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随风逝，且与影随》单*

9、东风破 一

　　一盏离愁　孤单窗前自鬓头
　　奄奄门后人未走
　　月圆寂寞旧地重游
　　夜半清醒泪烛火空留
　　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
　　君去后酒暖思谁瘦
　　水向东流　三春如梦向谁偷
　　花开却错　谁家琵琶东风破
　　岁月流离不解时候
　　仍记总角幼
　　琴幽幽人幽幽
　　琵琶一曲东风破
　　枫染红尘谁看透
　　篱笆古道曾走
　　荒烟漫草年头
　　分飞后
　　——东风破苏轼

　　【冬儿】

　　身平最爱迎着风儿摇曳，但终究是抓不住的，只能任凭它从手中悄悄离开。

　　姐姐在潺潺流水碧蓝天的亭中弹奏着一曲忧伤的歌，她的眼中盈着热泪，悄然滑落，滴在幽蓝幽蓝的丝纱上，缀出一朵一朵的蓝花。
　　我趴在凭栏上，困惑的看着她，不明白即将婚嫁的她为何如此黯然忧伤，而不像隔壁的王姐姐出嫁般含春带媚，喜上眉梢。
　　“姐姐，你怎么哭了？”移步到她面前，我用袖子轻拭她晶莹的泪珠，问道。
　　“不，姐姐没有哭，是风儿吹痛了姐姐的眼睛，所以才会这样子。”姐姐拉下我的手，硬撑起比哭还让人心疼的笑。
　　“姐姐不想嫁给大将军吗？”我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话，因为风儿怎么就没有吹得我潸然泪下？反倒让人昏昏欲睡。
　　“冬儿为什么这么说？”姐姐一惊，转开头，掩饰性的反问，“大将军可是文武双全的大英雄呢，是众姑娘们、甚至是公主郡主们心目中的良人。我岂会不想嫁给他？”
　　我不回答，静静地看着她。心底暗自摇头：多么明显的表情，一眼便看得出来的不愿意，一眼便看得出来的被迫，一眼便看得出来的闷闷不乐，甚至是黯然。
　　“冬儿……陪我去一趟寺庙，行吗？”突然地，她转首面对我，问道。
　　“可以。”我细细回答，望着淡淡忧愁的她，暗自轻叹一声。
　　寺庙吗？烦恼些什么？诉苦些什么？祈求些什么？为谁暗自伤神？值得吗？何苦？
　　啊——人生四大喜的最基本的婚嫁恐怕是我一生所无法体会的了。而即将体验的与我最亲近的姐姐却为了它闷闷不乐，成了一个愁眉苦脸，没有喜气的待嫁娘。
　　到了寺庙，点了香，磕了头，各自抽了支签。我不知道她抽的是哪种签，只知是支下下签，更是让她的心情一落千丈，更是痛苦。我抽的是姻缘签，想知道自己是否真土我出世时那算命师说讲——贵千金此生中仅有一次不是婚嫁的婚嫁，在她及笄那年，倘若错失良缘，注定长伴青灯终生。
　　如今，再过半个月，也就是六月廿十四，那便是我的十五岁生辰，亦是及笄之日了。而我仍无对象登门求亲——家有“七仙女”姐姐们，不出众且平凡羸弱的我默默无闻、无人问津。
　　“姑娘，你求的可是姻缘？”眉清目秀的十七、八岁的少年和尚含笑的问我。
　　我颔首，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道：
　　忧上心头烦，万事难料定；
　　是福不是祸，云开见月明。
　　放下纸条，听不见他的诠释，我愣愣地看着方进来的一位男子。宽额上有一道醒目的疤，英气逼人的浓黑剑眉，迥然有神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郁的虎目，高挺的鹰勾鼻下是上厚下薄的抿成一线的唇，凌角分明的粗犷长脸上净是严厉，不苟言笑。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是我未来的七姐夫——大将军风破。
　　他的身体紧绷僵直，双拳紧握，像是在抵抗着什么，甚为吃力。
　　我想，如临大敌也莫过于此了吧。
　　回头见到姐姐泛白的脸，比我这病弱的人的脸色还要苍白。我握住她的手，紧挨着她，怕她晕倒。到时，我铁定扶不了她回府。
　　他没有注意到我们，步履沉稳的走向里头。
　　她松了口气，瘫倚在我身上，几乎将我压倒。我吃力的撑着她，重心全赖在及臀的方桌上，这才没让两个人狼狈的跌倒在地上，丑态尽出。

　　六月廿十三的今日，是姐姐穿着一袭大红华美嫁衣、绾起一头如丝黑发、半罩着红头巾出嫁的大喜之日。
　　父亲与母亲本是不准我踏进她闺房的，怕我的病弱会给她招来晦气霉运。然而看在姐姐的撒娇哀求下才心软的点头，却也只许我呆上一刻钟时间。
　　看着美丽的新娘子，我看不到如花般娇艳的脸，看不到精雅的装扮，也看不到含羞带怯。只有那强颜欢笑的苦笑，只有那藏在脂粉下的苍白憔悴。
　　她禀退丫鬟后，紧攥着我的手，说：“冬儿，姐姐对你如何？”
　　“很好。”我平静的回道，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在蠢蠢欲动。
　　“姐姐一向没求过你什么事，今生也只求你这么件事，你能答应吗？”她神情激动，目光闪烁，满是哀求。
　　“什么事？”我揪住左襟，想稳住因紧张而急促的心跳，减缓不适。不安感在荡漾。
　　“你代我出嫁，好吗？”一说完，她就摘下凤冠、脱下嫁裳，交到我手中，深怕我拒绝，也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什么？！”错愕惊呆的我瞠目结舌的僵站着，任由她解下我发上唯一的饰品——一条发带，解开因为喜气而穿上的淡粉红色衣裳，然后为我穿上嫁裳、高束青丝。
　　一切刚准备就绪，我才回过神，结巴的说：“这、这怎么可以？我……我不能……不能答应——”
　　“冬儿，你是唯一一个能帮我的人了。难道你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吗？你明知道我一丁点也不想嫁给那大将军。听说他是吸取他人灵气为生的魔啊——嫁给他，我定得不到幸福，还不如一死了之，免得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她以死威胁道，随之又动之以情，“冬儿，你不是一直想体验一下婚嫁的感觉吗？明日你就及笄了，错过了此次机会，你会抱憾终生的。”
　　威逼利诱吗？眼前的一片红，罩着红盖头的我被扶坐在床上，她继续说道：“你我身高一样，穿上这么套嫁裳，一时也难以分辨出体态上的差距。等你一入了风家门，一切成了定局，谁也说不了什么。爹爹也奈何不了你，反倒忙着讨好巴结你，要你帮些忙儿，令他鸿图大展。而我，在你出嫁的途中，我会提着包袱去找云哥哥，和他一起离开这里，远走他乡，等一切都稳定下来再回来看你。”
　　我轻蹙柳眉，闷咳数声，暗思：云哥哥是谁？是你的心上人？让你不愿意嫁给大将军的眷恋吗？……代嫁啊，有何不可？反正以后有什么罪都由着我来顶，以我这副身子，怕也拖不了几年了。姐姐，希望你的云哥哥值得你这么做；也祝你们白头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终于，我点头，将一切都托付在这突来的赌注上，体验我的第一次、以一生命运为代价的赌注上——但愿值得。
　　“冬儿，你人这么好，定会好人有好报，上天不会亏待你的。”紧握着我的手，她感激欲泣的说，真心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