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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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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复生后,凤音大多数时间就和清和在一起。
她也知道了碧华的死讯,同清和一起去出席了夜夕的葬礼。那天夜夕穿了素衣站在门口迎接宾客,面上表情不悲不喜,任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凤音走过去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节哀。”
许久没有同他说过话,同他说话的时候,依旧会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震荡。听她的安慰,他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她。
那是如湖水一般澄澈的眼睛,静静看她的时候,倒映着她的容颜,看起来仿佛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再看不到其他。他静静注视了她片刻,把目光放在了她身后的清和身上。
“还好?”
“还好。”
清和点点头,不温不火的回应。夜夕又点了点头:“找个时间出来谈谈吧。”
“嗯。”清和应了一声,表示明白。接着便拉着凤音往里走去。凤音跟着清和跌跌撞撞的走,走到一半了,还时不时回头看看站在门前的夜夕。清和不由得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道:“阿音,还是魂魄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嗯?”凤音收回神来,算是回应。清和拉着她坐到了正堂的位置上,继续着那个话题道:“有一天我梦见我成了一个船翁,坐在船上的等一个人。那里很漂亮,清澈的河水,大片大片荡开的芦苇花。我穿着杏色碎花长衫,头戴着竹条编织的斗笠,闲适地坐在那里。”
“我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我便看到你拨开了比人还高的芦苇花,向我跑了过来。其实你明明都要跟我走了,虽然我也不知道带你去哪里,但那时我已经死去太久了,我想,我唯一能够带你度过的彼岸,大概就是黄泉。”
“我告诉你目的地,你还是要跟我走,这时候,有个少年出现了。”
“他叫着你的名字,你犹豫了。到最后,你回去了。”
“阿音,”清和仍旧带着笑意,伸出手去,拿向桌面上倒满了的小酒杯,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知道么,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便知道,我失去你了。”
说着这样伤感的话,面前人的表情,却始终如一,没有变动分毫。他一直带着清浅的笑,笑容仿佛是已经雕刻在脸上一般,任凭他天崩地裂,我自一派风流。
凤音愣愣看着他,看着她曾经喜爱了多年的人。
在那么多年时光里,她一直追随着他。他是她的老师、她的友人、她的亲人、也是她的爱人。很长很长时光里,她以为自己会爱他一辈子,可到后来她长大,看了太多生生死死、起起伏伏,她便明白,有时候人爱人,哪怕那一刻爱得再如何刻骨铭心,也未必能天长地久。爱情中间的困难并非真的只有死别生离、误会纠葛,有时候两个人好端端的活着,没有误会、没有怨恨,也未必就真能继续相爱。
而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之一,就是,你爱还着她,她却已经不爱你了。
不爱了便是不爱了,不是消除误会,不是起死回生,不是任何器物外力所能操控,而且这个过程里,谁都没有错。
凤音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以前她只是一直想,她欠了清和太多,清和是她最后仅剩的亲人,所以她要复活他。她爱的是作为亲人、老师、朋友的他;她爱的,是能通过他缅怀那年少的时光;她爱的,只是他给她的不寂寞。
然而直到这一刻,她才无法逃避的想起,对方却不是这样爱着她。可这样的爱情,她已经无法回应了。
看着她沉默,清和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脸。
“阿音,”他低声低喃:“无须为我苦恼,我对不起你太多,如今的时光,我也只想你的开开心心,便好。”
“你……你一直对我是极好的。”凤音沙哑着嗓子:“没有什么对不起我。”
清和却是没再说话,他转头看向屋外灵堂,一室白花。
灯罗提着青灯站在门外,目光不悲不喜,看着远方,也不知在看什么。
送完碧华下葬,清和让凤音先行离去,而后便去找夜夕。
彼时夜夕正在书房里坐在书桌旁撑着头休息,清和走进去,将一个小瓶“啪”的扣在了他面前。夜夕被声音惊醒,迅速睁眼,几乎是在瞬间拔剑,清和飞快出手,压住了夜夕拔剑的手:“是我。”
夜夕顿了顿,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清和的脸,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坐回自己原先的位置上,拿起了清和放在他桌上的小瓶放在手间玩弄:“这是什么?”
“忆情。”清和开口,一贯从容清雅的语调里,突然带了严肃之意:“当年你我兄弟二人结拜,曾歃血为盟、指天立誓,我兄弟二人生死相交、祸福与共,如今我有事相求,你可相应?”
“我的命便就是你救的,”夜夕面上亦是带了严肃的表情,仰起头来看站着的人:“你此刻便就是让我去死,又有何不可?”
两人静静对望了片刻,忽而笑了起来。
一笑泯过千万年浮华烟云,仿佛还是少年时,饮酒高歌,走四海天涯。
“我们两人,欠阿音太多了,”清和叹了口气:“她喜欢你,你便将幻境那些东西想起来,然后同她再在一起吧。”
听到这话,夜夕握着“忆情”愣了愣。
忆情只是能让他回忆起过去,但并不能消除什么。他当时便是怕,如果感情太过浓烈,他无法操控,那么他这一生,也就走到尽头了。可是他不想就这么走到尽头,天界欠他太多,他得一一讨要回来,所以他故意用了销魂。
他如今已明知他和凤音之间过去种种,但是却无爱恨分毫。
他不知怎么去和自己兄弟解释这些,只能捏了捏瓶子,有些艰难道:“我试试吧。”
“嗯。”清和点了点头,又有些忧虑:“她……你还有何打算。”
“阴阳幡。”夜夕毫不迟疑。清和皱紧了眉头:“可会伤了她?”
“事成之后,她想要什么,我便将一切给她。”
“伤的是人心。”清和还是有些不攒头,深锁着眉头:“心伤了,你当如何?”
“补回来。”
“若补不回来,你又当如何?”
“我用四海八荒、万年时光来修补一颗人心,怎么可能修补不回来?”夜夕笑了起来:“清和,你太多虑了。”
清和面上表情仍是不能放松,但两人都知,谈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还再好说的了。
两人又陆陆续续商谈了什么,清和终于告辞了去。清和走后,夜夕握着忆情的瓶子,想了片刻,苦笑了一声,便将它在手中捏了个粉碎。
凤音清晨醒来的时候,正是太阳刚刚升起的好时光。
昨夜下了一夜的夜雨,雨打落花,散了一地。清晨的阳光洒满了天地,和着清脆婉转的鸟语、新鲜沁人的花香,让这个早晨变得如此美好而充实。她迫不急地打开了大门,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院落里的人。
那人穿着白衣紫袍,手握神剑太阿,浑身都被雨水湿透,似乎是在门外站了很久。
他静静看着她,一双眼里满是她,目光澄澈而哀伤,依稀和记忆里某个人重叠起来。
他努力勾了勾嘴角,似乎是要笑。
然而他看着她的目光,又似乎是要哭出来。
他们在这温暖的晨光里静静对望,许久后,夜夕张了张口。
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重复着当年的句子:“凤音,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凤音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对方继续着,沙哑的音调,里面全是珍惜:“我,夜夕,以后一定会用性命保护凤音。不让她被人欺负,不让她孤苦无依,一定会护着她。”
“你……”凤音张了张口,音调里都带了颤意。夜夕却是没有回应,一直看着他,似笑欲哭的表情,看得人心都疼了起来:“阿音,谁都不能欺负你,谁都不能让你不快活,连我都不能。”
“阿音……”他顿了顿,声音里都带了颤意,方才张口,泪就落了下来:“哪怕你不爱我,但是……要记得我。”
这句话说出来,两人都沉默了。
在这个美丽的早晨,在这个露水犹湿的时刻,他们两人却仿佛一同置身在了洪水之中,旁边都是洪水的奔腾之声。
许久后,夜夕先笑了起来,然后凤音也跟着勾起嘴角,也是笑着落下泪来。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凤音沙哑着声音,带着哭腔的音调里,满是委屈:“我以为,我这一生都等不到你回来了。”
“是啊,”夜夕扬着笑容,澄澈的眼光,一如洪荒里那个小少年:“是我不对,我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刚刚说完,站在门口的姑娘就赤着脚扑了过来。夜夕张开双臂,将那个如蝴蝶一般扑进怀中的姑娘紧紧抱住。
这样珍惜,仿佛失而复得。
这样惶恐,似乎得将再失。
清和站在远处的回廊上,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许久后,他微笑起来。
“灯罗,”他轻声开口,呼唤着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难得现身的灯妖:“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这世上的事,哪有对或不对?”身后有个声音缓缓响起,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不喜不悲的表情,看着远处拥抱着的那对丽人:“所有人,都是在合适的时间,找了一个最合适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无论时光重回多少次,大家选择的都会是这个。哪里会有对不对的选择?你选的,便是最适合你的。”
听到这话,清和不由得笑出声来:“就你歪道理多。”
灯罗不说话,她静静看着远方。
看一场,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