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出院·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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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衍坐进驾驶座，回过头来搭着椅背对安梓桐说：“坐到前面来。”
这是认识以来第一次他没有亲手替安梓桐开车门。
他说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安梓桐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气息的不同。
怯怯钻进副驾驶坐下，车厢里安静的气氛让她有点紧张，她拉过安全带想系上，可不知怎么回事插口一直扣不死，她咬着嘴唇她低头和安全带奋斗，插了几次都扣不好，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车厢里轻轻回荡。
庄衍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想帮她，手刚伸到面前，她却被吓得突然松手，瞪着眼睛抬头看他，安全带迅速从手上脱离，啪一声缩回原位。
“不、不好意思，你突然伸手过来，我没反应过来。”车里冷气很足，安梓桐的额头却渗出了细细的汗。
庄衍皱着眉头笑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宋大哥说你心情不好，我……”
“所以你怕我发泄在你身上？”
安梓桐垂下眼，声音轻轻地，“有点。”
庄衍无奈笑笑，倾身过去拉她的安全带，熟练地扣好，末了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柔和，“我怎么可能冲你发火。”
坐回去后，庄衍仰头在座椅上靠了一会。
午后热烈的阳光从挡风玻璃照进来，车厢里的烟尘在明光下傲慢地飞舞，安梓桐乖乖坐在副驾驶等待，无人言语，一车静谧。
“陪我去一个地方吧。”庄衍把手搭上方向盘，转头对她说话时面色缓和了几分。
“好。”
黑车缓缓启动，汇入车流，休息日的街道总是拥挤，他们开过几条大路，驶入了地下通道，安梓桐暗暗惊异，这条通道是通向城郊的方向，他要带自己去的地方到底是哪儿。
路面上的车开始逐渐稀少，又开了一会，有轻微却壮阔的水声开始传入耳中，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响，直到又转过一个弯，一座大坝倏然出现在安梓桐的视线中，江水穿过坝口奔腾咆哮。
车在大坝的不远处停下，庄衍没有下车，他把车窗开到最大，点了根烟，一口一口吸着。
这里风很大，他夹着烟的手搭在窗外，烟头被风吹得明灭闪烁，烟灰飞散。车厢里烟雾缭绕，缓缓地聚拢缓缓地消散，很快便充满浓浓的烟草味道。
安梓桐在烟雾中坐了一会，扭头按下车窗，对着窗外深呼吸。忽来一阵狂风，她正巧在吸气，一下子被呛住，咳了起来。庄衍听见动静，转过来轻拍她的背。
沉稳又温柔的力道，让她心中莫名动容。
等到好不容易缓下来，安梓桐从包的侧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握在手里，转头对庄衍说：“庄大哥，我下去一下。”
庄衍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突然想起什么，心里猛地一紧，迅速把烟按灭在车门上，差点烫到手。
“抱歉，我忘了你有哮喘。”他懊恼地把手中的烟头尽可能扔远。
安梓桐努力压抑着呼吸，摇头，“没事，我去外面站一会。”
“外面风大，你别下车。”他说着把车门大开，让风吹进车里，尽快将烟味散尽。
而安梓桐此刻脑子里想的只有快点下车。
她从小就一直很排斥在别人面前使用呼吸器，尽管很少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但更难以越过的是她自己心理的芥蒂，总觉得这就像是把自己的残缺剖开摊在别人面前一样。被人看见自己潮红着脸拼命吸呼吸器的样子，只会让她觉得狼狈和难堪。
这种自卑并不分对象，哪怕是最亲近的展颜，她也会尽可能躲开她再用。
庄衍全然不知道她这些想法，却是担心她吹风，想也没想便拉住她。
心理的阴霾加上身体的极度不适，让安梓桐难受得厉害，每僵持一秒钟，胸腔里的氧气便减少一分。渐渐地，心跳越来越快，她像是离水的鱼一样用尽全力去呼吸，氧气却丝毫没有抵达肺部，她的眉头紧紧拧起。
庄衍见她连嘴唇都有点发紫，顿时慌了，靠过去关切问她：“小桐，是不是很难受？”
安梓桐只艰难地摇头重复着“没、没事”，然后猛地挥开他伸过来的手，开门的一刹那似乎听见身后传来闷哼声，但这时的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下了车跌跌撞撞地跑到车尾处。这几步路的动作使她呼吸更窒，再也忍受不了，她背对着车里，就着手里的呼吸器急急吸起来。
身体的痛苦仍抵不过心理的痛苦，让最不想被看见的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怨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
好一会，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脑子里乱嗡嗡地都在想象看见自己丑态的庄衍心里会是什么想法，越想越觉得郁卒，她裹了裹衣服，沿着后备箱蹲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
露在外面的耳朵能听见周围风声呼啸，身体却幸免于寒风。
良久，安梓桐从腿间抬头，蓦地看见一旁的庄衍，他不知是什么下车的，在她身边席地而坐，正是风刮来的方向。
云层翻涌，浪涛怒吼，他就坐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安静地为她挡风，冲她微笑。
有的时候，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心中扎根，就只是一瞬间。
“本来是你陪我的，现在怎么变成我陪你了。”庄衍好笑地看她。
安梓桐哀嚎一声，“抱歉。”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嗯？”
安梓桐垂下眼安静了一会，开口时声音有点涩，“我不大习惯在别人面前用……”她抬了抬握着呼吸器的手，“总觉得……”
她没有再说下去，有些事情，哪怕经历过一万次，每一次再遇到时，还是会让人酸楚到开不了口。
大手按上她的头，用力揉了揉，“你的小脑袋怎么这么爱胡思乱想。”安梓桐被他揉得低下头去，“感觉好点了吗？”
“嗯。”
庄衍见她仍是一脸郁卒，收了回手，正色道：“看着我。”
原本隐没在黑发里的小脸慢慢转了过来，样子乖顺极了。
扫到那双奕奕的丹凤眼，庄衍含在舌尖的话无端顿了顿。也只是几秒钟，他回过神，声音低柔：“小姑娘，我不喜欢看你不开心的样子。”
那时阳光正好，江水咆哮，风带着浪头一捧一捧往天上浇，飞鸟盘旋，水烟袅袅，吹不到风的人，心中不经意就浸湿了一角。
安梓桐注视着他的眸子，默不作声。过了许久，她缓缓点头，扯开嘴角，努力笑起来，眼睛弯成一弯新月。
庄衍却忽然不着痕迹地转开眼，看向不远处，“风大起来了，回车里吧。”
从大坝回来后，庄衍直接把她送回了公寓，两人在楼下道别。
回到家里，安梓桐瘫在沙发上。视线正好看到厨房，那里好像刚被打扫过的样子，比平常干净了许多。她记得房东太太和自己说过要去外地照顾怀孕了的女儿，所以最近家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才对。
赤着脚走进厨房，那里从灶台到碗筷，全都焕然一新。仔细一看，家里的地板好像全部被重新拖过，橱柜全都擦得干干净净。
一定是姐姐来过了。在她看到冰箱上的便签条时，心中的想法得到肯定。
一打开冰箱，满眼都是各种食物，要么是已经洗好的水果，要么是在保鲜盒里装好的熟食，塞得满满当当，自己原本乱七八糟放在里面的垃圾食品全都不知去向。
她揭下贴在冰箱上的那张米黄色的纸，上面是展颜的字迹。
小桐：
保鲜盒里有绿豆汤，莲心已经扔掉了。最下面一层的几个盒子都是熟食，记得尽快吃完。
冷冻柜里有包子，尽量少吃，方便面不许吃了。
菜在桌上，锅里有鱼汤，喝前热一下，我先回去了。
PS:冰淇淋我都扔了，实在馋了就吃水果，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姐
安梓桐读完后顺手把便签贴在一边的碗柜上，踮着脚跑去餐桌觅食。
当初她大学毕业刚从外地回平江的时候，提出想自己租房子住，展颜怎么都不同意，哮喘这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她担心万一安梓桐哪次犯病时身边没有人照顾，会出什么意外，加上安梓桐从小被家里惯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哪会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
可安梓桐的性子，倔起来谁都管不住，也不知道她是像谁，展颜无奈，在她不断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后只得作了让步，找到了现在的房子，楼中楼，小两层，安梓桐的卧室和书房在上层，房东太太住下层，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照顾一下。
这次房东太太好像打算在外地住很久的样子，展颜便要了备用钥匙，定时定点来查房。
把纱罩掀开，餐桌上并着三个盘子，都是安梓桐最喜欢吃的家常菜。安梓桐不吃辣，但是却爱吃尖椒土豆丝，展颜于是每次都会挑最不辣的肉椒给她做。
酒足饭饱，安梓桐又去扒冰箱里的水果，抱着半个西瓜坐在电视机前，突然回忆起过去的很多事情。
爸妈疼爱自己，姐姐也疼爱自己，从小到大，家里出了事，无论是不是自己的错，自己都从来不会是那个受罚的那个人。
也许这就是幺女的特权吧，因为是全家年龄最小的，便能轻而易举地得到特殊的宠爱。
可是曾经以为会一辈子完满幸福的人生，却渐渐开始出现裂痕，先是母亲的出走，再到父亲的病重。最后世界上只剩下她和姐姐两人相依为命。
她还记得收到父亲病危通知的时候自己是怎样在千里之外哭得昏天暗地，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那双从小把她捧在心口，教她走路教她奔跑，扶着她走过每一段艰难困苦的温暖的大手有一天会变得冰凉。
太过痛苦的记忆，连回想起来都觉得难以承受。她拿出呼吸器吸了几口，把西瓜封好放回冰箱里，回到沙发上，抱着抱枕躺了下去。
躺了好一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安梓桐脑子里空空的，盯着天花板。
眼前突然就浮现出庄衍的脸，他微笑的样子，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盯着自己叫自己小姑娘时的样子。
心脏不知道哪个缺口被撞了一下，急促地跳动了几下。安梓桐捂着胸口坐起来，有点怔愣。
周一天气晴好，安梓桐踩着点进到办公室，坐下后看见刘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想他应该已经来了，于是在肚子里打了个腹稿，推门进去。
刘总也是刚到不久的样子，见她进来，伸了伸手示意她坐。
安梓桐没有坐，走到他桌前站定，咬了咬唇说：“刘总，宋先生的事，我恐怕帮不上忙了。”
刘总也不怎么惊讶，抬头看她，“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出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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