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笑忘书》叶 笑

9、第九章 让你不要病

　　第二天凤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洪荒的气候走极端，白天的时候热得可怕，一身毛的凤音更是撑不住，睁开眼第一件事儿就是跳下去找水喝。

　　房间地面上全是水，凤音毕竟不是一只真的山鸡，踩着地面上的积水蹦跶到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灌下去后才觉得不对劲。她有些疑惑的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夜夕还躺在床上。

　　他一直躺在那里，动也不动，如果不是看到他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她几乎快以为他挂掉了。

　　活在这样一个时空，睡到现在还不起来，实在有些奇怪。凤音忍不住又跳回去，用爪子扒拉了少年身子一下，不耐烦道：“喂。”

　　少年被她一推就从侧身变成了平躺，虚弱得几乎让人不可置信。凤音终于发现不对劲，猛地跳到夜夕身上，两只翅膀不停地拍打着昏迷不醒的人的脸，有些无措的高呼起来：“喂喂，你醒醒啊，你怎么了？！”

　　大概是凤音用力过猛，就算是昏迷当中的夜夕也被她几耳刮子抽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露出一脸呼吸困难的表情，憋了好久，才断断续续说出了一句：“下去！”

　　这句话他说得很艰难。

　　虽然他战斗力很高，虽然他身体很健壮，但是被一只身长将近两米的巨大胖鸡踩在胸口上，还是在他病弱的时候踩在他胸口上，他当然免不了觉得痛苦。

　　凤音见他醒了，立刻识趣的跳了过去，然后看他虚弱的喘着气，又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说话都觉得累，她只能默默在一边看着。看他面色潮红，她便用翅膀探了探他额头。

　　果然如她所料，他发烧了。

　　他病了，但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洪荒这里的神兽的战斗力她是见过的，她不敢出去找药，于是只能静静呆在屋子里，等着他自动恢复。可一日一日下去，夜夕却是越来越虚弱。一开始，夜夕还能保持清醒，但等到第七天的时候，夜夕却是难得清醒了。

　　他醒的时候，凤音就过来给他说说话，他已经说不动话了，却想听她多说说。

　　“我怕是要死了。”他和她这么说：“洪荒好多神兽，就是这样死的。你们眼里再简单不过的病症，已经足够让我们死了。”

　　“你瞎说吧？”凤音看着面前虚弱的人，实在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无法想象，一个十二三岁就能一剑劈死九尾狐、战斗力高到爆表的天才少年会死于风寒这种小病。然而夜夕却认真的看着她，清润的眼里满是遗憾：“可惜了，我还是没能出去……”

　　他说得这样真挚，还是少年的眼里，几乎是要落出泪来。凤音愣愣看着他，明明无法相信，但是他这样认真的表情，却让她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你不懂……”他苦笑了一下：“以前清和也不懂。你们这些外面来的仙人啊，从来不能理解洪荒这种骨子里的残忍。”

　　“只是可惜了……”他轻叹一声，慢慢闭上眼睛：“我还没来得及出去……清和说，外面有雪，有春花，可以安稳的睡觉，不用打打杀杀……”

　　“你说，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他声音渐低，是又要睡过去的前兆：“为什么，你们有这样美好的世界，我却出生在洪荒呢？”

　　这个问题，凤音不能回答他。

　　她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目，看他拢紧的眉，看他苦涩的笑。明明与她无干的人事，她却忍不住跳下床，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第一，再不出去，她和夜夕都得饿死在这里；第二，夜夕死了，清和在洪荒唯一留下来的痕迹，也就没了。所以无论出于理智还是情感，她都该出去一趟，找点吃的，找点药。

　　但是洪荒是没有草药的，所谓药，也就是动物元丹。九尾狐在现世之所以珍贵，原因就是其元丹入药价值高，于是凤音用身子把夜夕的剑绑在自己背上，雄纠纠气昂昂……出去找九尾狐了。

　　当然，找九尾狐这种念头，其实就是她一时冲动。不过她冲动起来的，运气尤为好，这一点，从她过去犯下那么多可以跳诛仙台的累累罪行就可以看出。她大多数时候是不愿意犯错的，她只是性格冲动点，但每次冲动的时候，她做事儿就会很顺利。

　　背着剑出门才取了水，她就在几乎干涸小溪边遇上了一只巨大的九尾狐。九尾狐死死盯住她背上的剑，显然是认出了这把剑的来历，于是眼里满是带着仇恨的杀意。当时凤音正用翅膀捧着装满了水竹筒打算回去，看见面前挡在道上巨大的九尾狐，她居然就那么愣愣看了九尾狐半响，许久后，跪了。

　　是的，你没看错，咱们曾经叱咤三界横走八荒的凤族帝君，就在对方连一句恐吓句都没说的情况下坦然的跪下了！她的动作很熟练，显然已经跪过很多次。跪完后，她闪动着星星眼，满脸真诚地看着九尾狐，学着九尾狐的声音嚎叫了一声，然后跪着蹭过去，喊得撕心裂肺，颇为动情：“祖母~~~嗷嗷~~我是您儿子和山鸡私通后遗落在外多年曾孙啊！！！”

　　她这话太没可信度，但她的表情太过真实，眼泪太过动人，在洪荒见过大世面、略通人性的九尾狐当场就被吓傻了，然而，也就是被吓傻的这一瞬间，凤音猛地抽出背后的长剑，拔剑而起！

　　剑光凌厉而去，两米长的山鸡腾空挥剑，将长剑猛地没入九尾狐碧绿的眼中。

　　那一切来得太快，等九尾狐反应过来的时候，眼上已是剧痛。它嚎叫着一甩头，凤音就借着力直接拉着剑飞了出去，在地面上滚了一个跟斗后，转身就跑。

　　九尾狐疼得发了狂，疯狂的追在凤音身后，一个又一个火球的喷。好在它还不会术法，依靠的全是自己本身的强悍，凤音使了点术法，倒还抵挡了一阵子。

　　然而她的体力是决计比不上这些天天奔跑着的巨兽，等体力耗光，到时候她便是死路一条。跑了不过片刻，凤音立刻便回味过来，银牙一咬，干脆回身，提着剑杀了回去。

　　凤音这个人，性子向来是吃不得半分亏，宁愿和你玉石俱焚，也不要让你捞了半分便宜。这样的性子，怕死的人是养不出来的，她不怕死，所以打算回去，就干脆利落的和九尾狐杠上了。

　　和对方过招还没有几十下，高下就立显。九尾狐一尾巴把她扫了老远，她重重撞在地上，溅起厚厚的泥土，合着腥甜的血味，让她几欲作呕。

　　剑受力插入地面，入土三分，上面还沾染着九尾狐绿色的血液，九尾狐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每走一步都带着大地剧烈的震动。

　　她感觉身上的骨头似乎都已经碎裂开来，稍微一动就疼。然而她还是倔强地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只是她一抬头看天，就愣住了。

　　天是红的。

　　不是因为天变成了红色，只是因为她的眼睛染了血，透过血再看那碧蓝如洗的天空，便就成了一片红一片蓝。

　　那样熟悉的天色啊……

　　她忽然有些恍惚。这样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天空，熟悉的颜色，让她一瞬之间，似乎回到千万年前的战场。

　　战旗、嘶喊、剑影刀光。

　　那个人仿佛还在那里，乘着火凤，厮杀于千万军马之间。墨黑的发扬起来，一回头，便是倾了一世的风流。

　　于是凤音便凝注不动了。

　　她乖乖躺在原地，静静看着天。有种疲惫打从心底涌了上来，带着沉沉的倦意。

　　其实，能以和他相似的方式，死在与他相近的地方，也许，也不错。

　　清和……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涌上来，带了一种不着痕迹却又极具毁灭性的绝望。她懒懒躺在那里，感觉对方沉重的爪子猛地踩在她身上，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她耳边传开，一口闷血从口中喷出，她突然听到有人的惊喝之声。

　　“孽畜！”

　　伴随着这声大喝，她觉得身上忽的一轻，旁边传来一声“砰”的巨响之后，她勉强的睁开眼，看见一个少年跌跌撞撞朝她跑了过来。

　　他的步履虚浮不稳，明显是在强撑。薄唇紧抿着，明明已是濒临极限，却还是强撑着走来，从她身边拔起插在一旁的银剑走了过去。

　　九尾狐明显认出了来人，他往前走一步，九尾狐就退一步，眼里满是惊恐。于是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九尾狐一点一点往后挪，挪到挪无可挪，九尾狐终于忍不住，带着一种拼一把的精神扑了过来！

　　紫衣白衫的少年冷哼一声，手中长剑猛地飞脱而出，长剑瞬间绽出巨大的华光，华光一道一道化为利刃，瞬间扎满了九尾狐身上每一寸地方，将它死死钉在原地。.

　　做完这一个动作，少年终于再撑不住，当即就倒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好像是冷极了的模样。似乎是为了表明他到底有多冷，他躺下的地方，寒冰一寸一寸铺了开来。寒气惊倒了凤音，她什么都来不及想，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强忍着痛奔跑过去，一剑劈开了九尾狐的腹间，忍住腥臭钻进去将内丹叼了出来，奔到少年旁边后，将内丹往他嘴边强硬的一推，怒道：“夜夕，快吞下去！我教你用气炼丹。”

　　夜夕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气息吞吐之间，全是寒气。

　　“凤音……”他呢喃着她的名字，慢慢道：“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我去你妹！！！|”凤音怒喝出声来，用爪子一把将内丹推入了他口中，瘫软在他身边，放低了声音：“夜夕，听我的话，跟我做……”

　　感觉不到任何回应。

　　好像很多年前，那个在背后抱着她，让她不要回头的人。

　　凤音心里一片慌乱，看着面前的少年，忍不住怒喊出声来：“你们一个二个都说对我好，全死了，谁又能真的对我好？！”

　　“听我的，”她低唤着他：“夜夕，引着你的气流去感受这颗内丹，听我的。”

　　“只有活下来，所有的许诺，才会有意义。”

　　“夜夕……”

　　“夜夕……”

　　“夜……”

　　一直被喊着的人动了动眼，终于有了回应，凤音感觉他所操控的气流，感觉他的回应，愣了片刻，才继续唤出来：“夕……”

　　少年人紧皱着眉，紧抿着唇，并无回应，一言不发。

　　她知道他在努力学习，努力抗争，带着一种只有洪荒才拥有的不可放弃的精神，用尽所有气力，抓住任何一丝活命的机会。

　　这样顽强的生命力，这样令人敬畏的生命力。

　　“这世上万物的生命都是极其珍贵，来之不易。只是当今人神活得太过滋润，忘却了这性命的宝贵。轻言生死，妄断爱恨。凤音，”记忆里那个那人对她遥遥举杯：“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洪荒，让你去看看，这世上有这样多的生灵，活得如此伟大，如此艰辛。”

　　“所以，无论遇到何种悲痛，何种绝望，切勿言断生死，”他遥望着明月，轻声叹息：“因为，这世上有那么多生灵，正对你所抛弃的，求而不得，望而不能。吾等拥有此莫大的福分，自当珍惜。”

　　清和……

　　凤音闭上眼，轻叹出声。

　　这么多年，竟差点，忘却你的教导。

　　没有你，活得太长太简单，很多时候，竟就不想活了。

　　你看，我真傻，却又真聪明。

　　骗了众人，却终究，瞒不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