雅的笑意,施施然的转过身,优雅的唇线扬起,冲着禾絮一笑。转眼瞧见沉默不语的种萤,闪过一束亮泽:“表妹也来了。”
经他提醒种萤才回过神,想到之前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脸上的温度骤然升高,又见禾絮脸上酡红,也不知是否是闻酒香醉酒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