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荒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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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荒城，两个月亮。
在森林里迷路了两天，我已经筋疲力尽。没有了干粮，用尽了饮用水，偏偏再找不到任何水源。满世界铺天盖地的黑压压，逼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不管眼前的城池是否是幻觉，只求可以延续这苟延残喘的生命，哪怕最后永久在此处沉睡，也甘之如饴。
我走近荒城，听到时远时近的笑声。
整座城并不大，砖石砌的墙面，错落有致的石屋，常春藤覆盖视野。道路是方青砖铺成的，只因许久无人问津，被厚厚的尘土淹没。一路走过去，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脚印。
没有找到预期的食物，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做，只是维持着机械的脚步前进。不时有幼龄孩童从身边穿过，倏然消失不见，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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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微洋，曾经我们也这样嬉戏奔跑。
那年夏天我摔伤了腿，他背着我回家。
“席路席路，你看那萤火虫，多么漂亮！”
“席路席路，今天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你住过来吧！”
“席路席路……”
我在他温暖的后背上睡着，梦里，还有微洋放大的笑脸。他总是那么的活泼，明明比我小两岁，知道的东西，却总是比我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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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终止在一口泉水的边上。水边的萤火虫，突然之间飞了满天，散乱，闪亮。我慌乱地看着那个坐在水边的小男孩，明亮的眼睛，笑容灿若晨星。他的睫毛沾满了夜露，微微仰首：“大哥哥，天上为什么有两个月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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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为什么只有一个月亮？”我问微洋。
他揉了揉我的碎发，早就不甘心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我。“席路，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他沉默了很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席路你看见水里的月亮了么？本来它是在天上的，现在它们分开了。天上那个是我，水里那个是你。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乖乖点头。
他突然把我拥进怀里。
我感到肩膀上他潮湿的泪水。
那一年我1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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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路是傻瓜。我一直这么想。天上永远只有一个月亮，只是当时我年少无知。或许说，那时的微洋是我的世界。只要是他说的，假的也可以成真。但是他没有守住那个诺言，我们没有再相遇。
我知道的。尽管我没有告诉他，不论发生什么，他依旧是我的世界。
奔跑的孩童依旧在闪现和消失之间徘徊，布满尘灰的地面只有我一个人的脚印。
泉水边的男孩令人绝望地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那个只有12岁的我。
微洋离开那天的我。
他从水边站起来，孩子们突然停止了奔跑，聚在我们周围。16个孩子，年幼的微洋，一模一样的脸，开朗自信的笑容。
“席路席路，你看，今天的萤火虫多么漂亮！”
他们一起说，16个微洋一起说。
我惊恐地尖叫起来，感到血液的逆流，那个被我刻意遗忘的事实。我蹲在地上爬不起来。
必须捂住双耳，必须这样，我才可以假装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听到树枝断裂，微洋摔落山崖的钝响。
***
那天我流浪到C城，恰巧看见了宝马车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青年才俊，企业总裁，帅气有人脉。而我穿着破旧的T-shirt，灰白的牛仔裤，球鞋，背包，乱蓬蓬的头发。
车子没有停在我身边，它载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美女，扬长而去。
可是我还是去找他。
站在直耸云霄的大楼下面，突然说不出话来。
在他没有预兆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发出一个音来。
“席路，你瘦了。”他的话语波澜不惊，平淡而苍白。
我抬头仰望天空，仅有的一个太阳，将我的眼睛灼伤出泪水来。
该发生的，一个也没有少。
第二天我在他的怀里醒来。亲吻着我的额头，他说：“席路，我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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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边的男孩向我走近，我畏惧地看着他。
曾经，我的眼底有他的表情。
欣喜着，他走向我身后那16个微洋。
“席路席路，天上两个月亮再见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16张嘴，异口同声。诱惑而幽雅的曲调。
男孩奔跑起来。
“不！”我试图阻拦他的天真。不想让历史再淹，又一次被绝望覆灭。
徒劳。
我感觉到他朝着我冲过来，没有退让。来不及闪避，他从我的身体穿过。
我看向他原来站着的地方，被遮挡的泉水正中，两个月亮，晃晃悠悠。
水中月，倒影。微洋用一个影子欺骗了我十年的希望。
方才的冲击让我几乎支离破碎。
***
“微洋，还记得你说过么。在很小的时候，你说在一片森林中有一座荒城，那里的时光可以带我们回到记忆最原始的地方。”
“那时我们还小，席路。”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所以？”我推开他坐起来，摸索着我的外套和背包。
“席路……”
“我一个人去！”回头对着他笑了，“你离开五年后，我去了很多地方，就像我们小时候计划的那样，去看那些我们向往的地方。这些年，你总是让我独自一人。现在我找到了你，同时也明白了，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所以我会离开，一个人回到只属于我的生活中去，就像一个月亮那样，过我自己的生活。”
他拉住我的胳膊，欲言又止。
我挣开他。
“祝你幸福。”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对他笑。曾经他骗了我，这次换我骗他。我不难过，不难过，微洋你要相信，我的笑容和祝福，都是发自真心。
因为我的内心没有痛觉。
甚至我感觉不到，左边的胸腔，是否有脉动的声响。
“席路！”突然被从背后紧紧拥住，又一次，肩膀被打湿。没有了熟悉的温暖，是夹杂着冰冷和滚烫的温度。
“我陪你去。”他说，“当作我们最后的道别。”
***
男孩在我身后，我转过去，看见他一个人，穿越了16个幻影。
沙地被他踩满彷徨的脚印，覆盖了我的。
于是我开始怀疑。
他的身影突然苍老，孤寂的一个人，徘徊在空荡荡的荒城。
我叫住他：“席路！”
回头的是一个年老的男人，满头白发。
突然周遭热闹起来，尘沙被吹散，常春藤消失了踪迹。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有小男孩奔跑着，小女孩哭闹着，妇女交谈着。时间匆匆掠过，地铁、飞机，开始在视野泛滥。
“这是哪？”我问他。
“C城。”
“你是席路？”
“那么我是谁？”
“你，不过是我年少的一个幻影，一场梦。”他摇了摇头，“五十年过去了，你不应该再纠缠徘徊。因为我已经释然。”
***
那天我和微洋到了森林里。没有寻到荒城，却意外迷了路。
食物和饮用水所剩无几。灰压压布满阴霾的天空，让我承受不来。
“微洋，对不起，对不起……”我虚弱地靠在他怀里，不断道歉。也许我的内心有一部分正这样期待着，两个人相依偎，死在一起。
“席路，结婚的事……”
我封住他的唇。
有些事一旦挑明，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因为我的内心已经下了一个决定，真相会让它轰然倒塌。
互相扶持着蹒跚上了山顶，我们企图用一种俯视的姿态，寻到出路。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我早就明白。
正如微洋，事业蒸蒸日上，我的家徒四壁怎可和他相比？他有美娇妻，我只有一颗破掉的心。是谁说，人命是没有贵贱之分的，我不可苟同。
如果我的命可以换他一命，我将永远觉得公平。
本来想在这个死亡森林将他和我永久地埋葬，现在我后悔了。
于是我一个人走近悬崖。
“席路席路，你看那是什么！”他有些雀跃地呼喊。
我没有看他指的方向。
我退到了悬崖边缘，脚边放着本属于我是那份食物和水。
“微洋！”我喊。
他回头。
“活下去！”
最后一次，让我用最真的表情和你告别。
下辈子如果还可以遇见，不要再欺骗了。
那天我哭了。
“席路席路！”他的口型焦急地变换着，我听不到他的声音。
过了很久我才从茫然的状态苏醒。时间倒流，我记起他把我扯到身边急促的呼吸，我记起树枝断裂以及他摔落山崖的钝响。头顶许氏财团的直升机轰鸣着，让他最后的话语被无情吞没。
微洋微洋，从此我不再有这个人的记忆。
它四下游荡，迷失在那片森林。
***
“爷爷，爷爷！”小女孩从街角跑来，亲昵地挽住老人的胳膊。
“小微，我们回去吧。”他转身，再没有看我一眼。
“爷爷，洋洋哥哥让我问你，晚上吃什么？”
“爷爷亲手煲汤给你们喝！”
“哇~太好啦！”
渐行渐远。
他已经释然。
我不得不相信。
在身体完全透明至消失前，我仰望天空。
今天没有月亮。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荒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