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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
      春日,雁落山。
      身穿紫锦长衫的少年公子翻身跨上枣红骏马,利落的弯弓搭箭瞄准。
      “唰!”
      一束冷光飞入树丛,少年凝足目力观察,然后弯唇笑起来:“父皇,我射中了。”
      “不错,如言。”赵王慈爱的摸摸他的头:“你的骑射终有一天会超过父皇。”
      赵如言仍是笑,收起弓箭:“我的骑射可以超过父皇,那我有一天可以超过大哥吗?”
      “如言……”赵王怔然,叹息:“不要去和无泱争……”你的心,不够狠。
      “是,父皇。”赵如言微低了眼帘,唇角的弧度悄悄淡去,“我去看看我的猎物。”
      他轻巧麻利的下马,跑到树丛边,看见了灌木下的一片雪白,可那片白似乎不大像动物的皮毛。
      赵如言蹙眉,伸手拨开树丛,在那个白衣染血的少年映入他眼帘时瞬间睁大了眼睛。
      “来人哪!救人!”

      “父皇,我误射了他,我以为……是兔子的。”
      赵如言声音低沉,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玉榻之上昏迷不醒脸色煞白的雪衣少年。
      赵王叹息,和蔼的拍拍他的肩:“你是无心之失,如言,不必介怀。”他威严的看向榻旁的老太医:“季太医,这孩子怎么样?”
      老太医摇头:“无大碍,伤的不是要害,养几天应该就好了,皇上无需为此忧心。”
      “好,你退下吧。”
      “是。”
      老太医匆匆离开,玉榻上的少年忽然模糊的哼了一声,渐渐醒转过来。赵如言走到榻边淡淡弯了唇线:“你醒了?感觉如何?”
      “这里是……”少年艰难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你是……这里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
      面前贵气的紫衫少年歉意的看着他:“我叫赵如言,这是我父皇。这里是皇宫,我不小心在打猎时误伤了你,将你带回来养伤。”
      “你……二皇子殿下……和……皇上……”清秀的少年惊愕的要坐起来,轻微的咳了几声就要不顾身上的伤挣扎着下榻行礼:“谢皇上和殿下对草民的救命之恩……咳……”
      “你有伤,别乱动。”赵如言阻止他下床,直视着白衣少年的眼睛:“你还没有说你是谁呢。”
      “草民京城温府长子温素衣。”温素衣又咳了几声:“这偏弱的体质真是让二皇子见笑了……”
      赵王看两个孩子相处如此融洽早已离开了内殿,赵如言负手站在纱帐旁,嘴角淡然的笑意未减去半分,“你就安心留下养伤,养好了再回家,温府那边我去说。”
      “不,殿下……”温素衣撑着床柱坐起身,摇摇头:“素衣此次出来就是为了替家父采药……”
      “温员外的病又加重了?”
      “……是,不瞒二皇子殿下,家父病危,素衣好不容易才将一方良药引采到,若家父拿不到这药引,怕是今晚……就会撑不过去。”温素衣抿唇,低低的道。
      “那好,你就回去吧,好在你并无大碍。”赵如言抚眉,在温素衣行过礼刚刚一脚踏出门槛时忽然淡淡道:“以后……许你常来看我。”
      温素衣的步子倏然顿住。
      “我不愿,偌大的寝宫里只我一人。”
      半晌,温素衣低低的应了声是,然后迅速离开。
      然而第二天,街坊间口口相传,温府变故陡生,一夜之间温员外去世温家几个家丁卷了温府的钱财放了一把大火逃之夭夭扬长而去,温府所有人也在一夜之间死的死逃的逃,赵如言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里的狼毫倏地落在了衣襟上,溅了满衫墨点。
      接下来的三年他都没有再见过温素衣,他不知去向生死未卜。仿佛那个白衣的翩翩青涩少年,在十五岁那年就永远死在了他的记忆里。

      *
      新一季的官员选拔开始了,有几个朝廷重臣告老还乡,好几个位子都空缺着。
      赵如言十八岁的生辰如期到来,不过他和赵王都没心情和时间去庆祝,因为他们都忙着挑选朝廷的新鲜人才。赵如言陪着赵王坐在一边,太子赵无泱在一旁冷笑看着。
      赵如言瞄到台下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衣冠如雪舌战群儒,冷静沉着,辩述不失条理。
      “父皇,那是……”
      “今年告老还乡的丞相引荐的人,虽然作为丞相似乎年轻了点,但当个随从左右的侍臣应该也不错,那个年轻人很有才华,可以独当一面。”赵王揉着眉心,有些疲倦地语气淡淡。
      “那人有些眼熟。”赵如言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待台下的年轻人转过身来弯身行礼时,赵如言倏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那眉眼,那神色……
      他惊声唤出:“素衣?!”
      年轻人猛地抬头,瞳孔颤抖着对上赵如言的,然后深深的拜下身去:
      “臣,在。”

      *
      “那一年温府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让你一去不知所踪三年。”
      赵如言和温素衣站在御花园里,赵如言偏头低低的问。
      “温府几个家丁心怀不轨,家父又已病入膏肓,他们便看准时机卷了温府的钱走人了。”温素衣淡淡的解释,“从火灾逃出后我投奔了城外的亲戚,就那么过了三年。”
      “不过幸好你活着回来了。”赵如言忽然伸了个懒腰,笑容里带了如释重负的轻松:“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二皇子殿下,这话,从何说起?”
      “我出生的时候,母妃死了。”赵如言揉了揉太阳穴:“我两岁的时候奶娘死了,后来发生了一场瘟疫,我身边陆续有人死去,大司命说我是天罪命格,会克别人的,可是我父皇坚持护着我,我才能养尊处优到现在。哈,还好你活着回来了,不然我一定会讨厌死自己。”
      温素衣微微睁大眼睛:“殿下……”他垂了眼帘:“殿下,你不会害死我。”
      也请你,不要害死你自己……

      *
      赵王病危,皇宫上下哀鸿遍地乱作一团。
      太医全部在寝殿以瑟瑟发抖一字跪开,赵如言和赵无泱立在病重的赵王床前,温素衣沉默的站在一边。
      “无泱……”老皇帝艰难的伸出手去:“不要……不要手足相残……”
      赵无泱握住老皇帝的手,眼底冰冷的笑意三人看得分明:“当然了,父皇。”
      老皇帝疲惫的闭了闭眼,吃力的拂开赵无泱的手,转向赵如言。
      “如言,听父皇一句话……不要……和无泱争。”
      ——不要和无泱争。
      赵如言原本附耳在老皇帝口边,此刻默然直起身,没有回答。
      老皇帝咳了几声,咽气了。
      赵如言听到身后有刀出鞘的声音,他转身,平静的对上赵无泱手中明晃晃的利刃。
      “杀了你,我就不会再有威胁了。明天,全京城都会传出公子如言被刺客袭击身亡的消息。”赵无泱冷酷的将刀横在胸前,冷笑:“如言,不要怪我,下辈子,记得别功高震主,招来杀身之祸。”
      “大哥。”赵如言平淡的开口:“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和你抢了,都给你,你会放我和素衣走吗。”
      “不会。”赵无泱眯起眼睛。
      “那好。”赵如言淡淡抬眼,赵无泱忽然觉得失去了全身的气力:“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全身乏力说不出话?”
      赵无泱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他跌倒在地浑身抽搐,却再也无法站起来:“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慢性毒药罢了。”赵如言平静的从袖中拿出一个药丸,“这是你唯一的解药。大哥,我其实不想杀你,可是你刚刚说,就算我放弃一切,你也不会放过我,所以……”
      赵无泱目眦欲裂的看着赵如言伸出手,一点点将解药碾成粉尘。
      “大哥,怪只怪你生在帝王家。”他蹲下身看着赵无泱,轻声说:“还有,其实我一直知道,对外散布我命犯血煞克死亲人的谣言的人,一开始就是你。”
      赵无泱瞪着眼睛,口中开始涌出大量白沫,他看着赵如言淡淡的神色,想说二弟,我还是低估了你……他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赵如言站起身,回身看向床帐后一直沉默的白衣男子,那人碰到他的目光,震了一下。
      “素衣……”赵如言叹气:“站到我身边来。”
      “……是。”
      温素衣与赵如言一同站在寝宫门口,白衣侍臣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
      “皇上,驾崩!”

      *
      一夜之间,皇帝驾崩,天下缟素,公子无泱暴毙,储君之位空无人选。
      温素衣站在众臣前,深行一礼:“皇上临去前立下遗诏,立公子如言为储君。”
      “怎么可能?!”一个老臣倏然站起。
      “孙长史,你何必如此惊讶。”温素衣收起如云长袖,淡淡道:“公子如言为人品行相信大家都看在眼里,政治思想和才华也是人中龙凤,如何不可能?怎么不可能?更何况这是先皇的旨意,你竟敢忤逆?!”
      话到末尾,已是声色俱厉。
      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可他是天罪命格,会毁了赵国国祚!”
      “天罪命格?”温素衣冷冷的看着台下众臣:“公子无泱在暴毙前亲口承认,天罪命格的谣言是他散播的,根本是子虚乌有!况且我赵国国祚坚不可摧,若只因一个血煞命格就被轻易摧毁,那还称什么国祚!”
      举朝震惊!
      “你说公子无泱污蔑公子如言,有何证据?!”
      “人证司命已供认不讳,物证即从太子寝宫搜出来的巫蛊!”
      “你凭什么说先皇立下遗诏?何不让人看看是否是皇上的笔迹?!”
      “先皇并重,安能拿笔?”温素衣一身清冷,刷的展开金黄卷轴:“由臣代笔,玉玺红印俱在!”
      “你有什么资格为先皇代笔?!”
      “刘中书。”一直沉默坐在温素衣身后的赵如言忽然开口:“你别忘了,温素衣不仅是我父皇的侍臣,还是他钦点的国士!”
      满堂沉寂,温素衣默然退后将赵如言让到台前来。
      “父皇和大哥走了,我也很悲痛。”赵如言深吸一口气,眉眼间是深深的疲惫:“父皇要我继位,我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能胜任,但,父命难违,皇命更难违。”
      “我需要你们的辅助,我也向你们承诺,我一定不会让赵国国祚,砸在我赵如言手里!”
      满朝安静,然后,文武百官纷纷拜下身去,或有不甘或有心悦诚服。
      “吾皇万岁万万岁!”

      *
      赵如言登基第六年。
      这是个不算太冷的冬天,赵如言披着紫缎棉衣,依然白衣如云的温素衣扶着他在寝宫门口看雪。
      “又是一年冬天啊……”赵如言叹息:“素衣……六年了。”
      “是的,六年了……皇上,天冷,进去吧。”
      “不要紧。”赵如言按住温素衣的手:“我站会儿不碍事,这雪没有往年刺骨……素衣,六年了,我很累……”
      “……”温素衣抿唇,扶着他的手不自觉的加了力。
      “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想害大哥,没想同他抢什么,我只是想活下来,过舒服的日子……可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如果这天下给了他,也许也可以很不错……”赵如言望着黑白的四四方方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你看,这偌大的天下,都是我的……可我根本不想要这么多……素衣,我累了。”
      “皇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您若现在就累了,将来……”温素衣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下,“将来,岂不是要臣一直扶着您走下去。”
      “呵,那样真好……”赵如言呼出一团白色的水气,握紧了温素衣的手:“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下去。”
      二十多年的时光,仍旧坚定的站在我身边的人,原来不过只你一个。
      我们,一起走下去。

      *
      “皇上,这是大臣们的奏折。”
      赵如言懒懒瞥了眼桌上堆了一堆的奏折,打了个哈欠:“这帮家伙真让人不得安生,寡人都不着急立后宫,他们急什么……无非是些让我早日开枝散叶的言词,不看不看,退回去。”
      他转眼,却看到温素衣也紧抿着唇,弯身向他呈上一份奏折。
      他心一沉:“素衣,你也要劝我立后宫?!”
      “……”温素衣抿唇不答,只是以一种固执的姿态将奏折呈到赵如言面前:“请皇上过目。”
      赵如言呼出一口气,沉声道:“素衣,我只要你就够了。”
      温素衣拿着奏折的手颤了一下,终于用力的抿了抿唇,开口:
      “皇上,这偌大的后宫只有你我两个男子,男人和男人,终究不是正经。”
      “不是正经?”赵如言攥紧了手指,冷声:“那什么是正经?后宫三千佳丽繁花似锦是正经?雨露均沾子孙满堂是正经?!”
      温素衣隐在袖管里的手一瞬间握紧,指甲刺入皮肉,他却依旧强自从容的道:“正是!”
      “温素衣!”赵如言失控得倏然站起:“你明知道我要的根本不是这些!这天下之大,我要的不过只有……”然而他顿住,低了头别开眼去。
      温素衣拜下身去,再起身时已将神色整理为毫无波澜:“这天下之大,都是皇上的。不管您想不想,都已经是您的了。”他垂了眼睑,上前去沏了一壶茶,清醇的茶香逸出壶口,赵如言第一次听到温素衣的叹息:“您想说什么,臣知道,可是你我都说不出来,世人也不会接受一个无法延续朝代的断袖皇上,而且,您在登基的时候也承诺过,定不让国祚砸在自己手里。”他将温热茶杯放进失神的赵如言发凉的手中,灰白的水气氤氲了满室。
      “纳妃吧,皇上……纵然您不愿意,那也是您必须承担的责任。”温素衣淡淡笑笑,握住了赵如言修长的手:“您的手怎么这样凉。”就连温热的茶杯也暖不透。
      “素衣……”赵如言反握住他的手,喃喃:“若我纳了妃,你还会不会站在我身旁?”
      “臣承诺过,必不会食言。”
      “好……”
      我只要你的一句,永远相伴,不会离开。

      *
      赵如言登基十八年,二皇子公子无琊和大皇子公子如樾十二岁。
      温素衣每每看到相貌与自己有些许相似的公子无琊的母妃,心下就有些复杂的感觉。无琊母妃性情倒也温柔和静,赵如言终还是冷落了如樾母妃。
      他还是时时站在赵如言身旁听赵如言感叹:“转眼十八年,两个孩子竟已这么大了。无琊性子和他母妃一样,甚至比我当初还要温吞内敛……这孩子心软温善,虽然天纵才华,最后恐怕不会有决定成败的狠绝果断。而如樾……”他深深叹了口气:“无端端的像当初的无泱。”
      “二皇子一定会是一个风华卓绝的人,那眉眼像您。”温素衣扶着赵如言的手肘,静静看着正捧书而读的白衣小公子。
      “眉眼像我,那温润之气多是承自他母妃。”赵如言叹气:“如樾是个狠的下心的孩子,若真有一日争起来,无琊不会赢他。那孩子心太软,只要如樾一滴眼泪就能拱手让江山。可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孩子啊……”
      “说来,素衣,你竟还未成家,也该有个佳人在侧了吧。”
      “臣承诺过伴皇上一直走下去。”
      赵如言叹:“我不想束缚你……”
      温素衣抿了唇:“您并未束缚臣,臣自愿的。”
      这天下之大,能让我专注凝视帮扶的,除了你赵如言,再无旁的。
      哪儿还会有什么在侧的佳人。

      *
      公子无琊出使魏国遇刺,薨。
      当看到公子如樾带着同当初的公子无泱一样的冷酷残暴的笑意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赵如言心里的悲怆并不汹涌,大抵是人老了,能失去的也少了,叹的气却越来越多。
      “寡人终有些对不起如樾和他母妃。”赵如言垂眼,看到白衣老侍臣站在台下拜下身去,如二十多年前一般固执的姿态呈上奏折。
      “王,小臣说句不该说的话。”
      赵王摆摆手,“寡人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句话你说了是死罪,还是寡人替你说罢。你想说,大公子赵如樾欺君弑弟,天理不容,更不可为一国之君。”
      “王知道?”
      “五十年了吧,你跟在寡人身边,最了解寡人的,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小臣斗胆猜测,两位先后,都不愿看见这样的结果。”
      “你若真的顾念这君臣情分,就不该拿这话捅寡人的心。”
      老侍官无声地跪下去。
      赵王看着臣服在王座之下的身影,从黄口小儿,到伴读书童,到俊朗青年,再到如今鬓发灰白,看着他,就是一面镜子。却没有想到,几十年的朝夕相对,这样的俯视竟还是如此遥远。王座再高有什么用,心是死的。
      许久,才听见一声叹息,“你总是动不动就跪,还等着寡人去扶你么?如今寡人这力气,怕是再扶不动了。”
      老侍官喉头一哽,默默起身。是啊,都老了……
      “研墨吧,寡人要下诏。”
      “立公子如樾为储?”
      赵王点头,“如今秦国日盛,六国相敌,寡人的病你也不是不知道,过不了冬的。天下两三年之内,必有一战。无琊那孩子心善,怕也保不了赵国,也只有如樾,他够狠。”说话间,两道诏令已下,赵王盖上大印,将两份卷帛递到老侍臣手上,“这一份,你即刻替寡人传召群臣宣读,这一份,待公子无琊逝后……再昭告天下,别弄错了。”
      老侍臣接过两份重逾千斤的诏令,赵王又道,“午膳过后传筑陵官进宫,告诉他,寡人的福地要他再改一改,用作储君墓,葬制就按储君登极后的来。”
      老侍臣手中的卷帛几乎都要震落,“王要以诸侯之礼葬公子无琊?!”
      “我欠他的。”
      说完这句,窗外扑棱棱飞过两只鹊儿,惹得一片树影摇晃,两人都转头望去,一时谁也没有再说话,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王端起茶杯,老侍臣一根手指轻轻摁上杯盖,“茶凉了,换一盏吧。”
      他摇摇头移开他的手,“不用,习惯了。”
      冰凉的茶液流入喉咙,凛冽的清醒几乎让他以为人生不过一场大梦。
      “苦吧?”老侍臣接下茶杯。
      赵王看向他,“我心里苦。”
      “我知道。”老侍官点头。这场梦,太长了,尘世扰扰,转眼就过了一生,又有几个人有幸在梦醒之后,还能再看见年少时最初想要执手一生的人?
      赵王移开视线,“你替寡人办了这几件差事以后,告老还乡吧,趁寡人还能安排,回老家去置些房地养老,不然等哪天寡人一闭眼,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樾容你不得。”
      老侍臣垂下眼,“臣跟了王一世,怎么到了头,还要缺这几天……王去了臣自然跟着去,不劳王安排。”这一天,我也等了一世了,至少,让我陪你生不同衾死同穴,也报了你对我五十年的青眼有加……
      赵王望着他笑笑,“随你吧,一辈子了,寡人也不知离不离得开你,别人泡的茶,寡人不爱喝。”已经为天下失去了太多,总该自私一次了。
      老侍臣也含泪微笑,“这不就是了……”那笑里竟透着几分年轻时的风华神采。
      “若没有什么事,臣宣旨去了。”老侍臣躬身欲退。
      “素衣!”赵王忽然一声轻唤,老侍臣蓦地抬起头来,手中卷帛终还是止不住落了地。当年衣冠如雪、辩惊四座,如今老态龙钟行将就木,如何能再堪这一声“素衣”……
      赵王定定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好像就这样望过了五十年,“素衣,让我再看看你……再为我,沏一壶茶吧。”
      老侍臣的手抖了一下,忙应道:“是,皇上。”
      氤氲的茶香萦绕身旁,赵如言看着殿门外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天空,感受着身边人的气息,终于满足而疲惫的合上双眼。
      素衣,这世间的浮华,终都离你我远去……
      其实几十年前你要让我说完那句话多好,这天下之大,我想要的不过是和你相守相伴,你看,我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完那句未完的心愿……
      他的手,渐渐滑下了桌面,落在身侧,再无声息。
      老侍臣怔怔的看着他,将他的手拿上来包住茶杯,却再也暖不透那已渐渐失去的仅有的一点温度的手。
      老侍臣跌坐在地上,他这辈子喊过一声皇上驾崩,这第二声,却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了。
      他用力仰起头,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若你还能再唤我一声素衣,便已足矣……

      那年深秋,赵国多事,赵王三日之内二易储君,一旨立公子无琊,无琊于出使魏国归国途中遇刺,罔治,三日逝,大礼葬于邯郸山宝穴。二立公子如樾。十日,丧钟三鸣,赵王薨,葬从简,未与先二后同葬,仅令一侍随。
      而那位安详卧于棺椁之侧的老侍臣年轻时,宫人多谓其眉眼竟有先王第二任赵后六七分神韵,却不知究竟是谁像了谁六七分……

      *
      及笄初遇,弱冠相佐,同生共死。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要多少年才能换得这一世的生死与共,无人知晓。
      还有谁会记得,那一年少年的眉眼清俊,温润如言。
      你不离不弃,我便在这一世,生死相依。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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