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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00 MONSTER ...

  •   CH00 MONSTER

      他们说,镜子里看见怪物。
      ——你相信吗?

      德拉加十分佩服格拉齐安,两人在晨雾最后的遮蔽中飞行到斯德哥尔摩近郊,随即化为人身——这个过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折磨人,急速长距离飞行之后的骨骼似乎都不大听从吩咐,随后格拉齐安就撬了辆车,幸而瑞典地广人稀得很,否则两个大男孩在郊外裸奔,就算不是新闻,至少也够被侧目的。德拉加把车座套扯下来丢给他,两人草草一裹,狂飙到市区,径直赶去萧撄城的那间公寓。虽然德拉加并没明白为何要来这里。
      直到格拉齐安若无其事撬开房门,径自走进卧室,从衣帽间深处拽出了两只普普通通的旅行箱。
      箱子打开来,德拉加盯着里面的东西,哭笑不得地问,“小宝知道你在房间里藏了这些吗?”
      格拉齐安抬起头,“这是他藏的。”
      两人一路沿着可拉海留下的些微气味找过去,那两只箱子里除了简单衣物,枪支弹药一样不缺。和塞尔玛推断的一样,两个大男孩走了蜥蜴可拉海的路线,炸开通风口之后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一路突进。格拉齐安的身手自不必说,德拉加虽然没入过刑塔,狼林的言传身教也胜过普通特工,两个人直逼到地下指挥中心。
      德拉加轻声说:“小宝不在。”
      格拉齐安没作声,他明白一点,可拉海认定要守护的必然是萧撄城,所以那位勋爵大人必定就在这里,而萧撄虹不在……他去了哪里?想着他手上不停,与德拉加背对配合,沿着走廊不慌不忙顶着火力突入。
      “他们想引我们过去。”
      “所以他大哥肯定在。”
      轰开一队荷枪实弹特工,两人笔直闯进实验大厅模样的宽敞空间,立刻看见地中间巨大笼子,萧撄城倒在里面,两人对视一眼,看出彼此心思,格拉齐安一梭子子弹扫过控制台,德拉加冲上去扳开笼门,钻进去扶起萧撄城,指尖按住动脉,觉出他脉搏平稳,呼吸正常,应是无恙。格拉齐安低声呵斥,“快出来!”
      话音刚落,另一扇滑门自上而下猛然坠落,死死封住笼子,电流的刺耳爆响窜过耳畔,德拉加立刻醒悟,“走!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他心里业已清明,设计这个机关,是为了困住萧撄虹,但那孩子分明来了却始终并没出现,理由无非只有一个——他去了别的地方。
      能让他独自拼力去救的人,既然不是萧撄城,也只有他大嫂了。那孩子体内附着蛛丝,一分一秒恨不得都在挣命,耽误不得。
      格拉齐安深深看他一眼,苍白瞳孔里闪过一丝低声嘱咐,“别跟他们客气。”
      德拉加苦笑,扶着萧撄城,他打量下通电的笼身,为了便于搬动,这笼子并不是焊接在地面的,塞尔玛林格伦俨然没打算把捕捉到的人长久放在国安局,所以这不导电的笼底……
      他抬起脸,对着蜂拥而入的特工们微微笑了一下,抬手把萧撄城拎到身边,另一只手毫不犹豫掏出了□□。

      莉迪亚把车子停在港口边,陪在塞尔玛身边,两人熟门熟路进了密密麻麻物流仓库其中一座,周围仓库中储存的都是出口木材,这一座看上去也并不特别,尼雪平河水缓缓流动,日夜不歇,城市虽然不小,人却不多。清晨上工的工人在码头忙碌,对她们视若无睹。
      其中一个工人正把粗大缆绳抛向同事,一不留神绳头落进水里,他唾了一口,俯身去捞,视线所及的水面下有阴影缓缓地浮了上来。他吃了一惊,定睛去看,深青如黑的清冷河水陡然一散,一张白如人骨的小脸浮出水面,笔直盯着他。
      水藻般湿漉漉飘散开的发丝被水色衬得极其苍白,嘴唇没半点血色,脸上却斜亘一道长长血红疤痕,那双细长微挑的墨蓝色眸子似笑非笑,既冷又厉,一张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一双眼睛里满满全是墨蓝色的虹膜,瞳孔是直竖着的银色针尖。
      嘴唇微微一动,那张死去睡莲般的笑容出了声,“嘿,大叔,别叫。”
      工人张大嘴巴,刚想呼叫,一只手探上来抓住他手腕,向后一抡,猛然抛进河里,水花四溅。发觉同事落水,物流工人们立刻嚷叫起来,七手八脚打捞。
      莉迪亚微微听见仓库外仿佛喧闹,回了一下头,塞尔玛声音放冷,“来。”
      穿过三层抗高温钢板镶嵌的大门,登上楼梯来到仓库顶层,再以密码进入内室,港口边上这座物流仓库里建设出的监控防御中枢,居然不比国安局侧翼地下那一座逊色,自挑空看下去,大厅里放置着一模一样的导电钢笼,亚尔赛特昏睡在里面,一头金发散乱在地,年轻的勋爵夫人俨然累坏了。
      塞尔玛看了她一会儿,轻声吩咐,“狙击手就位。”
      笼门微微滑开一点,莉迪亚明白其中玄机,左右开放的笼门只是幌子,真正的滑门藏在地下,一旦猎物入局,立刻自下而上滑上来封住笼子。
      她轻声恳求,“老师。”
      “放心,只会射她的四肢,如果那孩子不肯进去的话。”
      话音未落,敲门声已经斯斯文文地响了起来。
      那样巨大的钢板仓库门,那样细微文雅的叩门声。
      塞尔玛举起手指,挑空上层埋伏的特工立刻举枪,敲门声停住之后,又过了几秒钟,一片死寂里,莉迪亚却突然忍不住想抬起头。
      头顶是封闭严密的天花板,她从那密不透光的抗高温钢板上,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些异样的影子。
      开车驶来这里时,一路驶过路桥,水中掠过了那种令日光也变得虚无冰冷的阴影。
      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塞尔玛看她,“莉迪亚?”
      天花板陡然崩碎,两位女士惊呼着躲到消防栓附近,特工群对着纷纷洒下的泥灰钢筋水泥碎块齐刷刷开火,却听见了射中钢板的沉闷响声,以及巨大的坠落声。
      落地的是两块巨大钢板,天花板的残余,搭成个人字形,人字的一撇被猛地推开,边咳嗽边微笑着,那个小小的人影闪了出来。他从头到脚都在滴水,身上一件宽大半旧帆布工作服,两条白皙长腿露在外面,赤着脚,活像只雪白的水鬼。
      莉迪亚捂住嘴,“……小宝。”
      “嘿,”仿佛听到了她微弱的那一声,男孩抬起残缺的秀气脸孔,微微一笑,“美人,你还好吗?”
      他扔开手里另一块钢板,施施然转了个身,看着笼子里的亚尔赛特,“放她出来,林格伦主管。”
      塞尔玛笑了,“你先进去,小宝。”
      “围观我要收费的。”他声音细弱地回答,“我们做个交易吧。”
      莉迪亚脱口而出,“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萧撄虹顿了顿,“呵,”他又笑了,“你知道吗,莉迪亚?水……好冷啊。”
      他陡然弯下身,一口血喷溅出来,身前一两公尺星星点点全是血迹,踉跄着扶住笼子,“说真的,林格伦主管,你们都想死在这儿吗?就算我家莉迪亚跟您是一条心,这些特工兄弟,他们也愿意为您陪葬吗?”
      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带着血色。
      塞尔玛久久地端详着他,“小宝,”她轻声地,“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为了执念疯狂吗?”
      我带来的人,那些愿意在我的协助下成为新的英雄的年轻人,他们每一个都愿意留在这里,用枪口对准你——这,你又知道吗?
      “所以别再企图挑拨内讧了,小宝,这是我教给你的,你忘了吗?”
      萧撄虹微笑着点点头,“除了您,谁会教几岁大的小孩这个。”
      他又想了想,“但是我投降又有什么好处呢?萧家的面子被您削了一个透,维奥雷拉家族更是如此,我大哥还被当做人质扣在局里,您又不肯答应放我大嫂回去。把我关进这数不清有几个门的铁笼子,一通电就觉得我必须插翅难飞。这样一来,我又有什么好处?”
      “你或许可以活下去。”
      萧撄虹有意无意看了一眼莉迪亚,“只是‘或许’?”
      “否则呢?我愿意对你的平安负责,但你是否愿意让我负起这个责任?”
      萧撄虹笑了,轻声回答,“我有爹有妈,轮不到你。”
      莉迪亚明白他为何还不动……亚尔赛特,碍着亚尔赛特的一条命,否则他只怕连那个“或许”都不稀罕了!也许塞尔玛说得没错,这孩子才是真正的疯子。他当然不是人,正常人会一路跟随泅泳而来吗?以那种速度?
      塞尔玛点点头,“你跟你二叔真是一个德性。”
      萧撄虹又笑了,“啊,是吗?”
      “你二叔赌我不会恨他,你赌我不敢杀你。”她抬起左手露出那枚钥匙扣,示意萧撄虹。
      莉迪亚惊惶地看了她一眼,她知道那个开关牵动着什么——炸药是她亲手放置的。
      萧撄虹举手投降,“别这样,阿姨,我不敢赌。大家都好好地活着,不好吗?您要我的血……”他低头在手腕上咬了一口,立刻撕下一块带血的皮肉,笑得又苍白又自嘲,“这个身体吗?您尽可以拿去,我只求您放我大嫂回去。”
      他垂下手腕,鲜血粘稠浓郁地滴落在雪白脚趾上,莉迪亚盯着他,被钉在原地似的不能动弹。塞尔玛聚精会神看着萧撄虹,微弱示意,“带她出来吧,我保证。”两名特工应声而下,缒到笼门口,其中一名拉开笼门一步迈进去,扶起亚尔赛特拖到门口,递到萧撄虹手里,“阁下。”
      萧撄虹刚接到手里,那一头金发猛地抬起,露出张陌生脸孔,劈手掐住萧撄虹喉头合身向笼子里倒去,塞尔玛厉声下令,“封锁!”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倒下,滑门升起,笼身立刻通电,电流咝咝地在栏杆上激起微弱蓝光。萧撄虹尖叫一声,单手就甩开试图扼住他脖子的那名化妆特工,直接丢上笼壁,立刻电得对方皮焦肉烂。
      “姐姐呢?”他冲到门口,被高压电场逼得不能靠近,嘶声怒吼,“亚尔赛特呢?”
      塞尔玛看着他,“我会送她回家。”
      “那么说,她不在这里。”萧撄虹喃喃地,如同一桶冰浇上淬火的剑,他突然冷静下来,“呵,太好了。”
      他盘膝坐下,看了眼手腕上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又是自嘲一笑,“蛛丝,真是聪明呢。”
      骨塔师匠,大人,聪明的是您吧。蛛丝的意义其实就在于……它足以在梵比多山之外毁掉一个卓根提斯,不是吗?血不再流,心脏不再行走,骨骼僵硬最后碎裂成灰,尘归于尘,土归于土。无论他们要我的血,还是要我的骨,最后一来只能得到一捧灰。
      他重新抬起眼,缓缓扫视高处所有人。莉迪亚被那恬淡而直接的眼光看得发毛,不自觉后退一步。
      他们知道了太多,不是吗?
      那就——杀了他们吧。
      “您不是想要这个我吗?”他轻轻地站起来,姿势生涩如上了锈,表情里却是一股疯狂的欢喜,“您不想知道,我是个什么怪物吗?”
      他伸出染血的手,凝视了一会儿,一反手扼住自己的脖子,扭曲着跪倒下来,脸上的伤痕都纠结起来,一双眼睛里墨蓝色的漩涡淹没了瞳孔,都要从眼角溢出来似的,那种挣扎酷似一声怒吼,却沉默得触目惊心。
      有人惊呼,“看!看!”
      完全不能分辨那种变化的过程,那并不像撕裂外壳诞生出本尊,也不是单纯的幻变,有什么东西从男孩身体内部生长出来,不过几秒钟功夫就吞噬了本来的他,像打开了魔鬼的惊奇匣子,那个雪白憔悴的人形生物已经消失,笼子里盘曲着的,是一条银紫色的巨蛇,生着墨蓝的虹膜和刀刃般细长冷酷的银色瞳孔。
      莉迪亚难以抑制地尖叫起来,塞尔玛劈手就给了她一耳光,“闭嘴。”
      她双目灼灼生光,紧盯着那条渐渐蠕动起来的蛇,它从颚下一直到胁部都生着密实巨大羽翼,尾端也不像普通的蛇细长一条,而布满了闪亮尖锐的硬质鳍。羽翼微微扇动,它在铁笼里飘浮起来,双眼有人一样的眼神,紧盯着所有人,嘶嘶地吐出了乳白细长的蛇信。
      “换麻醉弹,射晕它。”
      特工们小心翼翼靠近,莉迪亚双腿发抖,几乎站都站不住了——这就是那孩子吗?和自己同床共枕过的漂亮小玩意儿?
      到底吻过什么,又拥抱过什么啊。
      “快走。”
      那个声音细弱而年轻,猛地撞进她心口,莉迪亚禁不住一弯腰,脱口而出,“小宝。”
      快走,莉迪亚,我不想你死。
      羽蛇的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她,面对包围上来的特工,它飘浮在铁笼里一动不动,刀尾微微辗转着,甚至有几分闲散的意思,腮部一呼一吸得十分均匀。
      塞尔玛捏紧起爆开关,她早就想得清楚,如果萧撄虹突然发难,就立刻连它带笼子炸个粉碎。
      尼雪平,水泽之乡。
      莉迪亚,快走,快走。
      羽蛇,掌雨水丰泽。
      莉迪亚退了两步,一转身奔向门口,塞尔玛惊愕回看,笼中的羽蛇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整条身体盘曲起来,剑尾猛地炸撒开来向下直戳,连着头顶生着的银色鳍也绽放开来,在笼子里笔直立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形状。尾鳍戳透笼子底部直入地面,立刻折断,细细的鲜血漫过一地银白碎片,坚实混凝土地板上突然蠕出无数裂纹,继而渗出细细水珠。那裂纹活了似的从笼子底部蔓延开去,如花开如光波释放,片刻间弥漫整座仓库,湿漉漉水迹自裂纹里涌上来,薄薄一层,漫过特工们脚面。有人惊愕地低了下头,看自己被洇湿的陆军靴。
      塞尔玛厉声命令,“开火!”
      水柱在那一瞬间狂暴飞起,从笼子底部横涌出来,将整个通电笼子裹住,笼子里传来诡异惨厉呼叫,刹那之后水流层层涌起,席卷整个底层大厅,围拢在笼子周围的特工一声不吭全数倒进水里,神情扭曲,姿态奇异。
      “射它!”塞尔玛尖叫着对剩余一半留在高处的手下下令,已经不管特工们手持的并非麻醉枪。笼子里的羽蛇折断了尾鳍,又浸在导电的水里,整个身体都抽搐成一团,羽翼痉挛着拍打笼底,似乎想要飞起。
      莉迪亚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扑了上来,自身后一把抱住塞尔玛,紧紧攥住她的手,“放了他!”
      两个女人在高台上争夺成一团,枪声响起,几十支短步枪急速连发,莉迪亚尖叫,毕竟年轻,体力上占了上风,她紧抓着塞尔玛握着开关的手,一翻身骑在她身上,“凭什么!他还是个孩子!”
      水柱灵活如巨乌贼的指掌,自下而上飞攀上来,扫过无处躲避的特工,导电的流水似乎透出一股异乎寻常的青白色,像某种动物的犬齿,苍白而残忍。随着羽蛇尖锐绵长的嘶叫声,人的身体不住自高处翻落到底层逐渐升高的水里,扑通扑通的声响沉闷死寂。
      塞尔玛喘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瞪着莉迪亚,“……他是个孩子?”
      他是个怪物!

      “莉迪亚,快走。”
      透着血色的水流猛然汹涌上来,水位一瞬间迅速升高,即使港口河水倒灌也不会如此迅速。
      它能操纵水,但它正身受导电之苦。
      莉迪亚猛地抽出了小军刀,一刀戳进塞尔玛腹部,随即夺下开关,她惊骇地尖叫一声,把自己都吓呆在原地,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转身飞跑向控制台。
      关掉电源,赶快关掉电源。
      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杀了自己的导师。
      她看见了怪物。
      她要关掉电源,否则小宝会死。
      枪声在她身后响起,莉迪亚的腰猛然一软,膝盖一折跪了下来,立刻又扶着栏杆站起来,踉跄两步扑到控制台上,一只手直直伸向控制掣。
      枪声连珠似的响着,她默默数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发子弹,只有六发,她知道的,她见过塞尔玛的配枪。
      她光洁美丽的手紧紧握住控制掣,靠着最后一丝身体软倒的冲力,就势向下拉去。
      电源轰然而止,连墙壁上的应急灯都熄灭。
      “啊,”她轻轻说,“太好了。”

      炸药贴到笼子底部边缘,德拉加立刻拎着萧撄城避开,合身用自己护住他,两秒钟之后轰然炸开,玻璃钢碎片迸了他一身细碎血迹,炸不断笼壁的钢铁栏杆,却把绝缘玻璃钢底座连同地板炸出了结结实实一个大洞,足有一人宽窄,笼子和地板间登时有了缝隙。趁着烟尘还没散尽,他把萧撄城丢进去,自己也挤进去,伸手抓住破洞边缘,一用力竟把笼子从底掀了起来,露出的空隙足够一人爬出去。萧撄城给爆炸一震,已经醒了过来,虽然还昏头昏脑,看见这情势也多少明白过来,毫不犹豫立刻匍匐出去。
      德拉加紧咬着牙,猛地纵身斜斜滑了出去,与此同时一松手,笼子轰然落地。举枪围上来的特工全被惊住——这年轻人竟然有这种臂力,那简直不像是人的力道。
      他也本来就不是人。
      一脱出那只笼子,德拉加立刻把萧撄城向着举枪逼上来的人推了过去,他心里有数,这群特工定然不敢伤害萧撄城,自己正好占他们这个便宜。果然对方一见萧撄城身不由己撞上来,吓得立马垂下枪口,想不到的是萧撄城比他更无赖,劈手就夺下轻步枪,单手一环勒住对方脖子,就势抢了个人质。
      他怒吼,“那婊子去了哪里?!”
      德拉加颇有点无奈,同时意识到一件事——这位年轻的勋爵大人也气得快要疯了。

      尼雪平河口的工友们正议论纷纷,被打捞上来的工人说了刚才白日见鬼一样的遭遇,没一个信的,都觉得他发神经,闲聊了一刻钟打算回去工作,脚底下的地面却轰轰作响,像有什么在地底下窜动不停,向着一个方向。
      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物流仓库中的一座,墙壁震颤,仿佛有活物在其中涨满得不能自抑,就要迸散开来。
      一辆车子陡然刹在他们身后,跳下来的细高少年行动如风,用英文对他们大吼,“有□□!都快逃!”
      全世界的普通人都怕听这一句,工友们稍稍一怔,立刻一哄而散,头也不敢回地奔向自家车子和厂房,抢东西的抢东西,跑路的跑路。
      格拉齐安一句话吓走了他们,转身几个飞掠跳上仓库墙壁,离得多远都已经看见破损的天花板里汩汩涌起雾气,像是煮沸了一锅热汤。他的脸都白了。
      爬到破洞边缘,他只看了一眼,手就开始簌簌发抖。偌大的物流仓库里几乎灌满了浑浊的水,离天花板只有不到十公尺距离,整个仓库占地足有两千多尺,塞尔玛林格伦布下的隔离再严密,也经不住这样大的水压,仓库四周已经层层渗出水印,眼看再用不了多久,整个仓库就要彻底崩塌。
      格拉齐安对着水面大喊,“小宝!”
      只有徐徐上升的热雾拂过他的脸。
      “小宝……”
      他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地火风水,四象合一,蛛丝带给叛逆卓根提斯最后的结局,永远都是挫骨扬灰。那是对于一个卓根提斯而言最严酷的诅咒。
      伸手摸摸长到腰间的发辫,他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喃喃自语,“你可别死啊。”
      不然,谁又能替我梳头发?
      一个纵身之后,漆黑水面上绽起了一个细小滚烫的水花。

      几分钟之后气急败坏跳下车子的是萧撄城和德拉加,萧撄城一路都在疯狂地打电话,德拉加一边把车子飙到极速,一边听着他调兵遣将,突然觉得此君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在向父母报了平安又安排下对策之后才问起自己老婆。得知亚尔赛特被送回家里,他安下心来,摔下快要断电的手机用瑞典语愤愤骂了一声,又问德拉加,“她想抓小宝,为什么?”
      德拉加毫不掩饰,“她想要小宝的血,人为制造人和卓根提斯的混血战士。”
      “真他妈疯了!”
      “小宝不会被她抓到的。”
      “你……”
      “他会死,”德拉加停顿了一下,“他被下了咒,如果离开梵比多山,他会死。”
      萧撄城反应一秒钟,脸色顿时发青,“……可他还是来了?”
      德拉加点点头,“否则塞尔玛林格伦很可能会杀了你妻子,好教你遗憾终生。”
      萧撄城捂住脸向椅背上一倒,半晌没有作声。德拉加按照格拉齐安带着的GPS一路跟上,狂飙到尼雪平河口,一见那个白雾滚滚的景象,他也变了脸色,毕竟是药塔出身,各种诡谲场面他都算经过见过,至少也在药书上学过,一把扯住萧撄城,“回车上去!开走!越远越好!”
      “什么!”
      “那个仓库,”他一指,“里面是滚开的水,等下全部会溢出来。”狠狠一推萧撄城,“你要我给你讲讲那后果嘛?!”
      “那你呢?”
      德拉加冷冷看他一眼,“我又不是人。”
      丢下这一句,他狂奔向仓库,脚下踏着的潮湿水渍已经有了温度,他百分之二百确认格拉齐安和萧撄虹都在里面,在仓库边上看到散碎的迷彩服时更确定了这一点。羽蛇有聚水的天赋,格拉齐安却是攻击性的黑龙,打斗起来优势明显,却拿这水无计可施。德拉加深吸一口气,他从来没有试过——自从初次化身出来之后,从来都没有——使用天赋魔力去操纵这样巨大质量的水。
      既御风,且驭水,维琴秋和哈拉兰布当初相中了他,正是因为这难得的天赋。

      萧撄城只把车子开出几十公尺就停了下来,他回头望去,仓库上空腾起的雾气已经遮蔽了视线,恍惚听见一声巨大沉闷的震动,整个车子也跟着跳了跳,而后他看见了极其诡异的一幕。白雾之中隐约的轮廓,巨大仓库像乐高积木般垮塌下来,和旁边的仓库撞个不停,却并没有什么水涌出来,在雾气里时隐时现飞快旋转着的是一团从未见过的巨型不透明物体,像一只如同货仓大小的果冻布丁,浑浊又柔软地颤动着,仿佛这才是剥开仓库钢铁外壳之后的本相。
      那团东西飞快旋转移动着,一路绕开了几个货仓,已经脱开水雾的包裹,猛然栽进了尼雪平河。
      萧撄城大惑不解了一会儿,跳出车子飞奔过去,一路大喊,“小宝!”他跑到港口边,差点撞上斜倚着码头喘息的德拉加,“这是怎么回事?小宝呢?”
      这一刻功夫里德拉加仿佛老了十年,眼眶都眍了,他伸手指着河里,只是摇头,不作声。
      “他……掉下去了?”
      哗一声河水翻花,萧撄城吃了一惊,细看两个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他大惊又大喜,“小宝!格拉!”
      德拉加也撑起身子陪他去拉,格拉齐安直勾勾盯着他俩一声不吭,自身后搂着萧撄虹冒出水面,载沉载浮,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他两个都浑身□□,露出来的皮肤红肿起泡,多处结着焦痂。光溜溜地拖上岸来,格拉齐安筋疲力尽地往萧撄虹身边一倒,几乎站不起来,萧撄城盯着弟弟,简直惊骇到呆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严重的烫伤,俨然从肌肉到骨骼都有损伤,往常冰白细致的皮肤布满了红褐和灰色斑驳,肿胀得像吹满了氢气,头发已经脱落,皮肤一层一层剥落下来,一张脸早就不成人形。
      这根本就不是一张活人的脸。
      萧撄城毛骨悚然,“……小宝。”
      德拉加伸手按住颈动脉,脉搏已经停了,他踉跄向后一靠,绝望地盯着格拉齐安,“格拉,他死了。”
      我们的小宝,没有了。
      格拉齐安紧盯着他,喉咙里像拉着风箱,呼呼作响却发不出声,德拉加知道他也被严重烫伤,却见格拉齐安抬起紧握的那只手,用另一只手一下下地掰了开来。五指紧攥着的是一条古式吊坠金手链。
      手链上孤零零悬着一颗淡绿珠子。
      金链子上粘着一层血肉,已经粘进他掌心里,他从粘连五指间扯下那条链子,扔给德拉加,终于拼出略完整的两个字,“救他。”
      他一头倒在萧撄虹身边,再没力气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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