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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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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太渊归来,占幽冥司。
魔族整装待发,天界内部,一派肃穆。便就是平日最玩闹的天庭小霸王团的人穿上了战装,面上不苟言笑,认真听着战事。
而蓬莱岛的岛主百里君华,则早已整装发兵,围了幽冥司。直到太渊将叶笑送出来并给了张解药单之后,百里君华才退了兵,自己去找解毒的药,将蓬莱岛兵力全权交给了天界。
他走时给太渊留了四个字。
“势不两立。”
太渊却也只是摇摇头:“可惜了。早叫你看好你媳妇儿,不要太爱管闲事儿。”
百里君华按耐住立刻开战的冲动,抱着奄奄一息的叶笑,当即就冲了回去。
太渊开出来的药单,几乎不可能完成。其他灵丹妙药还能凑齐,但药方中的“青紫梅”,却是只有传说中的第四界“无方界”才拥有的东西。
无方界是传说中的必死之境,至今为止,去的神仙都还未曾有回来过的。没有人知道那后面有什么,只有当年父神留下的天地书的残卷,记录了这么一个地方。
百里君华是当今唯一一个足够与太渊抗衡的神。然而墨子夜邀请了许多次,他却都未曾出面,直到三天后,他来到天宫,对墨子夜开口:“我要去无方。”
无方开启的方法,除了要自愿去无方的人才能看到无方这项条件外,其他条件只有历代天君知道。百里君华开口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她穿在白衣里面,全身的皮肤却都已经变成乌黑之色。然而哪怕是这样丑陋可怖,百里君华却都抱着她,宛若抱着这世上再真爱不过的宝物。
他似乎已经好久没睡觉,眼里全是血丝,静静看着墨子夜,仿佛不过是在商量一笔再轻松不过的买卖一般:“我愿将蓬莱岛兵力全部交给你,替我打开无方界,我去无方。”
听到这话,哪怕是这样的大手笔,墨子夜却都沉默了。
许久后,他终于开声拒绝:“不行。”
“必须行。”
“你不能死。”百里君华态度强硬,墨子夜的态度却是更强:“你死了,太渊无人可对抗。蓬莱岛所有弟子全上,都未必能在太渊手下过一百招。”
“笑儿死了,”听到这话,百里君华却是痴笑起来:“要是她死了,你以为,我又活得下去?”
“你不报仇?”墨子夜问得平淡。
“她还没死,你就和我谈报仇?”听到这话,百里君华却是嘲讽地笑了起来:“你这算盘,打得太好了些。”
“总之,我不会开启无方。”意图被识破,墨子夜却是不慌不忙,慢慢道:“叶笑可以死,你不可以。”
“你……”百里君华猛地拔剑,正欲扑上去,却听一声清朗的女声:“我替他去。”
听这声音,两人都愣住了,转过头去,却见大殿外,凤音端正的站在那里。
她穿着染血的战袍,手里拿着一把长枪,似乎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她静静看着两人,目光里一派安定,似乎自己说的并非一件事关生死的大事儿。两个男人对望一眼,百里君华转眼看向她手中染血的长枪,慢慢低语:“凤音,其实我很讨厌你。”
听到这话,凤音微微一哽,却仍旧扬着笑容,继续听着。
“你这人太不安定,太能惹麻烦。笑儿和你在一起,我一直不喜。只是因为我爱她,所以我愿放纵她,我愿宠着她,让她做所有她开心的事情。”
“我从夜夕手里将她接过来的时候,我无数次想,要是她从来不认识你就好了。”
“可是如今,倒也算体谅半分。”说着,他叹了口气:“她愿为你舍生忘死,你能为她肝胆涂地,这番情谊,也值得敬重。”
“那是自然。”
凤音笑着,扬起了眉。神色张扬不可一世,一如这么多年,那个高傲张扬的凤族帝君。
打定了主意,当天上午处理好凤族内部的公务和确认继承人后,下午,凤音就去找了友人喝酒。
天庭小霸王的成员,简兮、大猫,再加一个刚正古板的司命星君绾清幽,搭上小厮木子悠,几个人在人间坐了一桌,叫上了酒水,便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
喝多了,几人便乱说话。
凤音靠着窗子,一只脚搭在凳子上,用筷子敲着酒碗问:“如果我死了,你们谁哭?”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所有人各自抱了一坛酒,哭的哭着,睡的睡着,唱歌的唱歌着,一群人欢闹折腾着,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
明明喝了这样多的酒,她却觉得脑子一片清醒,甚至比平日里还要清明。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心里有这样通彻过,回想自己一生,竟莫名其妙觉得,其实过得,也并非这样差。
“你是要去无方了么?”对面突然有人开口询问,凤音抬起头来,是喝多了的绾清幽。
她尚还举着酒碗,面上少了几分古板。凤音便嬉笑起来:“是,要结伴么?”
“除了女儿红,还喜欢什么酒?”绾清幽没有理会她的玩笑,继续问着自己的问题。凤音倒也难得正经地回答:“胭脂醉也不错。我不喜欢太烈的酒。”
“还有什么喜欢的么?”绾清幽继续问着,凤音饮下碗中最后一口酒,将酒碗猛地砸在桌子上,发泄一般道:“有,我他妈喜欢过一个男人。”
“好。”绾清幽问都不问对方是谁,便告诉她:“来年等你坟头青草及腰,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带到你坟头来见你。”
说着,她仰头,弯眉笑起来:“如何?”
话出口,眼中已是有了水汽,凤音觉得视线一片模糊,却仍是点着头:“好,再好不过。”
说着,两人便举起酒碗来,倒酒,再干。而旁边还在闹着的几人,却是莫名其妙沉默了下去,然后便断断续续地、传来了压抑地哭泣声。凤儿扫视了众人一圈,却是微笑起来,举起酒碗,对着众人敬了一圈后,微微欠身:“今生能与各位相遇,生平大幸。”
所有人张开眼静静看着她,许久后,却是弯眉笑了起来。
大猫举起酒碗,向她敬了一下,笑得淡然:“来年,再与君共饮。”
无论黄泉碧落,茫茫天府。来年坟头青草,再与君共饮。
无论生死,皆为知音。
一行人喝酒喝到半夜,终于哭闹着回府,然后往地上随便一躺,一群人一个压着一个就睡了。等天明时分,第一缕阳光落入房间的时候,凤音首先睁了眼。她看着日头估计了一下时辰,觉着差不多后,便到自己府里,沐浴,更衣。她未曾见,当她走出门的时候,原本应是熟睡的几人,听着那关门的声音,都默默流出泪来。
她穿得简单,一袭红色的长裙,手握一把长枪,头发散披着,便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走了出去。
准时来到约定地点,便看到百里君华和墨子夜早已等候在那里。
无方界的入口是在玉雪山峰的山顶,这里常年风雪弥漫,入眼望去,便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墨子夜和施法开启了无方界的大门,转头问向身后的凤音:“你有没有什么想给谁带的话?”
听着这话,凤音想了很久。
她想了很多人,很多事,然而想到最后,却终于发现,时至今日,她竟已经无所挂念。
于是她坦然而笑:“没有了。”
说罢,她便走了进去。
那是一片黑暗的通道,她一个人往里走,一直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有光传了过来。那是非常浅的光芒,她仰起头来,发现这是一个无比空旷的空间,好像有尽头,又好像没有。
茫茫一片黑暗之间,她正站在一个圆形的平台上,平台前方连接着台阶,台阶旁边每隔一段便悬浮着蓝色的火焰,成为整个空间唯一的光亮。
凤音顺着那楼梯走上去,走到尽头时,终于看到了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九岁的少年,穿着银白色的衣衫,懒洋洋地躺在宽大的金座上,百般聊赖地看着书。
“进我无方界,乃我无方人。至此不归乡,心唯我无方。”
少年懒洋洋的拖着语调说着,末了,他转过头来,弯着嘴角笑道:“小仙,报上名来。”
“凤音。”凤音打量着周边,面上神情不悲不喜,慢慢道:“自天界而来,特意向神君求一味药,以救友人。”
“可以救你友人,但是你不能走。”少年坐起身来,手放在扶手上,斜撑着身子:“你该知道,我无方界,从来不让人活着走出去。”
“既然来了,就未曾想走。”凤音微微一笑:“但还请神君将‘青紫梅’赐予在下,在下利用魂魄回天界一趟。”
“你……决意要留在这里?”少年面上有些好笑:“看到这里是什么样子了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们将长长久久,就这么在一起。”
“你不会死。”少年微笑着,说着无比残忍的句子:“在这个地方,我可以给你死的权利,但也能给你永生。你此刻若拿了我的东西,边就是将性命给我了,从此以后,只有我让你死,你才能死。”
凤音有些胆颤。
她看着这漆黑且狭小的空间,看着这个空间里唯一的人,想象了一下日后永生的时光……
她突然发现,是这么可怕。
然而她别无他法。叶笑在等着她。
她只能微笑起来,点头道:“好。”
她这一生已经够凄惨,再为珍惜她的人凄惨一点,倒也无妨。
少年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的色彩,片刻后,他张开手,手里便出现了一颗小小的药粒。
“我给你一夜时间,你送了药后,可以找一个珍重的人告别。之后,你便再出不去了。”
说完,那药丸就从少年手中飘了过来,凤音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药丸,倒也笑了起来。
“多谢。”
说完,她便就地坐了下去,念了出魂术,让魂魄飘了出去。少年为她打开了界门,她飘出无方界后,便一路随风飘向天宫。
她走得不快也不慢,刚好够她沿路看这大好河山。
这是她头一次这么安静的看这个世界,俊秀的山,清秀的水,万物苍生,斗转轮回。她魂飘于此天地,身若清风,无拘无束。
一路奔回天庭之后,她在南天门便顿住了脚步。那里已经站了许多神仙,他们都看着她,许多人眼中已经有了泪光。
她上前将药丸递给百里君华,而后转过头去,看着那些静静看着她的人。片刻后,她粲然一笑,退了一步,转过身去,拜向天地:“谢天地予凤音此生悲欢,”,说着,又转过身来,对着众人鞠了一躬,朗声道:“谢众位多年相陪。若有他年……”她直起身来,对着众人笑开,一字一顿,说得万分洒脱:“再会无期。”
说罢,有一阵清风拂过,她闭上眼,随风而去。
身后传来了有人嚎啕大哭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见简兮被许多人拉扯着,似乎是要往她冲来。
这么多年,她从未见他这样失态过,面上全是眼泪,嚎哭着喊她:“凤儿!!凤儿!”
她想回头,然而却不敢回头。
因为她知,若她回头,也许她就再无勇气回去。宁愿死在这里,都不愿归往无方。
她一路随风飘了片刻,算了算时辰,还有些时候才能归去。便想了一下最后见的人该是谁。
其实也不需要想,因为早已经明白。
她飘向了长恒山,她想,人生的最后,她终归,最想见的是那人。
给予她最欢喜,再赋她最心伤。
飘到长恒山的时候,这里已经和过往大不一样了,魔兵一路从山下开始把守,满山魔气冲天而起,一看便知是谁在这里。她使了隐身诀,飘进了他的房间,而后又入了他的梦。
她毕竟是魂魄了,入一个人的梦太简单。入梦前,她曾经想,他的梦里是在哪里。是不是他一统三界的终点?是不是他当年被车裂时刻的不甘?
她想了许多,然而等她真进了那个梦里,却是愣住了。
梦里是洪荒,漆黑的夜,厚实的黄土,呼吸之间,都犹自带着尘土的气息。
挂着写着清和二字牌匾的草庐,紫衣银剑的少年躺在床上,旁边睡着一只火红色的山鸡。
这大概是他一生最安宁的时刻,亦是她一生最安宁的时刻。
她坐在窗台上,静静看着他。这样温柔的时光,温柔到她都不敢出声破坏,只能沉默着观望。
过了一会儿,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的到来,他猛地睁眼,长剑破空而来,指在凤音颈间。
凤音一动不动,只是弯眉看着他笑。剑离她不过一寸,便就顿住了,少年看着她,张了张口,确实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了很久,方才干涩着声音,唤出她的名字:“凤音……”
大约是马上就要离开了,看着他的眉眼,听着他的声音,凤音却是一点都不觉得苦痛了。
无论是欺骗也好,阴谋也罢,看着这少年俊美的容颜,她竟觉得,都已经无所谓。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她方才明白,原来何谓洒脱风流。
这世上多爱恨,多苦怨,无论凡人仙子,都有所恼,若能只求一时欢愉,不惧一世长殇,那便自是风流。
谁人不会痛苦?然而谁人又是真的,能得到如她这般,莫大的幸福?
想通了这点,她竟是莫名其妙感激起面前的人来。
她温柔的伸出手,覆上了少年俊美的面容。夜夕似乎被她的动作惊住,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是愣愣看着她。
“夜夕,”她温柔的唤着他的名字,执着地不肯叫那一句‘太渊’。
“我来同你告别。”她说着,便微笑起来,眼中已然带了泪光。夜夕不知为何,眼中竟也是有泪涌了上来。那样酸涩的心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其实他本应再无爱恨了,然而看着这个姑娘这样温柔的笑着说她来告别,他却仍旧觉得莫名其妙的难过。难过到……竟是有了眼泪。
“你……要去哪里?”沙哑着声音,他终于问出一句话来。凤音却是笑了起来,并不多加言语。她转头看向窗外,漫天繁星。她扬起手指,指向那天上的星星:“也许,当一颗星星吧。”
“不要玩笑了。”夜夕僵硬地笑开:“改日,我去仙界接你回来。”
“为什么要去接我回来呢?”凤音有些疑惑,她笑着转眼看他,目光宛如狐狸一般,似笑非笑。
“自然是……”夜夕急切的张口,然而那句‘我欠你太多’还未说出来,他便愣住了。
他这才发现,凤音的身体,竟是带着盈盈绿光,在月光下,晶莹剔透,仿佛风一吹来,后便将随风消逝。他知道那是什么,开天辟地数千万年,他看过太多这样的死别生离,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他张了张口,到最后,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第一次这样清楚的知道,不能再说伤人的话了。
不能再因为骄傲,再因为任何理由,说那些伤人的话。
他不说话,女子却是有些不耐了,笑眯眯追问了一句:“自然是什么?”
“
“自然是……”夜夕声音哽咽,看着她那透着月光的身体,许久,脑海中不知是谁叫喊起来,一声一声,逼迫着他,终于将那一句埋藏了这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愣住了。
听着他的话,凤音错愕的看着他,许久后,竟是笑了起来。然而扬起嘴角的片刻,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等了好久,等得这么疼,这么辛苦,终于听他这样说了一句。
而他也是等了好久,等了这么长时光,才终于看清自己的本心。
无论销魂也好,无论忘情也罢,无论是灵虚幻境还是其他,他一次次忘记她,却总能一次次重新爱上她。
然而每一次爱他都会怕,每一次伤他都会疼。
“我也是,”凤音眯着眼笑:“我也是,很喜欢你。”
说着,清风吹来,凤音的身形便慢慢消散开来。夜夕愣了愣,看着她消失的身体,终于是无法抑制,猛地扑了过去,大喝出声来:“不要!!”
高吼出声来,那魂魄却是在顷刻间碎裂开来。夜夕眼中瞳孔猛地缩紧,看着那些碎片,感觉有什么涌了上来。
他依稀想起她还是山鸡的模样,想起她和他在洪荒的时光。想起那场灭世之灾,他也曾这样深爱这个姑娘,并为此拥有这样无限的勇气,能仗剑挡在她身前,再无所惧。
他又想起他还是夜夕元君的时光,她笑的样子,哭的样子,在他怀里,低喃那一句“夜夕,我喜欢你”的模样。
新年那场盛大的烟花,还有纷飞的大雪,往事一件一件涌来,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果然是劫,果真是劫。
哪怕是销魂都无法抑制,终在送行的时刻,为她想起这一切爱恨离殇。而她也是,跋涉千里而来,只为这场绝望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