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饮流觞》江浣月

68、六十八、譬如故土（一）

　　尽管抵达王宫时已过三更，城门前跪伏于地的王公大臣们却已等候多时，沈茹月不禁感叹大臣们的消息灵通以及其满心虔诚。然而流觞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大臣们“恭迎圣上回宫”的话音才刚落，他便在留下一句“众爱卿平身。”后就大步流星的往宫内走去，俨然不给众人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沈茹月见这阵仗，也只得加紧脚步跟在流觞的身后，唯有在心底对冒着风跪伏了大半夜的大臣们施以默然的同情，谁叫他们摊上了这么一个暴君。
　　入了宫门，又是一拨人恭候许久，正是被一众内侍与宫人簇拥而立的各宫主子。
　　轩辕滟仍旧一身如火霓裳，张扬之气不减当年，见流觞归来，先是露出美艳如花的笑意，却在瞥见他身后的沈茹月时顷刻凝结成霜。
　　立在她身旁的美人则显得和善多了，只见她将手拢至腰间，略欠身道：“恭迎大王和王妃回宫。”自始自终展露于面上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衬得眉心一点朱砂愈加明丽。
　　沈茹月被她的笑意所感染，心情也变得柔软，于是朝她微微点头，又回以同样的笑容。然而目光扫过人群，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珍儿的身子可好些了？”听到流觞对内侍的询问，沈茹月这才想起缺了什么，原是那宫中的三位美人，而今竟只到了两位。
　　“回大王，奴婢今日午后刚去看过薛姐姐，似好了些，只是太医吩咐见不得风，奴婢劝了许久，姐姐才应下不到这儿来，大王若得闲，去看看姐姐吧。”不等内侍回答，柳静渊便抢先一步解释开来。
　　想起那位病若西子愁如潇湘的美人，沈茹月心下不免生出怜惜之情。更何况那时被轩辕滟施以鞭刑，也多亏她命人告知流觞，才救了自己一命。可是想起回到宫中与流觞相伴的便不再是她一人，想起他或许会对别人说起那般温柔的话语，心里便不禁有些酸楚，尽管他只是为了安慰病中的薛忆珍。
　　但旋即，她又飞快的否认了这种情绪，并自心底萌生出深刻的恐惧。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也变得这般计较，如此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也变得和轩辕滟一样疯狂。
　　正当沈茹月满心不安的神游于外时，飞离的思绪却被流觞忽然握在她掌上的触感扯了回来，两人交握的手掩在宽大的袖袍间，看不出端倪，然而十指交缠的触感却是清晰的。
　　沈茹月诧异的仰头，流觞并没有看她，而是俯视一众跪拜的侍从，语调淡漠的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今日在此久候，也辛苦了，早些散了吧。”说话间，唯见睫羽微垂，在眼睑投下淡淡阴影，秀挺的鼻梁为俊美的侧颜增添了立体感。
　　这般容颜，看着看着便不禁有些痴迷，直到被他握住的手施了力，才如梦初醒的随他的步伐前行。

　　这两日刚立秋，夜里空气日渐薄凉，再加之从无殇城到太邺乃是由南往北走，原本还不太适应的身子布满了凉意，可是随着流觞行走在殿群中央，沈茹月竟觉绵绵暖意自掌心相触的那一处延伸开来，渐渐的便暖了整个身子。
　　月光轻柔的笼罩下来，铺撒在层层叠叠的衣衫上，铺撒在如墨攀织的乌发上，仿佛将他和她圈进了一方小小的世界里。只是这般轻柔的月光，却轻易的模糊了眼前的背影，沈茹月始终不肯加快脚步与他并肩而行，总怕这世间短暂的美好，若是靠得太近反而容易破碎。
　　方才的流觞分明看清了她心底的百般胶着，才会以行动和言语令她安心，可越是这样，她却越是害怕。怕自己不够宽阔的胸襟担不起肃王妃的名誉，怕将来会越来越贪心，不愿将他的心分出去一分一毫，怕有一天他对自己的包容和宠溺都加诸于别的女人身上。怕最终，她会因为嫉妒而渐渐迷失了自己。
　　回到这里到底是对还是错？

　　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最终结束在珠儿喜极而泣的声音里，孟夏亦随在她身后迎了过来，难得露出笑意。两人虽都只是恭敬的问安，却生生多出了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
　　对这主仆三人的过分激动，流觞倒也不曾多加干预，边解外袍，边往里屋去，以慵懒的语调吩咐道：“快去备些茶水，本王今夜就歇在这里。”
　　孟夏应着便起身跟进去伺候，沈茹月则忙走上前来扶起珠儿，双眼早已模糊一片。珠儿更是涕泪涟涟，一面抹着眼泪一面道：“娘娘定是受苦了，消瘦成这样。”
　　沈茹月努力绽出笑容，摇了摇头：“苦了你们两个才是真的，听说自我离开王宫，你们便被软禁起来。”说着又忽然想起什么，忙扯过珠儿来看，一脸紧张道：“他们可有为难你们，可有伤了你？”
　　“多谢娘娘记挂，珠儿并未遭到苛待，这些日子也多亏了孟公子陪着，也不至于太难熬。”珠儿终于收住泪水，脸上的笑意藏匿着羞怯。
　　见她这般模样，沈茹月忍不住打趣道：“如此，另一位孟公子怕是要伤心了。”不出所料，珠儿双颊果然红得通透，嗔道：“娘娘又拿珠儿取笑，枉费了珠儿这样全心盼着娘娘回来。”
　　深入月见她轻易便入了套，正yu再玩笑几句，却被忽然折回到门口的孟夏打断。只见他肃然立在门坎后，一脸严肃的笼着袖子，以淡漠的语调道：“大王传话，那两人在外面可是打算立一晚上，若是如此，殿门即刻便要落锁了。”说话间，微皱的眉宇和眼眸中傲然的疏离竟颇得流觞的神韵。
　　沈茹月被孟夏惟妙惟肖的传旨逗乐，拽了拽珠儿的袖子道：“也罢，院子里凉的很，我们还是屋里聊吧。”
　　然而事实上，一踏进屋子里，珠儿便被剥夺了同沈茹月秉烛夜谈的权利，兀自识趣的退下，只留下沈茹月独自一人受那君王颐指气使的支使。
　　“一路颠簸，爱妃想必也乏了，快过来喝口茶歇歇。”
　　“爱妃的手怎么是凉，快伸过来让本王捂捂。”
　　“本王记得那芳枝玉露膏很是不错，现下腹中也有些空，爱妃是不是也饿了。”
　　……
　　听着流觞各种得寸进尺的要求，沈茹月只觉额际青筋突的跳动了一下，却也只得忍了，只怨自己如今有把柄在他手上。想起他每每提及她那日告白时的狡黠表情，心底就后悔得恨不能狠抽自己一顿。
　　“在想什么这样出神？”询问间，流觞的身子已偎了过来，突如其来的暖意惊得她一颤，却又不容拒绝的被他拥进怀里。
　　未及反应的沈茹月有些失神的仰起头，落进流光炫目的瞳眸里，凝视微垂的睫羽在眼睑逐渐加深的阴影，愈加令人痴迷。似被抽去力气，她只得攥紧他的袖袍，勉强维持身体的平衡，然而大部分的重心心却已掌握在他的双臂间。
　　俊逸的面容在眼前逐渐放大，薄唇勾勒出邪美的笑意，触上她的唇瓣。一开始只是浅尝则止的触碰，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渐深入，很快便带出一场狂风骤雨。她甚至还未做好心理准备便被乱了呼吸，如溺水的人那般渴求空气。
　　然而令人窒息的拥吻也同样令人沉迷而不可自拔，沈茹月在心底不断的挣扎后，终于还是放纵自己坠落，被他禁锢在怀中的双臂也由抵抗转变为攀附。
　　自心底生出的yu念令她感到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如此渴望从他身上汲取的温暖。被这个带着阳光般气悉的怀抱包裹，竟让人觉得如此安心。
　　若时光停留在这一刻，或许就可以天长地久下去。萌生出的这般想法令人心魂不宁，却又如此蛊惑人心。
　　各种纷乱的情绪和想法一下子全涌进脑子里，叫人措手不及，然而当辗转缠绵的吻真的好似天长地久，没有尽期，全部的纷乱最终归于平静，所知所感唯有交缠的呼吸和独属于他的温暖气悉。
　　就在沈茹月以为自己将会就此融化直至失去形体之时，殿门外却传来内侍的声音：“禀大王，唐城校尉张斌求见。”
　　“不见，一切事宜明日再议！”被生生破坏了气氛的流觞满脸都是不悦之色。
　　原本心魂尽失的沈茹月，忽然被拉回现实，意识到两人的亲昵，一时间只觉尴尬万分，攀附在流觞肩上的双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门外之人却仍不死心，纵使失了底气，却也坚持道：“是八百里急报，事关边城战事。”
　　流觞沉吟片刻，最终将目光落在沈茹月脸上。沈茹月愣了愣，竟鬼使神差道： “国事要紧，大王快去吧。”
　　然而流觞前脚离开，沈茹月后脚便懊悔不已，她一边理着被弄皱的衣裙，一边思索方才的一幕，最终满腹怨恨的跺了跺脚，方才流觞那个混蛋分明把她当成了狐媚惑主的妖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