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初/玉香)惊梦》折翼

1、惊 梦

　　“好甜。”浸泡在琥珀色蜜汁中的金丝小枣被盛了些许在小碟中便于裹粽时取用，偷偷拈一颗放到嘴里含着，带着清甜桂子香气的蜜汁便立刻溢了出来。而在这般有些闷热的午后，那样软糯的甜总是容易让人睡意朦胧，困顿万分。
　　何况，还是那刚好未久便匆匆赶路的身子。
　　“困了就去榻上睡。”系完红线的粽子被放到屉子上，洗净的手执起团扇缓缓摇着，风不大，却已足够为这悠闲却闷热的午后添上几分清凉。
　　所谓惬意，大抵便是如此吧。
　　“真好呐，悠闲午后美人打扇，本少爷果然艳福不浅。”半眯着眼支着下巴，圣香大少逗着那只又在偷豆子吃的蠢兔子，笑得一脸困顿懒散。
　　关于三年前的那一场兵荒马乱，个中细节他其实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楚了。用歧阳的话来说，就是好歹当了那么一两年的植物人，能醒能说能蹦能跳就是万幸，记性差一些完全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也没有什么非要记住不可的事情。
　　这一点，容容倒似乎难得的很是赞同。
　　“就跟梦里的大玉一模一样呢。”
　　“梦里？”带了点笑意的语调微微上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玉崔嵬便又想起了去年的端午。那日里，他可巧出门去买裹粽用的糯米与物料。
　　毕竟是端午，便是独身一人，不包粽子却总也有些说不过去。撑着油伞回来时，却见了这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的大少爷，抱着新养的浅米色兔崽，带着一脸久病初愈的苍白，支着下巴坐在自己这小小四合院屋前的石阶上。
　　到底是从哪得到消息的呢？其实那时的玉崔嵬便很有些好奇。
　　他的死，他的活，他为何会在此处醒来，个中种种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全然说清道明。那么，圣香…又是如何得知他在这里的？
　　说到底，他并不认为白发与天眼等人会希望圣香再与他扯上丝毫关系。沾上了鬼面人妖，就是惹上了甩不开的江湖麻烦，这一点早已经过验证。而结果，便是圣香险些赔上自己的那条小命，一睡…便是一年有余。
　　如今，鬼面人妖虽已是个“死人”，却还是别沾上的好些。
　　一年前的他便是这般想的，只是到底没舍得把这笑得一脸灿烂的大少爷赶回汴京去。纵然没过多久，圣香便如他所猜测那般被急急追来的白发天眼带走了，可那困在心头的疑团到底是没解开来过。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呢？他很好奇。
　　“那是什么样的梦呢？”
　　“是个好梦呢。”上下打架的眼皮与含糊不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困顿感，却不难听出话语之中的笑意。圣香阖眼趴着不愿动弹，并没有去细说那到底是个怎样让人开心的梦境，只是那唇角却始终带着微微的浅笑，不曾淡去。
　　“都说了，困的话，要去榻上睡。”嘴上虽那么说着，玉崔嵬却仍是动手将这犯懒的大少爷打横抱去了一旁靠窗的矮榻上，摆正了身子躺好，方才又去了桌边抓起那只还在偷啃赤豆的蠢兔子塞回到圣香怀中。
　　而他自己个儿就在榻侧坐下，靠着雕花木栏，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凉风。
　　粽子，却是暂时不打算继续再包了。
　　想着，其实一年前的那日里，方才见着时，圣香万分欢喜的神情中实则是还带着那么些许难以掩盖的如释重负的。就像个□□的赌徒一般。
　　那样的神情，每每想起都着实令人寻味。
　　“反正…有大玉在啊。”嘟囔着翻了个身，眼未睁，怀中的兔子倒是揽得紧。若真要说来，这三年的时间他忘了很多事，却唯独那个梦至今记得分外清明。
　　最初的开始，是因为一封莫名出现在他房中的书信。
　　那是段细雨绵延的日子，一张通体雪白的信笺，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中间亦不过寥寥数字，写的却是一处住址。那样不知前后没有缘由的东西，他却在看到的那一刻，莫名觉得那定是与已然身亡的玉崔嵬有关才对。
　　带着那封信，他走的极为匆忙，甚至根本来不及细想，为何竟没有容隐与聿修的出现，没有任何的人阻止他这无由来的荒唐决定。待到真正安静下来时，他却已然身在前往扬州的游船之上了，随身的包裹里…只有两件换洗的衣裳。
　　冲动的决定。
　　后来想想，大抵也只有这五个字能概括当时的情形了。
　　时间过得极快，就像跳跃一般，上一刻方才上船，下一刻便已到了扬州地界。花红柳绿，莺莺燕燕，便是那纷纷细雨也扰不去春意无限。总归不知身在梦中，时间也罢地界也罢，一切便也似是就该如此一般，全不觉有何异样。
　　伞，是出门时便忘了带的。
　　船家也只不过一身蓑衣，总不好多话拿来穿，何况他圣香大少素来爱那一伞烟雨的风情，披着蓑衣到处乱窜未免太过不雅。再说了，那话本里不多是公子美人雨中巧会的段子么，指不准晚些就有执伞美人翩迁而来了。
　　这般嬉笑胡想着走出船，却当真有一方纸伞为他遮了那蒙蒙细雨，抬眼望去，却见美人执伞巧笑，雪纱扇面芙蓉依旧，熟悉容颜恍然如梦。
　　一声轻笑，却只一句。
　　‘圣香少爷，来得好早。’
　　‘哎呀呀，本少爷就说这般好风好雨好水景定然会有美人执伞前来，万不可跟船家借蓑衣抢斗笠，果然果然。’玩笑着上了岸，玉崔嵬替他披上斗篷的手却凉的过分，那依旧温柔入骨的浅笑似乎总有哪处不对，却又说不分明。
　　圣香没去问，大抵心里头也是抗拒着不想问的。
　　‘走吧，住处离这还有些远。’伸过来的手指节分明白皙依旧，圣香笑了笑，握上去的手不带分毫犹豫，触及的温度却比方才无意擦过时更加冰凉。
　　冰冷，却实实的存在着，活动着，甚至…颇有力道。
　　这样就够了，其他的，无需再问。
　　住处确如玉崔嵬所说，有些远。
　　一路上两人执手缓行却一直都很安静，那氛围其实该说是安心的，圣香没去问的事玉崔嵬也就闭口不提，默契似乎说的便是这一路的相携不语。
　　路，走了不少，最后停在了竹竿巷的一处四合院前。
　　乌木门前挂着的白色灯笼在微风细雨中轻轻摇晃，很是显眼，却又似乎并不突兀。进了门，里头的一切一如寻常人家的门庭小院，无甚特别之处，但在圣香眼中，这样无甚特别的普通对玉崔嵬来说，想来就是最大的难得了吧？
　　庭中放了几口大缸养着荷花，若是细细看了，却是还有几尾鱼苗悠闲游窜着。屋檐之下挂了一排鸟笼，笼口是一直开着的，杂七杂八的养着珍珠白文，麻雀信鸽什么的，甚至还有两窝燕子在檐下筑了巢。叽叽喳喳的，倒是热闹。
　　剩下的，就是廊道旁的几盆文竹月季，长得不错，却并非什么特殊品种。
　　那样的普通，那样的…恬淡，几乎让圣香有些哽咽起来。
　　那天，圣香是在玉崔嵬屋里住下的。
　　大抵是一人独居的缘故，这四合院虽不算太小，却并未辟出另外的客房，而玉崔嵬似乎也并不打算辟出什么客房。所以即便是圣香来了，也并没有多余的客房可住，不过两人对于这点倒是全无半点在意便是了。
　　夜里有点闷热，外头虽淅沥下着小雨，却也未见有凉快的时候。
　　玉崔嵬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纱扇，两人便合在一张床上躺着，天南地北说着闲话，说着那柄忘带出门的千岁风流，直到睡着也没点着一句正经的话来。
　　雨是第二天近午的时候停的，外头空气不错，便收拾利落了出去逛逛。
　　扬州自古就是个花红柳绿的销金地，若不端着什么一派清高气节，瘦西湖一路过去的教坊画舫便最是温柔销魂不过的了。再不然，租上一条乌蓬小船，点炉温酒，沿着水路一道赏风游景也是一日的好玩。
　　圣香身子不好，自然选的还是后者。
　　只不过，文人雅士带的是笔墨纸砚、温酒小炉，他提上的却是花生瓜子、鸡腿卤味，还有只只懂吃睡的呆笨兔崽。着手泡上一壶杭白菊，倒也惬意自在。
　　‘沾上了。’侧身靠近，温软语调带着些微笑意，抬手擦过圣香鬓发，取下几瓣被风吹落在发间的浅粉海棠：‘既然来了便多留几日吧，我陪你到处逛逛。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月份才是最有趣味之时，这回你来的倒是时候。’
　　‘大玉不留我住下？’
　　‘这不是你该常住的地方。’那样温柔的嗓音，在人耳边说起这些话时，却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凉薄：‘人既已见着，那玩够了，就该回去。’
　　‘那就…玩够了再说吧~’笑嘻嘻地答着话，圣香伸手便拿了玉崔嵬的扇子来玩，那些话倒似半点没放在心上，又或是，压根不愿放在心上。
　　再后来，他是被歧阳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却是扎眼的白茫茫一片。身子重的很，全然动弹不得，就连耳朵也一直在嗡嗡嗡的响，吵得光瞧歧阳在张嘴了，半点听不清说话声。
　　后来的后来，才知晓他已然像个活死人般睡了将近一年有余。手术换的那颗心是唐俪辞留下的，这一年多里，是容容跟聿木头一直守着。而先前赶往扬州去见玉崔嵬的一切，亦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但…那也已是多日之后的事了。
　　醒来后，紧接着的就是复健，林林总总做了将近大半年才好。
　　然后，他便只身去了扬州。
　　一样烟雨蒙蒙的天气，码头之上却再无那一方执伞的身影。虽本不抱何希望，却仍是循着梦里的步子去了竹竿巷，竟当真找到了那一处挂着白灯笼的乌木门。
　　再然后……
　　大玉就回来了……
　　一切似乎都变得很圆满，唯独那场梦，他再没跟谁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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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送给朋友的生日贺文，算是蒲月香那篇的后续吧，请勿无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