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是最美好的时光》_白小汐

4、第四章 流光剪影（修）

　　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停好车。纪博殊斜过身，单手衬着脑袋，看向在副驾驶座上熟睡的女人。
　　似乎每次见面，她带给他的感觉都不一样。更瘦一些，尽管化着淡妆，却还是遮不住眼底的浮青，眉头紧锁着，不知梦到了什么。那句模糊的博殊，后面听不清的话语不免让他有些在意。
　　小心翼翼地拂过她的眼底，又马上离开。他提了提盖在她身上的外套，轻轻地打开门下车。
　　半低着头靠上门背，纪博殊点燃一支烟。
　　淡淡的烟草味让他的心情平静些许，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女人而陷入进退两难、心里矛盾的境地。
　　透过窗子看向纪博殊的背影，一阵一阵的烟圈从他前方升到空中，凌宣熙暗暗叹了口气。
　　她向来浅眠，刚才车子停下的时候其实已醒，只是意识还有些恍惚，便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谁知他的呼吸忽然洒到脸上，又伸手触及自己的眼底、拂开额前碎发。她这才惊觉，这个原本冷静、果决的男人，真的在压抑着什么。
　　她虽有所觉，却似乎从没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读懂过任何细枝末节。无奈一笑，不愿多想。凌宣熙坐直身子，拿出化妆包简单地补妆——玫瑰色的腮红，轻轻地抹在两颊上，她给自己补充正能量。
　　“醒了？”见凌宣熙下车走来，纪博殊打开门拿出装烟蒂的盒子。
　　一支烟的时间，他和她都已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一个面容严肃，一个微笑内敛。
　　“硬邦邦的座位怎么可能睡得久。”她笑着埋怨。
　　看向空荡荡的内座，纪博殊没有说什么，他把烟蒂盒放回里面，关上车门，然后转向凌宣熙，“走吧。”
　　“这是哪里？”
　　“从这边过去景轩名苑，稍微有点距离，不过不是很远。”他没有多做解释，边说边按下锁车键，熟门熟路地朝出口处走去。
　　凌宣熙应了一声便跟上纪博殊的步伐，看向他的眼神里却增添几分打量。
　　临近阶梯的时候，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说话，“凯哥，我先去把车开过来。”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脚步声靠近。
　　听到这句话，凌宣熙脸色一白，没有留意到小跑下楼的人，脚步微顿，正好被他撞个正着。
　　“哎哟，怎么走路的你，没看到爷下来么？”对方后退几步，态度恶劣地指责。
　　纪博殊扶住凌宣熙，刚要开口，就听到她淡淡地回了句抱歉。
　　“爷今个儿有事，看在你是美女的份上就不计较了。”话音一落，下楼之人便转身小跑离开。
　　不远处传来的，是他同伙的笑声和私语。
　　“你没事吧？”纪博殊蹙着眉低声问道。
　　“没事。”话虽答得很快，她的步子却再迈不开。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点一点让自己忘却的事情，随着在巴黎与Bruis被追击事件的发生，正一件一件地回到脑海。
　　像是有一只无形手紧紧地抓着心脏，她觉得堵堵的，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想起那个会用树叶吹曲子的小哥哥。想见他，想要听他吹好听的旋律。
　　“我道菜头见到的是哪个大美女，这不是咱们的Cynthie大设计师么。”说话的人站在最前面，语带嘲讽。
　　“凯哥，你认识？”来人身后的一个染着银灰色头发的男人嬉皮笑脸地问道。
　　“何止认识，我们交、情、匪、浅呢，是吧，凌小姐？”
　　一字一顿的话让凌宣熙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纪博殊虽然不清楚来人与她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这个男人的态度实在嚣张地让他忍不住想要挥出拳头。
　　上前一步挡在她的面前，他不想让他们见到她难过、隐忍，甚至还有一些自责的神色。“你想干什么？”纪博殊看着领头的人沉声问道。
　　一共下来三人。为首的身高1米78左右，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从上往下开了四颗纽扣，袖子卷起大半，看上去有些能耐。身后两人，一个染着银灰色头发，一个颈部扎着小小的辫子，像是道上的小混混，年纪应该都不大。
　　对纪博殊的打量置之不理，为首之人看着凌宣熙，眉尖一挑，“凌小姐果然好本事，怎么，不等谭司回来就找到新的护花使者了？瞧这男人紧张的样子，真叫人……”
　　“宋希凯，你说话放尊重一点儿。”到底忍无可忍，凌宣熙抢在纪博殊动怒之前，跨出一步打断。
　　“尊重？我宋希凯活这么大就没学过这两个字怎么写。”说完又走近一步，探上前的脑袋几近贴到她的面颊，“不如大设计师教教我？”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声响彻在停车场。
　　尽管她紧紧地拉住了纪博殊，可他动作的力道过大，自己的身子仍然止不住踉跄上前，顺势加重甩到宋希凯脸上的手劲。
　　卒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宋希凯愣在原地，意外地连站姿都没来得及改变。
　　“凯哥！”刚才还在一边看好戏的两人急急上前，卷起袖子就要动手。
　　摸摸脸颊，宋希凯不怒反笑，他抬起手拦住要上前的两个人，“我没事。”
　　“凯哥，出什么事了？”这时，刚才先去开车的菜头把车停到几人身边，作势就要下来助阵。
　　“没事，我们走。”不似刚才的剑拔弩张，宋希凯忽然对着凌宣熙露出笑脸，语气温柔地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很高兴能够再次见到活得很好的你，希望你好好珍惜这条命，后会有期。”说完便一招手，带着身后的两人搭车离开，全然不顾几个手下看来看去的好奇。
　　直到再也听不见车声以后，凌宣熙才松开紧紧抓着的纪博殊的手，她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像总是被你碰上我狼狈的样子，我们不会命中相克吧？”
　　他却是不理她的玩笑话，臭着脸，明显已经生气。
　　轻扯他的手臂，凌宣熙叹气道：“博殊，不是我不介意宋希凯的嘲讽，只是我欠宋家太多……”似是在思考该不该讲，她顿了一下，又马上补充，“你不要生气，走吧，路上跟你说。”
　　听到凌宣熙这样讲，纪博殊的脸色稍缓。刚才她一直忍气吞声、有所顾虑的样子让他不太爽快，他虽知她不会无故如此，却还是见不得她委屈难过的姿态。
　　“和很多人一样，我也有过一段叛逆张狂的时期，事情得从初二末开始说起。”凌宣熙的声音淡淡地穿透在空气中，似是随着回忆走远，让纪博殊一瞬间有种抓不住她的错感。
　　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似是没有察觉，看着前方继续说道：
　　“那时候，因为被最好的姐妹误会，我答应外公转到军区的学校，一放暑假便搬到军大院。在那里我认识了三个很要好的朋友，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宋希凯口中提到的谭司。
　　“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下课后就聚到一起。当时我们都很张扬，学校里很多人管我们叫‘□□’，可是你也知道，树大招风。
　　“有一次，我们学校跟邻校有篮球赛，谭司作为校篮球队主力到邻校参赛，我们三个去给他加油。
　　“那天我身体不舒服，在体育馆待久了觉得闷，就一个人走到旁边教学楼的天台上吹风，没想到在那里遇上曾经被谭司教训过的人。他们十多个人原本在天台抽烟，看到我只有一个人，就把我围堵起来。”
　　说到这里，似是回忆起很不开心的片段，凌宣熙忽然收了音，她闭上眼睛调整心情。待重新睁开时，已不见刚才的情绪。
　　“我问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大多一味地笑，还有几个出言嘲讽。这些不算什么，后来，其中一个人上前动手动脚的，我便直接甩他一巴掌。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傻，明明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又在别人的地方，却还是不愿意忍下来。”她的脸上浮起一抹苦笑，“被我打的那个人大骂一声，让另外两人把我的双手扭到背后，重重地还了我两耳刮子。打完后，他继续动手来解我衬衫的扣子。”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身边用手托着下巴、神色凝重的男人，又马上回过头，面对人来人往的街道低语，“我很清楚越是表现出害怕对方就会越张狂，可身子还是忍不住发抖。他们见到我的反应，笑得更加狂妄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宋希翎出现了。
　　“宋希翎是宋希凯的亲弟弟，小他两岁。跟宋希凯的性格不一样，他是一个很安静很温柔的男生，喜欢看书。我们曾经在景轩名苑的花园里见过几面。我不知道他是碰巧也到天台来，还是因为发现这里的动静。
　　“那天，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愤怒，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大声说话，他冲着那群人大喊：‘放开她！’
　　“你应该没有听过宋家，他们仅仅只是在市政府有几个微薄的人脉。那群人渣当着我的面对他又踢又打，不知过去多久后，他们把他甩出栏杆。我当时一下就傻了，原本脑子里的对策通通消失不见，只是看到他们抓着他的一只手，好像随时都会松开的样子。
　　“我求他们放开他，抓着宋希翎的人很快应承，可是接下去却笑着说，‘想要我把宋希翎拉上来也可以，除非你自己脱掉衣服裤子，让在场的兄弟轮个儿操一遍，等把兄弟们伺候爽了，我就拉宋希翎上来。’话一说完，在场的人都跟着嘲笑起哄。”
　　看着身旁女人紧紧握起的拳头，纪博殊心中的无名火腾腾升了起来。他不知道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要有怎样的勇气才能面对一群败类的侮辱，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过日子。只不过如果是现在的他，一定会把他们通通抓进牢狱，好好“伺候”一番。
　　停顿片刻，凌宣熙继续说道：“羞辱，让人窒息的羞辱感充满全身，我第一次有了想要杀人的冲动，可是还不等我说什么，宋希凯就已经开口说不要，同时，他用力挣开对方的手。
　　“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吓地愣在原地，我趁机使劲推开抓着我的人冲到栏杆边，看到宋希翎紧紧地抓着六楼墙角突出的地方，稍微松一口气。我让他抓紧，等着别人来救他。他却摇摇头，无力地对我说了一句，‘好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你。’说完便因为脱力而从六楼直直地摔下去。”
　　她转过身，一字一顿地开口，“博殊，宋希翎是被活生生摔死的，那个还只有17岁大的男孩儿因为我而早早地失去了生命。你无法想象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到地上、脑浆崩裂的样子是什么心情。他在笑，博殊，直到死的前一刻，他都在朝着我笑，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死，我必定不会出事了。博殊……”
　　一把将凌宣熙拉到怀里，纪博殊出声阻止，“别说了，宣熙，别说了……”
　　她却是轻轻地推开他，“不，你让我说完。
　　“那些人本来也只是想要吓唬吓唬我们，却没想到宋希翎会松手，他们一个两个都吓得落荒而逃。
　　“那会儿接近比赛末点，大家都还在体育馆，宋希翎掉下去的地方又是教学楼的背面，所以没有人经过。我也不记得当时一路跌倒多少次，只知道等我好不容易跑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女生在那里尖叫。我不想让别人看到宋希翎这么不堪的样子，提起腿就要跑过去，却被刚打完比赛出来的谭司他们撞见了。
　　“看到我衣衫不整、红肿着脸，身上、手上都是流血的伤口，他们三个差点没有掀翻学校。
　　“我推开谭司上来扶我的身子，让他们别管我去救宋希翎、带他离开。谭司拗不过我，便朝人群走去，回来时却说宋希翎已经断气，有人报了警。”
　　话到这里停了下来，凌宣熙感到背脊一阵又一阵地冰凉。
　　忽然，手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她看了一眼被牵住的手，心中踏实几分，“后来我昏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挂点滴。谭司他们了解我，所以没有通知凌家的人，也没有问发生过什么事情。
　　“谭家的人虽然跟纪家不在一个军区，但你应该也听说过谭家的手段。谭司没花两天就弄清楚事情的经过，后来那些天台上出现过的人在半个月内全部都被退学，至于他们结果如何，我不知道。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到此为止，直到宋希翎入土后的第三天，宋希凯发了疯似地冲到我们学校，拽着我就往外走。有几个男同学怕我出事，过来阻拦，然后谭司他们就赶了过来。他二话不说就动手揍宋希凯，宋希凯没有反抗，只是推了他一把，偏过头吐掉口中的血沫腥子，瞪向我说：‘凌宣熙，你有本事就把我也弄死了。’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开口询问，结果他什么话都没有留下，怒气冲冲地调头就走。
　　“好几天后我才知道，宋母因为接受不了宋希翎的死自杀，而当时宋父经营的公司正好面临破产，一下三重打击，他在宋希凯找我的前一天晚上因为突发的心肌梗塞去世。”一阵哽咽，凌宣熙的泪水终是决堤而出。大颗大颗地落到地上，与尘埃跳起灰不溜秋的、没有旋律的、伤心之舞。
　　“知道我身世的人不多，谭司他们却从小张扬。当时要不是谭司放出话去说我是谭家准媳妇儿，估计早就有人对我动手。博殊，宋希凯恨我，是应该的，本来好好的一家子，因为我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景轩名苑的花园里，凌宣熙伸手指向一边的凉亭，“那里就是我第一次遇到宋希翎的地方……”
　　话再说不下去，纪博殊一下把她拥到怀里，紧紧地，像是怕她会因为自责而轻生似的。
　　“宣熙，都过去了，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心疼地说道：“快十年了，不要再怪自己。”纪博殊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后悔这么晚才认识凌宣熙，如果说之前自己还在犹豫要不要表明心意，那么这一刻，他很确定自己想要守护怀里的这个女人。
　　“宣熙，跟我在一起，让我来保护你。”