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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

  •   六年前,容熙朝嘉未七年,十一月初三,黄河凌汛,关中三郡皆成泽国,饿殍千里,流民遍野。悯帝庄胤降旨着永固仓令压粮五万石自衡都取道德安赈灾,未想粮队一出北湖府所行三百压粮衡驭军连同仓令尽数被杀,官粮晨昏之间不翼而飞。悯帝震怒令壅州节度使彻查此案,节度使查实后上书奏报说乃是山匪作恶。原本事情应该就此结束,但悯帝也并非等闲之辈深知其中定有故事,于是亲封御使暗中查访。结果,御使一道密折震动龙颜。此次赈粮劫失乃是德安郡守、安阳郡守和壅州节度使合谋而作,三人得粮后即转卖朔戎四十余万银平分,凡知情者上至县令下至黔首皆格杀不留,其手段残忍令人发指,这就是后来家喻户晓的“凌粮案”。
      悯帝庄胤即令冀州节度调兵,助御使肃整官场。这一令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三人自知难逃死罪决心破斧沉舟,动用了手头卖粮之财收买了周边官吏,上谕自衡都发出后的第四天,荆、兖、雍、青、冀五州节度使同时兵变,各自称王。定国将军沈镐自请平乱,携七万衡驭军北上。时人称沈镐为“谪世武神”,有他在兵乱本身并不足惧,但是在一心面对兵乱之时庄胤疏忽了一样东西,这使得后来的局势忽然之间变得复杂了。
      战事起,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另一群人——灾民。此时距凌汛已一月,饥民无食疯狂涌入梁州城,永宁仓令不得圣谕无权开仓,因为兵乱驿道已封无法上奏,梁州节度使只能冒险差百八里快马穿越乱地飞书国都请旨。最终,奏章也并没有能够送出梁州。当夜,灾民暴乱,梁州节度使、永宁仓令被杀。西南亏,云蜀二十一郡一夜之间在容熙的版图上成为空白。由是,各地各种势力纷纷举旗,容熙国乱。
      后来,每次,赵晔翻开史书看见史官们对这一时期的蛇虫鼠蚁所冠的“义军”的称号时总会忍不住笑意。在赵晔眼里,容熙与夏商那样毁于暴政的国家是截然不同的。如果硬要给容熙安一个“因何而亡”的帽子,或许真的只有“天意难违”了。
      也正是这时候,赵晔和赵晟晗的父亲本来陪伴妻子回云阳祭完祖就应该回衡都的兵部尚书赵嵩砚赵大人把握住时机直入蜀地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了九营中最为骁悍的梁州大营的虎符。也正是那个时候,赵氏有了自家的军勇——“虎卫”。
      嘉未八年正月初三,原本就并非一心的五位“王爷”由于其中实力最强的荆州节度使裴麒端的突然退出一死三降为定国将军所收,从凌汛之日算起刚好两个月。兵祸虽熄,但是容熙山河已然支离破碎。在悯帝和五位节度使较量时已经给了那些绿林黄巢足够的时间壮大队伍,而西南一隅,赵氏未曾经历丝毫刀枪剑戟的洗刷,加之两个月的招兵买马,已成自一片气候。正月初九,裴麒端投赵氏,这个人就是后来的宁国侯。这夜宴会之上,裴麒端等人取出五色金银丝湘绣云水文团花黄绫五爪金龙袍披于赵嵩砚身上。赵晔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晚父亲的眼睛,赵晔一直认为父亲是个忠君爱国的人,虽然有时略显严苛但骨子里却是刚正不阿,在后世必将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贤臣。但当赵晔的眼拨开跪伏在地上的人群落在父亲的身上时,他感到了彻骨的冷,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跟那个身覆黄袍的人生活过十七年。那一刻他才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韬光养晦,什么是真正的藏而不露。那一晚,有一个人比父亲更为激动,那就是站在赵晔身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的他的十一岁的弟弟赵晟晗。
      正月初十,赵嵩砚称帝,言己乃顺承天命,定国号承天,立次子赵晟晗为储。那天,所有的人都去参加父亲的登基大典了,府地里空空荡荡的,似乎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在顺承天命皇帝的后宫里还有个身染重病的皇后娘娘。赵晔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地上靠在母亲的怀中,红木湘妃榻上的病弱的母亲艰难地抬起手来用篦子一点一点地为他理着鬓发。母子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晒在阳光里。然后,李氏缓缓地轻轻地扳过爱子的脸:“晔儿,不要记恨你爹和晗儿。”赵晔没有抬头,从小大到,他的心思从没有瞒得过娘亲。李氏的声音很平和:“晔儿,他们呀,其实都是可怜的人。”
      可怜的人?赵晔没有明白。
      “娘亲自知时日不多了,所以想你替为娘做一件事情。”
      赵晔心中一酸,他猛地回身抱住李氏:“娘亲,别说这样的话,只要娘亲好好的,别说是一件,千件万件孩儿都会办到。”
      “娘亲要你为自己而活。”李氏安抚般地拍着孩子的肩,“娘亲知道你并不是个执着于世人所想的人,但是许多时候你为别人思考的太多,他人用人情就能够轻易地牵绊住你。所以,娘亲要你答应,将来有一天如果遇到了无法选择的情况,无论逼你的求你的是谁,都不要选那个你会后悔一生的。因为啊,人只有一辈子。”
      “孩儿答应。”赵晔忍着心里的疼咬唇又重复了一遍,“孩儿答应。”
      “我累了。”
      赵晔站起来弯下腰慢慢地把母亲的身体放平,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投在地上拉出长长瘦瘦的一抹灰。“原来,我的晔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李氏轻叹一声。
      赵晔看着母亲舒缓的面孔,阳光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浓浓淡淡的影子,仿佛是拂去了所有岁月的痕迹。母亲还是那么的美,一如他记忆中最久远的印象,温婉地,如同雪色绢帛上绣着的青绿色的兰。
      母亲就这样睡在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再也没有醒过来。从朝堂上回来的父亲和弟弟听到消息马上就赶来了,但终究还是迟了很久。最后陪着母亲的人,只有赵晔自己。
      出殡那天赵嵩砚痛不欲生,面对妻子的墓碑忽而大笑忽而哭号,然后摔杯为誓在得到天下后要所有的人都为她哀悼要给予她等级最高最隆重的仪礼。
      后来他确是做到了,但赵晔时常也会想,如果母亲能够说话,她可能更愿意睡在这个灵秀的地方。
      赵晟晗的悲伤更为简单,做为一个孩子而言,失去娘亲意味着的仅仅只是失去了一个关心他的人。所以他一遍一遍地叫着赵晔一遍一遍地问他,晔哥你会不会不要我?然后赵晔就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回答他,不会的,不会的。
      但是赵晔知道终有一天他会长大,终有一天他会担起天下家国,到时候要与不要或许就是另一种模样了。
      看着累累的高高的黄土,赵晔没有一滴眼泪,那一天在他心里如同烟云一样盘桓不去的是李氏的那番话语。那时候的赵晔尚不知晓其中的深意,更不知道要真正去做到将会是何等的艰难。
      嘉未八年正月十五承天主力兵分两路,赵嵩砚领军北上,赵晔、赵晟晗率部南行,裴麒端参副。容熙定国将军自请出征,十余日后与裴麒端在豫章开战。两人皆是当世将才,民间提及此二人素有“武神在天,麒麟在野”的说法。但裴麒端不是个胸怀宽广之人,也正是因为“麒麟在野”这句话让他心里对沈镐积怨颇深。两军对垒月余,容熙先前已经历过一场大仗,平乱用兵国库已空最后无法再提供粮草支援。苦战七天八夜之后,沈镐力竭终于倒在了滚滚沙尘中。
      年少时赵晔也曾经见识过沈镐的风采,甚至一度的,他把他当作是自己的偶像。沈镐成名很早,是真正的铁骨铮铮的人,英武的同时又是谦和的。所以当赵晔看见那样一个在庆功宴会上能够照亮整个宫室的人如今满脸尘土血污被裴麒端五花大绑扔在地牢里躺在散发着霉臭气息的草堆中快要随着它们一齐腐烂的时候,赵晔的心是痛的。没有丝毫犹豫地,赵晔命人将沈镐移了出去,找军医为他诊治。昏迷两天后沈镐醒了,但是问题也来了,他不愿归降也不肯吃药。又硬挨了两天后沈镐身上原本不轻却是在好转态势的伤开始反复,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军医虽然连连摇头却也束手无策。而军中唯一为了沈镐的生死急躁得食不下咽的,只有赵晔。第三天早上,赵晟晗来敲他的房门:“晔哥,你很想要那个人活下来吗?”
      赵晔点头:“当然。”
      “能告诉我原因吗?”
      “他那样的人就这样死了太可惜了,如果真的要找个归宿,也应该是马革裹尸。”
      “让我和他说说话吧,兴许有用。”
      赵晔看了眼弟弟点头应允:“小心为上。”
      一柱香后服侍沈镐的丫环来报,说,将军无碍了。
      午膳时赵晔饶有兴趣地询问赵晟晗,赵晟晗头都没有抬径自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粒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就问了他一个问题。”
      “什么?”
      “我问他记不记得庄胤是谁?”语毕,赵晟晗扔下碗离开了饭厅。
      庄胤……赵晔很是纳闷,是什么人有如此的本领竟然让沈镐为他这样牵挂。
      回头,赵晔看见了桌子另一边裴麒端阴沉的脸色。
      “裴将军,你可知这庄胤是何人?”
      “是当今容熙天子的名诲。”裴麒端“砰”地一声大力放下碗撂下句话也走了
      往后的日子赵晔对此事没有多加思索,毕竟,仗还要打下去,父亲那边捷报连连他们也不能一事无成。沈镐的伤很重,无法随军前行,所以当赵晔提议把他送去赵嵩砚那里时得到了一致的赞同。送走沈镐时沈镐只向他点头行了个礼,但是,赵晔清楚地感到了从这个男人身上渗透出来的化不开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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