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试炼》双瞳烟华

7、第七章

　　算来，我来到人间也有四个月份了。与云空相识，遇见李敏悦，受瑶光相救，里面发生的大事也就只有对付活祭妖魔一件，但时光却早已过了不少。

　　我不禁失笑，来到人间，连一向漠然时光的龙族都开始计算日子了。红尘气息满面。

　　不过对我来说如流水般偶尔起了一个波浪的四月，在京城却是波涛汹涌。老皇帝病重，众儿子夺嫡，齐国边境楚国大军压境，大将军又和一个女子牵牵扯扯置国事于不顾。好不容易等宸王干掉众多兄弟登上皇位，他的准皇后又被人在婚礼上劫走了，宸王雷霆大怒，下令严守城门，不准放任何一人出城。

　　按理说小小城门应该难不倒云空，可是宸王身边的国师却不是一般人，瑶光刚刚进城就绷紧了肩膀：“九香花！连如此魔物都拿出来了……他是专门用来对付大师兄的！”

　　九香花为魔界植株，确实少见的对人无害的一类魔物。可没想到瑶光竟对它如此敏感，真是怪哉。

　　“九香花虽说是魔物，可却无多少毒性，为何你却这么紧张？”我问道。

　　“你不知道。我们苍穹弟子从小就是食用天不老来避各种毒素，天不老又恰好和九香花相生相克，如果再服用或者闻入九香花的味道，会使我们的法力很难施展。不过大师兄身上有不少符咒……”

　　原来如此，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我以前就奇怪这九香花竟无相生相克之物。现在才知道，不是没有，是我见识少。

　　“奇怪。”讲了半天，瑶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疑道：“为什么我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我想了想，慢慢道：“大概是父王把你误认为我的未来相公了，给你念了遍无伤咒。”父王的无伤咒乃是天上地下唯一比百花净稍稍差些的毒咒，这小小的九香花还难为不了他。

　　瑶光的耳根子红了：“啊哈哈，是这样。”

　　我奇道：“你脸红？你竟然脸红？我还没害羞你就害羞了？！”

　　他怒了：“谁谁谁脸红了！你才害羞你全家都害羞！”

　　见他如此，我也不好再逗他了：“开玩笑的啦，你既然会使百花净，九香花自然奈何不了你。”当然父王有没有给你念无伤诀就难说了。

　　他一愣，而后气恼地转头不理我了。

　　真生气了？我一笑，刚想再解释几句，却突觉胸口一股痛楚传来，犹如耳中撞钟声般震荡。

　　瑶光原本因为我刚才的话转过了脸，所以就没有发觉我的异常。我原准备熬一熬，等这股痛楚像前两次那样自己散去，却没想到这次是越来越厉害，直痛得我脸色惨白。

　　他过了一会儿大概觉得奇怪，回头看我时大惊失色：“喂喂，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混蛋给你的伤没有被你父王治好？”

　　我瞪着他，我的父王医疗术是一等一的好，他还要怀疑！

　　“喂喂，飘絮，你到底怎么了？”他给我把脉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眼中疑惑焦急更甚。

　　我觉得我这个龙女的脸都要丢光了，遇见云空时好歹还是假装被黑熊精追赶，但是这个瑶光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我狼狈的时候出现。僵尸的时候是，妖魔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我用元神之气压着那股痛楚，缓缓道：“新皇登基，按理来说要祭天，还有多久？”我们谈论的都是国家之事，在街上不可能明目张胆，所以我的话很轻。

　　他立刻回答道：“很快，等朝臣办好一切估计也就是两三天之后的事。祭天要帝后一起的，但是也有时间限制，否则得不到龙神支持。”

　　“啊啊啊，你来这里不会是为了给新皇龙气吧？！”说到这里他一声惊叫，纠结道，“不会吧？”

　　龙气？

　　我慢慢冷笑，一字一句道：“他还不配。”

　　不过总算，我知道这股痛楚到底是为何而生的了。

　　齐国的祭天台传说有龙神庇护，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那里藏有龙脉。宸王据父王说乃是一位魔族转世，他身边的国师是他前世的部下，想来国师从那宸王的前世那里得知了龙脉的秘密，今生妄图开启龙脉借这龙气来复活宸王的前世了。

　　现在我既然感觉到了痛苦，那么定是龙脉已开，龙气——已被吸食。

　　祭天台虽有重兵把守，可是对于我来说就像入无人之境一般容易。要不是父王的告诫在那里，不等契机我便先去祭天台一探究竟了。

　　新皇宸王大肆追捕李敏悦，连亲信国师也派了出去找她。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感叹北姜公主的魅力之大，同时对于天道表示深深的敬畏。

　　那国师果然不是省事的，第三天的时候街上发生了大规模的打斗，法力的震动直接传到了我们所住的客栈。

　　我从二楼的床边看去，李敏悦正被几个锦衣卫拉走，哭喊着半拖半蹲：“云大哥！……云大哥！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说了不要见温墨，你们没听见吗？！”

　　云空被国师同几个弟子制住，看来九香花真如瑶光所说对苍穹弟子影响颇大，若是平常的他绝对不会这么快就被制住的。当然，其中李敏悦做了多少拖累我可不知道。

　　那国师一掌打在云空身上，看得我心一紧，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跳出了窗户。但我仍然晚了一步，国师连带着云空一起瞬移离开了。

　　“大师兄！”瑶光也紧随着过来，看见晚了一步后骂了句将除了国师之外的锦衣卫制住，周围的人群看着都四散逃窜开来。

　　李敏悦见获救，刚刚露出惊喜的神色就被瑶光一把扼住了咽喉：“告诉我大师兄被带去了哪里！”

　　瑶光显然下了真手，李敏悦神色难受呼吸困难，更别说回答了。

　　“瑶光！”我拉住他的手，他看了我一眼，悻悻地放下手臂。

　　李敏悦大咳着蹲下。

　　“云大哥……云大哥一定是被带入了天坛……”她眼中含着泪伸手握住我的手：“求求你去救他……龙姑娘，求求你……”

　　我看着她，说道：“那我救了他，你把他让给我可好？”

　　她神色一僵，下一刻又疯狂点头：“只要你去救他，我什么都答应，什么都答应……云大哥落入了温墨手中一定是不得好死的啊……”

　　我此刻对于云空早已没了想要独占的欲望，虽然还喜欢着他，但我也明白感情强求不得。我问李敏悦这话只是想看看她的真心，她倒是没有让我失望。

　　云空喜欢的人也是如此的喜欢他，他一定很开心吧。

　　“瑶……”我转头想叫瑶光一起去祭天台，却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瑶光？”

　　难道是着急云空所以先去了？糟糕，我不认识祭天台，不能瞬移。这下惨了。

　　“李敏悦。”我一把将还蹲在地上的她拉起，“你快带我去祭天台，晚了就来不及了！”

　　当我们来到祭天台的时候瑶光正半蹲在大理石上，面前一滩鲜血。周围都是小范围燃烧着的烈火，周围的文武百官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礼官面前的达天书散在地上，半数被鲜血染红。

　　“瑶光！”我没想到我会见到这个情景，吓了一跳。

　　“云大哥！”李敏悦扑向另外一边的云空那里。我看了看那边，云空身上也是染满鲜血，但是对着李敏悦却是一脸笑容。

　　“瑶光！”我看了云空一眼，跑向瑶光将他扶起，暗中渡他法力，一渡之后发现他的法力几乎快要消耗殆尽了。除了身上父王残留的一点龙气护着他的心肺之外就再也没有一点了，我大惊：“怎么会这样？！”

　　瑶光捂着咳了几声，有几滴血从他指缝间滴落，他断断续续道：“龙脉……你要当心……”

　　他知道了？！我心中震惊，刚想开口，就被一阵拍手声打断了。

　　宸王自皇座上站起，越过几处燃烧的火堆走至天坛前，对着我们一脸笑容：“这下子连龙女也来了，正好，省得孤一个个地找。”

　　“恭喜陛下。”国师在他身边行礼，“陛下的宏愿就要实现了。”

　　我将瑶光扶稳，他坐下盘腿调息。

　　宏愿？

　　“我让你永远实现不了！”我右手一番，龙鳞金剑现在手中，飞身上前扬剑刺向他们。

　　宸王微微一笑，动也不动，就等着我的剑来到。

　　怎么，认为吸收了龙脉就可以阻挡我吗？我心中冷笑，那就让你的自信付出代价吧。龙脉龙脉，它会阻止龙气缠绕的金剑攻击吗？

　　“不要！”李敏悦哭喊着挡在他身前，我的右手下意识地停了停，但是余下的力道仍然使金剑贯穿了她的胸口。

　　布帛撕裂的声音非常清晰。

　　“敏悦！”

　　“敏敏！”

　　云空的呼喊与宸王的呼喊重叠在一起，宸王脸色凝滞，缓缓伸手扶住了渐渐下滑的李敏悦。他的神色变得狰狞，从他身上爆出一股魔气将我整个人都冲飞了。

　　“飘絮！”瑶光飞身上前接住我，我胸中上涌血气，吐出血来。

　　“飘絮！”他急道。

　　“我没事，”我说，“但是那个宸王……他大概要疯了。”

　　他看向宸王那边，云空早已飞奔过去一同单膝跪在地上，长发遮住了云空的面容，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啊呀，真糟糕。”我笑着，可是心中悲伤得想哭：“这下他真的要恨死我了。”

　　我的第一个喜欢的人到最后就要变成我的敌人了……三哥，我以后再也不找你算命了，真是要命的一语成谶。

　　“不关你的事。”瑶光道，声音冰冷：“是那个女人自己要扑过去的，大师兄怎么会喜欢上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他将我放下，我看着不远处的李敏悦在和宸王以及云空做最后的道别。

　　看来还是没有改变，李敏悦还是两个都爱了。

　　“……你不要瞎想，我并不是为了你才这样的。”李敏悦闭了闭眼，疲惫道。她的嘴角有一丝血丝，被宸王缓缓拂去。“我只是……身体先动了而已，这样也好，报了游船上一剑之恩。但是你那时呼唤着‘馨儿’。好歹，我也是比你强，没有呼唤着云大哥……”

　　她咳了几声，目光望向远方：“你不是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一直要回北姜吗？我现在告诉你，因为那里有我曾经的美好记忆……那里有我亲手种下的相思树。当年手植相思树，到如今，已春暮。我的相思树和红药，都一去不复返了……”她慢慢地轻声吟唱，直至带上了泣音：“父王……母后……”

　　宸王神色悲痛，眼中似要滴出血来：“敏敏，你别再说了，我会治好你的。我会给你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不会死不会死——”

　　李敏悦轻笑一声，目光犹如一片轻鸿掠过我，我被她眼中所带的绝望镇住，停住了意欲上前的想法。

　　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自诩的神仙害了她。她本就不该来这里，只是因为我们这些神仙的任性和自私，才使她遭受到了这一切。如果没有我们，她的命运原本不该如此波折的，她会作为北姜公主，嫁给邵末年的状元郎，生一男一女，安详满足地度过这一生。

　　“温墨。”李敏悦气若游丝道，“我们，就这样两清吧。此后若是再转世，就千万别相遇——”她撑起身子靠在宸王耳边说了句什么，我听不清她讲的话，只见她红唇微动，渐渐阖上了双眼。

　　我深吸了一口气，闭眼默诵无上诀。

　　“敏敏！”宸王悲声叫喊，云空仍然是动也不动地单膝跪在那里。

　　“云空。”我走上前，低声叫他。

　　他没有理我。

　　我忍住心酸，低声道：“敏华虽已身死，可是她不会去枉死城，她会直接入轮回的。她会获得新生——”

　　我虽是如此说，可我也明白，李敏悦虽入了轮回，但也成了另外一人。

　　北姜敏华公主，已死。

　　李敏华的身体在我说话间渐渐变得透明，直至虚无。

　　“敏敏，敏敏，敏敏……”宸王也注意到了李敏华的变化，他着急地用手去抱去抓，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忙。他什么也没留住。“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他喃喃念着，泪水不断滴下。“老天爷你别这样，不要什么都不留给我……”

　　云空一动不动，似乎对外界的任何事物都没有反应。

　　“大师兄。”瑶光上前去拉他，没有拉动。

　　“李敏华经历这一切，不是意外，是天道。”我瞧着云空的模样心中酸涩万分，继续说道：“你注定得不到她的，如果她不来这里，也会有别的女子代替她来。为的，只不过是天道。而她历经此劫，转世后自会托生富贵人家，富贵平安三世。”

　　“天道。”宸王悲笑一声，似有泣音，“天道！哈哈哈哈哈！”

　　“我温墨向来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使身为宸王，身为庶出，却仍然一步步走到了这里！登上帝位！到头来，却是一场天道？”他大笑不止，周身涌出源源不断的龙气，龙气中带着浓浓的墨黑。

　　“灭我族类！夺我天路！杀我妻子！”他狂笑着站起，双臂张开痛苦地嘶吼，“老天啊，你待我如此不公！”

　　再抬头，他脸上已是黑影斑驳：“今天，我就要三界都给我陪葬！”

　　“陛下！”国师喜道：“您终于恢复记忆了，陛下！”

　　“滚开！”宸王左手指向国师，国师立刻被黑气缠绕，在痛苦的惨叫声中化为黑水。

　　我心中惊骇倒退几步。这个恶魔！连衷心与自己的人也这样对待！

　　“大师兄！”瑶光上前想要拉云空起来，却被云空甩开，“大师兄！”

　　“你走吧。”云空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不要管我，敏悦死了，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还有我们师兄弟呢！还有师尊！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变成这样？大师兄！”瑶光气道：“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师兄？”

　　“我不是你那个大师兄！”云空喊道，声音悲戚，“自从敏悦来后，我就不再是你那个大师兄了！你不要管我！”

　　宸王此刻已然入魔，厉火自他脚边渐渐风起随着魔气一道向外散去，他身边的侍卫都惨叫着捂着脸倒下，不多时就化为了几滩黑水。

　　周围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方才跪在地上的百官都只顾着逃命，可是他们的速度怎及得上魔气蔓延的速度？

　　“糟了。”瑶光原本秉着不拉走云空不罢休的决心，但此刻喊了几句不见云空回应也只能先放下。他用剑气设了结界护住了百官，厉火沿着结界烧得有一人多高，里面的人更是叫喊声不绝。

　　魔气仍在蔓延，瑶光又用剑气封住了整个祭天台。银白的纯正剑气烧得厉火都有减弱的趋势。

　　剑气之外再无蓝天，魔气和聚集而来的乌云一道把这周围都黑压压地隐了日光。

　　我暗中用水灵珠加固了结界，确保魔气不会外泄之后定了定心神，朝瑶光走去。

　　“瑶光！”我拉住他，面上一派紧张之色：“你别管这里的人了。魔气就快出了祭天台了，即使有你的剑气和我的龙气震着也支持不了多久，我们先走！”

　　他一愣，“你！……”他不可置信，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我，愤怒道：“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你难道不管人间死活了吗？你面对活祭妖魔时的大是大非呢？”

　　我避开他锐利的目光，道：“这世间千千万万，他毁了一个人间，还有无数个人间。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介小仙，这尘世我救不了也管不了。瑶光，你还是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只是一个修道者而已，要对抗魔气还差了点。你挡不住的。”

　　他静了半晌，甩开了我，后退。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个人间，但是这里是我生长的人间。这些人，还有我的师兄弟和师尊……我的亲人们都在这里，我不能顾着他们不管。”他右手一番剑光闪现，“我不是神，没有你们那么绝情！你不愿意救不代表我不愿意。”

　　我抬眼看他：“可是你救不了的，龙脉已经被他全部吸收了。”

　　瑶光的神色尽是坚定，眼中的光芒就像是天上最明亮的星芒：“即使我能力不够，我也要救，因为这里——有我想保护的人间和世人！”

　　话音未落他就飞身上前，倒挂金钟扬剑画出巨大的阵法，那夺目的金光就如我在父王身上看到的真龙金光一般耀眼。

　　真好，真好，我没有看错人。

　　我心中不知是激动还是感慨，化身为龙一声长啸，啸声不止。祭天台上方原本聚起的大片雷云电闪不断，我最后的一声龙吟终于引下了九天玄雷，紫色的雷光没入瑶光剑身之中。

　　瑶光持剑，剑身的玄雷之气劈开了宸王的层层魔障，一剑刺心。宸王抬眸轻惋一眼，一掌拍在瑶光身上，瑶光被他震开，剑也随之落地。周围的剑气结界慢慢消散。

　　他勉强撑起一半身体，终究也只是嘴角溢出黑血。

　　“哈哈哈哈，黄毛小儿能耐我何！”宸王仰天大笑，双手一握一张，魔气暴散开来。

　　我落回地上，收回水灵珠撤了结界，让九天玄雷直劈而下。

　　蓝紫的雷光中金光闪现，父王真身隐现，龙尾一摆将宸王扫倒在地，一道道封印将他掣肘。

　　九天玄雷道道劈下，直劈得山河大震，世间乾坤倒转星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